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针对『淇县边市』一事,淇县迎来了两位来自大梁朝廷的朝吏——刘介与陈汤。
这两位朝吏很有意思,他们皆是洪德十九年科举中脱颖而出的考子,此番也是乘坐同一艘船只而来,并且向北疆诸军传达的也是同一个意思,但其本身,却代表不同的政治立场。
刘介,乃是襄王赵弘璟身边最得力的幕僚,并且由后者推荐,目前出任户部的郎官,尽管在户部尚书李粱与左侍郎崔璨的暗中阻挠下,刘介暂时还无法接触户部的权柄,但谁都清楚,由襄王赵弘璟支持的刘介,他迟早会分去尚书李粱的权柄。
甚至于有人传闻,襄王赵弘璟正在暗中发力,希望刘介坐上户部右侍郎的位置。
而此番,刘介是以户部的名义而来。
至于陈汤,则是雍王弘誉的幕僚之一——碍于桓王赵弘宣身边有周昪在,雍王弘誉最得力的幕僚张启功这回没敢只身赶赴北疆,可能是担心周昪将他给生吞了。
与刘介不同的是,陈汤是以垂拱殿的名义而来。
一件事,两个朝吏,不得不说这的确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通过这件事不难看出,雍王弘誉与襄王弘璟也不再当年那样和睦,自从原东宫太子赵弘礼失势,确切地说应该是雍王弘誉被魏天子授予监国的殊荣后,襄王弘璟就慢慢疏远了雍王弘璟,且与庆王弘信越走越近。
在这种情况下,刘介与陈汤的来意也就一目了然了——他二人皆是为拉拢山阳军、北一军、南燕军这个北疆军方小团体而来。
那么问题来了,赵弘润、赵弘疆、赵弘宣、卫穆四人,究竟该先接见谁呢?或者说,该先接触哪股势力呢?
别以为这是一件小事,事实上这是一个相当严重的政治立场——陈汤与刘介同期而来,彼此不甘落后,这就意味着,雍王弘誉与襄王弘璟在这件事上的态度很坚决,甚至不惜彼此撕破脸皮。
在这种时候先接见某人而后接见另外一人,很大程度上将决定政治站队。
正因为这个原因,赵弘疆、赵弘宣匆匆找到了赵弘润,似乎是希望赵弘润给他们拿个主意。
几乎在同时前来的,还有南燕军大将军卫穆。
岂料赵弘润却笑着说道:“都看着我做什么?这件事与我又没有关系,四王兄,小宣,你俩自己拿主意就是了。”
此时,南燕军大将军卫穆亦在旁笑着说道:“也不关卫某的事。”
听了这话,桓王赵弘宣有些无语地看向卫穆,心说:淇县边市市尉一职的确没你南燕军的事,可边市的红利,你南燕军是不是占两分?似你这般推卸责任合适么?
结果,燕王赵弘疆亦拍着桓王赵弘宣的肩膀,哈哈大笑地说道:“小宣,这件事就由你来拿主意吧。你放心,无论如何,为兄都会坚定地站在你这边!”
“……”赵弘宣愈发无语。
在旁,赵弘宣的幕僚周昪瞧了瞧赵弘润、卫穆、赵弘疆三人,心下顿时明白过来,也就微笑着不插嘴,静静听着赵弘宣的决定。
只见赵弘宣在沉思了片刻后,语气低沉地说道:“我本就不喜雍王,要是雍王此番派那个张启功前来,我非得将此人乱棍打出去不可……”
听了这话,周昪眉开眼笑,毕竟他深恨张启功事后摘桃,抢了他的功劳还要致他于死地。
对于赵弘宣,周昪也算是有所了解了:可能这位殿下的确不如其兄长肃王赵弘润那样聪颖出色,但为人实诚,是那种无论喜恶都会清清楚楚摆在脸上的老实人。
因此,周昪并不认为赵弘宣的话是有意收买他的心,而是后者的肺腑之言。
而此时,赵弘宣继续说道:“……但目前雍王监国,若惹恼了他,恐连累四王兄与卫穆大将军,因此,我认为不如一齐接见,不分前后。”说到这里,他撇了撇嘴,说道:“咱们这边只顾拿好处,雍王与襄王斗死斗活,让他们自己去打,咱们不参合。”
听闻此言,赵弘润、赵弘疆、卫穆以及周昪皆露出了笑容。
别看这件事仿佛很容易解决,但对于赵弘宣来说,却是一桩比较难抉择的事,毕竟赵弘宣的性格比赵弘润更倔,既然他厌恶雍王,就绝不会与雍王虚与委蛇。
因此在赵弘润看来,这个弟弟是很有可能先接见刘介,而将雍王派来的人丢在一边的。
但是眼下,赵弘宣理智地做出了正确的判断,这就说明,这个愣头小子成长了,做事不再全凭喜好。
『如此,我也就放心了……反正别的事,还有周昪在。』
赵弘润暗暗叹了口气——他终于没有任何理由再将这个弟弟栓在身边,庇护于羽翼之下了。
随即,他笑着称赞道:“北一军军主的判断,很明智。”
可能是不理解兄长为何突然用『北一军军主』来称呼自己,赵弘宣奇怪地看了一眼兄长。
但在旁,燕王赵弘疆、大将军卫穆,以及周昪,却听懂了这句突兀的称呼中所包含的深意。
“弘润,你要走了?回大梁还是?”
冷不丁地,燕王赵弘疆问道。
赵弘润颇为意外地看了一眼这位燕王赵弘疆,因为他没想到外表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四王兄,心思居然如此细腻。
“唔。”他点了点头,如实说道:“这边的事,我相信四王兄与小宣能处理好,况且还有卫穆大将军在。……我暂时不回大梁,我准备去一趟『北屈』。”
“北屈?”燕王赵弘润微微一愣,随即不解地问道:“韩国暂时不会出兵河西吧?”
“嗯。”赵弘润点点头,说道:“话虽如此,我想尽早做好准备。……一旦我大魏得到河西之地,『北屈』、『皮氏』、『汾阴』、『蒲板』这四座临近西河的城池,就变得尤为重要。倘若到时候河西局势不稳,这四座城池将是河西郡的坚实后盾。但是去年,这四座城池先被韩将靳黈攻打、随即遭到秦人的进攻,饱受战火,因此我想去那边看看情况。”
“原来如此。”燕王赵弘疆恍然大悟。
他点了点头,拍拍赵弘润的臂膀,正色说道:“这边就给为兄与小宣吧。……再给为兄三到五年,我山阳军必定会成为我大魏北疆的坚实壁垒,到时候,我大魏北方的国门,就由我赵弘疆来把守!”
听闻此言,赵弘润深深看了一眼这位四王兄,重重点了点头。
在旁,赵弘宣看到这一幕,只感觉热血沸腾——因为他的两位兄长,恪守了当年『皇子守国门』的那句誓言,一位兄长守着魏国南方的国门,一位兄长守着魏国北方的国门。
『那么我呢?我该做什么?』
赵弘宣暗自想道。
不过他明白,他暂时还无法像四王兄那样慷慨激昂地说出那番话,因为他北一军的整顿之事至今还未彻底落实。
别看四皇兄的山阳军仅三万人,但正是这三万人,在前后两次北疆战役中,死死守住了山阳县,让孟门关的韩兵无法出兵河东,否则,当时魏国的处境会更加艰难。
赵弘宣暗自打定主意,待淇县边市这边的事情结束过后,他要立刻返回安邑,继续整顿军队,剔除一部分弱兵,将北一军打造成像兄长麾下肃王军那样的强军。
到了那个时候,他才有资格像今日的四王兄那样,慷慨激昂地说出『为魏人守国门』这样的豪言。
“哥,待我处理好这边的事,我也会回安邑,到时候我来找你。”赵弘宣说道。
“好。”赵弘润笑着点点头。
在闲聊了几句后,赵弘疆、赵弘宣、卫穆等人便相继离开,而赵弘润的宗卫们,也开始收拾东西。
平心而论,要不是为了等朝廷的回覆,赵弘润其实早就想前往河东郡西部了。只不过当时朝廷还未给出回应,他不太放心而已。
而眼下,既然刘介与陈汤同时来到,哪怕不用旁听,赵弘润也能猜到结果。
当日,赵弘润下达撤兵的命令,让商水军、鄢陵军、游马军相继撤回商水郡,只留下鄢陵军,跟随他前往河东郡——至于驻守在天门关的数千商水军,则暂时按兵不动。
因为彼此打过招呼,因此当商水军与鄢陵军撤出淇关、淇县等地时,山阳军、北一军、南燕军则迅速接管驻防。
出乎意料的是,当晚,襄王弘璟的幕僚刘介前来拜见赵弘润。
赵弘润本不想与襄王过多接触,但仔细想想,就这样把刘介拒之门外,却也不妥,因此,他便接见了刘介。
在见到刘介的时候,赵弘润隐晦地说道:“刘大人是摸错门了吧?刘大人要找的,不应该是四王兄或小宣么?”
言下之意,他不想参合雍王与襄王的事。
没想到,刘介微笑着说道:“肃王殿下误会了,在下此番前来,并非为襄王的公事,而是为私事而来。”说到这里,他低声说道:“在下曾向襄王殿下献『以铜换畜』之策,在下认为,此策与肃王殿下欲用商水游马重骑击垮韩国财政一事,或有异曲同工之妙?”
『……』
赵弘润颇感意外地张了张嘴,随即露出几许饶有兴致的神色。
“卫骄,奉茶!”
“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