起风了,树林中居然起了飘飘忽忽的暮雾。
飞渊松一口气,再走远些,哪怕丁岐山反应过来,回头追他们,凭着这些雾,他也没了胆子!
“腿疼吗?”
师姐浅浅的暖暖的呼吸声,就在脖子那里,飞渊不再急逃之后,终于能按下心,关心最关心的事了。
卢悦:“……”
不疼才怪,虽然没伤着骨头,却是对通伤呢。
“再忍一会,找到能呆人的地方,我马上帮你看。”
他怕她仓促间,胡乱包扎,这木府不能用灵力养护,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可能会受大罪。
“……我学了医。”
卢悦半晌回他一句,她有多少年,没这样被人背在身上过了,“更不会拿我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再抹点药也没事。”飞渊打定主意,一定要亲眼看好,“我往纳物佩里,塞了好些伤药。”
卢悦无力,知道师弟要是犟起来,她反对也无用,而且……而且她的腿确实好痛。
以前,哪怕生死一线,用了丹药之后,也会马上好过很多,可是现在,她再也躲不开那种火烧火燎,还有因为细小筋脉受伤,那种一跳一跳让人抓狂的痛感。
这破地方,哪怕抹了灵药,好像灵药的实效也降低了好些。
伤筋动骨一百天,她虽然不需要休息一百天,可是木府的前一个月,肯定是不能用力的。卢悦在心里叹气,短短的十几息时间,姓丁的混蛋,就给他们送了这么一份大礼,后面的,任谁都可以想象。
“飞渊,你说丁岐山反应过来找不到我们,会不会在前路上,设置各种陷阱?”
那是肯定的。
“木府这么大,只看他有没有运气,真的在我们必经的路上设置障碍了。”飞渊背着她,穿梭在密林里,“阿悦,只要你不急,定然就轮到他们急了。”
一急就会出错,要不然光凭木府的各种禁忌,哪怕化神魔修,他们也不会跟着闯进来。
“……我现在想急也急不了了。”卢悦沮丧,“你说,我们来的路上,有没有惊动其他人?”
如果惊动了画扇师尊,也许她会派人进来接应他们。
飞渊:“……”
他百分百肯定没有惊动任何人。
他和师姐是撕裂空间而来,而……姓丁的,身上的气息如暖阳,显然掩人耳目时转换了正道功法,这里又属木府范围,不会有几个修仙者闲来的。
“这次……我又把你害了。”卢悦已经感觉到师弟身上的汗意了。
剥离了鲲鹏大妖的身体,他和她一齐变成了普通人,现在背着她这么个大活人,在这破树林里,绕过来绕过去,她只看着,就觉挺累的。
“……我说过,会一直陪你。”
飞渊沉默一瞬,如果师姐不是受伤,如果他们不用应对丁岐山和那个魔灵,他能背着她,哪怕走到地老天荒,都是愿意的。
“若不然我们歇一会吧!”
周围的雾气已经完全起来了,视力可见范围不足十米,这时候,丁岐山再急切也不可能找来。
“现在到处是雾,就算有能呆人的地方,我们也看不到。”
飞渊望望四周,可不就是吗?
不管是大的小的,粗的细的,这里的树几乎一个样,全都笔直冲天。
可偏偏,他们走到现在,连一只飞鸟都未见到。
“那行,我们就在这歇着。”
他靠向这里最大的一颗树,让卢悦能扶着不至于碰到伤腿。
“缓着坐下来,让我看看。”
为了让她坐着舒服些,飞渊还特意弄了两只玉盒摞起来给她当板凳。
“这里面装得是什么?”
“人参和黄精,给你做药粥的。”飞渊庆幸,他转了不少这东西,到纳物佩里。
把裹伤的布条解开,发现两边的伤口,还有些渗血,忙在止血药里,捏碎两颗培元丹到里面,“你这上面抹的是什么药?”
“百步膏。”
卢悦强打了精神,“你的纳物佩转得都是什么?”
他们匆忙冲进木府,准备的东西,可能不足,现在早点知道,也好省着用。
“两件厚毛法衣、大师兄炼的小厨具一套、药材、肉干,还有占了大半的灵米,你的呢?”
卢悦把她身上的两个纳物佩拿出来,“这两个里面全是灵米。”
飞渊嘴角抽了一下,“也行,正好我这里有两件厚毛法衣,天冷的时候我们一人一件。”
卢悦从袖中暗袋里摸出一个纳宝囊,“这个东西,是当初我离开国师府时,我……我娘给我的,里面刚被我塞了衣服、鞋、火灵被什么的。”
啊?
虽然很小,可到底把该装的,全都装下了。
飞渊高兴,“我们大概要在这里呆两年,东西不够消耗也没事,采果子再打点猎,也差不多了。”
“嗯!”
“对了,你弄出来的乾坤葫芦里装得是什么?我的是灵水,不过这地方,大概只够我们煮一次粥,以后找到水源就得装上。”
卢悦把她腰上的葫芦举起来,“是灵酒。”
这个葫芦,是她所有的乾坤葫芦中最大的了。可惜这地方,没了乾坤之效后,也只有斤半左右。
“没事,有比没有的好,”飞渊安慰她,“你歇着,我把灵米加点肉干煮一下。”
“你有火吗?”卢悦很忧虑,她跟上官素在凡人界痛苦生活过一段时间,原有些经验的,今天冲下来的时候,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火’这个东西。
可是这里,杳无人烟,借不着别人的火。
飞渊闷笑一声,“你忘了全才大师兄?他当时给我们准备逃亡东西的时候,第一想的就是我们躲凡人界。特制的厨具里,有火石呢。”
他站起来,把不大的灵炉弄出来,在地上捡枯枝枯叶,打了几下火石,果然点着了。
浓烟渐渐被火光所替,卢悦看着他解下腰间的葫芦,所曾经储备的灵水倒进去,心思渐安,靠在树干上,精神渐渐不济。
飞渊再抬头时,看到她居然靠着树干就这么睡过去了,轻轻叹口气,干脆把自己的厚毛法衣拿出一件来,铺到地上,过去扶她躺下。
如果丁岐山不是丁岐山,如果魔灵不是一次又一次的算计她,他们现在应该已经在回无渊海的路上了。
可恨打了那么多架,他们都没伤到一丁半点的皮毛,在这里,原以为十拿九稳的时候,居然栽了。
他盯着浓雾,把那两个人恨毒了的时候,丁岐山也同样郁闷得不得了。
他们跑过好一段时间,才回过神来。可是拼命找回来的时候,那里除了留了点血迹,什么都没留下。
木府夜晚的浓雾渐起,失去最佳的反报仇机会,过一夜,等卢悦回复点,他们想再拿她,可就难多了。
这还不是丁岐山最郁闷的,真正的郁闷在于,魔灵幻儿突然有了实体,她没一件衣服,没鞋,没吃的。
任何物资,他都只备了他一个人的,现在一下子多出一个人,可想而知,他们的两年时间是,将会过得何等艰难。
就像现在。
幻儿的脚没有他的大,他的靴子,她穿上连跑都跑不快。
还有衣服太长,跑起来也一样的磕磕跘跘。
为此,两边的衣摆都在匆忙之下用剑割了,以至现在,不管是近看还是远看,形象都糟糕透了。
“……吃吧,我们大概有十天的时间追杀他们。”
丁岐山把一块灵米饼递给幻儿的时候,跟她算卢悦受伤的情况,“吃饱了才有力气找人。”
吃东西呀?
幻儿有些怔愣地看着手中的饼。
她在心下唏嘘不已,有多少年,她想这种口腹之欲,想得想哭?
可是现在……
她按按肚子,那里好像确实有些饿的样子,她轻轻地咬了一口,再咬一口,这样一口又一口,巴掌大的灵米饼,片刻间,就没了踪影。
“再拿两块给我。”
丁岐山一滞,明明她的肚子不大,怎么这么能吃呢?
他默默拿了两块灵米饼给她,“还不知道,这里能不能打到猎物,我……我没算到你这样。”
幻儿瞟了他一眼,啃灵米饼的动作,没有一点停顿,“再给我点水。”
丁岐山只得再把腰上挂得大葫芦递过去。
他弄了十个纳宝囊,只是这东西太低级,空间小就算了,还不能保质。为此,他装了八袋灵米,剩下的两个,一个装着生活用品,一个放的全是酒坛子,早知道……
他好后悔啊!
这点东西,肯定不够他们两个用。
“你说卢悦和飞渊那么冲下来,他们会不会什么都没准备?”
如果这样,饿也能饿死他们,连动手都不用了。
“别做梦了。”幻儿品水也品出味来了,“你跳下来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他们两个,都有那种比纳宝囊大的纳物佩,我亲眼看到他们一齐顿在半空一会,往里面倒腾东西。”
丁岐山:“……”
他其实想说,怎么就能不让他开心一会呢?
纳物佩那种东西,正常都是纳宝囊的三倍四倍,这样一算,他们的储备,也许都不差他的了。
“还没天黑。”魔灵斜他一眼,“当初死丫头连衙役的衣服都偷,后来……又一路被人追杀,凭她谨慎的性子,纳物佩那东西,她和飞渊至少有两到三枚。”
丁岐山垂头,这个打击太狠了。
除非在十天内把他们杀了,否则,还是他们被人家追的份。
他清楚地知道,他们彼此的差距。
飞渊是妖,身体的素质,只在普通人上。
这一点,魔灵勉强能跟他比。
剩下的,就是他和卢悦比了。
那个人,最先的出身是侍女,当初他因为谷令则,还在洒水国查过她,那个死丫头习的是武。
这些年,好丹好药用着,就算再没习武,肯定……肯定也差于自己。
好在还有十天。
丁岐山握了握手边的剑,心里非常不愤,暗咒老天,若卢悦不曾习过武,他哪用这么担心?
身体素质上,他少时也习过武,和她不差什么,唯一差的……只在剑上。
边境之战,臭丫头显然已可以称为大剑师,这样的剑客,哪怕没有灵力,其战力,也远在自己之上。
十天啊十天,他到底有没有机会,逮到他们俩?
丁岐山想得头疼,狠狠挠了头发两下后,干脆拿出兽皮特制的小帐篷,逼着自己躺好休息,以待明日追杀大事。
……
卢悦一觉醒来,还能看到炉火里的灰烬一闪一闪。
“醒了?渴了吧,喝粥。”
卢悦大量失血,嘴巴确实干得不行,连喝两碗,感觉身上力气才回复了些。
只是……只是……
她悄悄地按了按肚子。
飞渊已经体验过凡人的痛苦,“咳,我扶你到那边。”
卢悦脸上发热,可谁让她确实不利于行呢?
“明天……给我制双拐吧!”
“……好!”夜色中,飞渊顿了顿后,知道师姐不好意思,只能同意。
走了好一段,卢悦扶着一颗树站住,“你……你走远一点。”
“咳……!我身上的法衣有多的,这是……这是我给你制好的……”
几块布片,塞给她的时候,飞渊大步离开。
卢悦半晌回不过神。
不过她回过神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低着头闷笑。
她杀了那么多人,打劫了那么多人的东西,别的不多,空白符纸,甚至低阶符,绝对有好多,下来的时候,可是眼疾手快地放了好些。
只是师弟……
她把几个布片塞到怀里。
飞渊等了有一会,听到单脚跳动的声音时,忙过来扶着她。
“咳!飞渊,我这里有好些不要的空白符纸,一会给你拿一半。”
空白符纸?
飞渊还有些不明白,他只听到师姐的话音里,夹了好些忍着的闷笑。
怎么会没有差恼,是闷笑呢?
飞渊百思不得其解。
虽然夜间看不到他的脸,可是卢悦从他的一点也没迟疑的动作中,就是知道,他还没明白。
这一下,她更忍不住了,双肩抖动得厉害,干脆整个人的重量全压给他,“你个傻子,没听过新入门弟子说,凡人有五大烦吗?”
“你……说说。”
横抱起卢悦时,他终于明白过来。只是师姐难得能在这时候,升起笑话他的心,他愿意听她笑。
“吃、喝、拉、撒、睡,此为五烦也。”
靠得太近,飞渊透过叶缝漏下来的一点点月光,看到她弯起的月牙眼中闪跳着满满的笑意。
“噢……!你是不是早就准备看我笑话了?”
“哈哈!我可没那么坏,是……是忘了。”
卢悦简直不能想那几个布片,一想到那个东西,哪怕现在身体的安全,还指着飞渊,她也忍不住笑,“这个你得原谅我,我都多少年没当凡人了,还以为,你都想到了那么多,不可能不备些呢。”
“我这不是没当过人吗?”
飞渊笑着把她放回厚毛法衣上,“等我习惯两天,你再试试!”
“是啊是啊!你最聪明。”
卢悦从自己的纳宝囊里,拿出一件披风,“你也躺会吧,这大晚上的,丁岐山胆子那么小,不敢来的。”
夜晚的露水深重啊。
飞渊拿过这件披风,在旁边用树枝支起来,就当帐篷了,“我靠着树,也能眯着的,你自己睡吧!”
“我还有好几件披风呢。”卢悦又拿出一件,“躺着吧,躺着舒服点,明天你得背着我呢。要是休息不好,那我们可惨了。”
能调侃他们现在的处境了?
看来笑几下后,阿悦果然放开了好些,飞渊心中安慰,把披风铺到她身边,也躺下来,“这周围,我都看过了,不像有猛兽的样子,你好好睡,我耳朵灵,有什么动静,一定能马上醒。”
“嗯!”
卢悦流了好多血,这么一折腾,又笑了一场,现在其实有些累了,碰着他的手时,她心里非常安定,“我相信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