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原有句话叫『事出反常必有妖』,眼下我羯角势衰,可这三人却仍然主动凑上来,欲与我羯角部落里应外合对付魏人,大族长,你就不觉得这件事很奇怪么?”
“……”
听闻博西勒的话,比塔图沉默不语。
的确,这天底下,终归是『锦上添花者多、雪中送炭者少』,莫说势利,事实上若是某件事无利可图,有几人会去做?趋利,是人的天性。
可正如博西勒所言,萨因、阿鲁、舒尔哈三人不在他们羯角初抵雒城,军势鼎盛时暗下派人与他们联络,偏偏选择在他们羯角如今势微时前来私会,要说比塔图心中不怀疑,这固然是假的。
而此时,博西勒又说了一句让比塔图深以为然的话。
“若是他们当真有心与我羯角携手,里应外合对付魏军,他们早该想办法与我们联络。”
听闻此言,比塔图转头望向萨因三人,皱眉问道:“此事,本族长亦有些不解,为何嘎契罕不早早与我羯角联络?”
“因为那几日魏军防范甚严。”萨因低头行了行礼,解释道:“大族长可曾记得,嘎契罕在向大族长送递消息后,大族长便下令你部落的战士攻击我纶氏以及孟氏的战士们,当时那个魏国的肃王就开始怀疑,我们之中必定有人与大族长你送递了消息。……因此,魏军虽然表面上与我们和和睦睦,但是私底下,他们也防着我们。大族长恐怕不知,在大族长猛攻雒城的头一天,即便当时的战况对魏人相当不利,但那个魏国的肃王,仍然留下了五千人,并未投入战场……因为他并不是万分信任我们。”
比塔图缓缓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萨因的解释。随后,他又问道:“那么今日呢?”
听闻此言,萨因脸上闪过一丝讪讪,小心翼翼地说道:“说句可能会让大族长不高兴的话。眼下,雒城内魏人,他们对羯角已不再像前一阵子那样重视了,巡防也比前一阵子薄弱了许多,我们这才得到机会,偷偷潜出城来。”
『……可恶!』
比塔图听了这话,面色一阵铁青。
他当然听得懂萨因这话是什么意思,无非就是魏军在三次打败了他们羯角后,早已不再将他们放在眼里。
望着比塔图连番变幻的眼神,萨因、阿鲁、舒尔哈三人心中亦仿佛在打鼓。
说实话,他们愿意肩负起『诈诱』羯角军的任务,他们的妻儿已不必受到他们的牵连,仍可继续留在部落里,居住在三川之地,而不必遭到被驱逐的苦楚。
可问题是,仅仅如此的话,并不能让他们将功赎罪。
顶多就是免去了『觝刑』,从此背井离乡,四方漂泊,最终老死在异地。
除非他们立下大功。
只有立下大功,他们才能舔着脸以『贬为奴隶』的方式,继续留在部落里。
说是奴隶,但事实上,这与族人又有什么区别?顶多就是原来头领的职务被取消而已,仍可生活在部落里,仍可每日瞧见自己的妻儿。
若是日后再做出些贡献,恢复如初也不是没有机会的。
但前提是,他们得说服比塔图带领着那些羯角骑兵踏入雒城,踏足魏军与羱羝战士给他们预备的陷阱。
可让萨因三人暗恨不已的是,本来他们已经说动比塔图,没想到比塔图的养子博西勒却对他们产生了质疑,从而使得他们至今未能说服比塔图。
萨因、阿鲁、舒尔哈三人对视一眼,他们感觉,事到如今,唯有动用那位魏国肃王亲自口述教给他们的『大杀器』了。
想到这里,萨因故意表情怏怏地说道:“说了半天,没想到大族长还是不相信我们的话,既然如此,这件事就当没有发生过吧。我们就此告别,返回雒城。”
说罢,他与阿鲁、舒尔哈三人故作气愤地向比塔图行了行礼,准备就此离开。
见此,博西勒当即喝道:“站住!”
萨因三人回过头来,神色气愤地说道:“还有什么事?”
只见博西勒打量了三人几眼,冷冷说道:“实话说出你们三人此行的企图……魏人究竟叫你们做什么?”
“可笑!”萨因三人辩解道:“我们岂是为了魏人而来?”
见此,博西勒当即唤来毡帐外的部落战士,将萨因三人用绳索绑了起来。
随后,他转头对比塔图说道:“大族长,严刑逼供,定能逼他们说出实情。”
比塔图眼神微微一动。
而就在这时,忽听阿鲁气愤地骂道:“想不到羯角人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居然说什么我们是为魏人做事,难道魏人如今还需要借助这种伎俩来打败羯角么?!”
『……』
听了这话,比塔图为之一愣,随即眼中闪过浓浓的怒意。只不过这怒意中,却夹杂着几分悲伤。
是的,羯角败局已定,魏人根本不需要借助诈诱这种手段来打败羯角。
“放了他们吧。”比塔图黯然地挥了挥手。
“大族长……”博西勒还想再劝,但最终,只好命人将萨因、阿鲁、舒尔哈三人放了。
松了绳索后,萨因、阿鲁、舒尔哈三人显得很气愤,尤其是萨因,更是指着博西勒冷冷地说道:“乳臭未干的小子,你以为你们羯角还是像当初那样鼎盛么?别以为我们不知道,魏军的砀山军偷袭了你们后方的诸部落营地,乌角、乌蹄,好些个部落被魏人屠杀殆尽,下一个就是你们羯角!……还有,你们羯角人眼下还有充足的食物么?养得活数万的部落战士与十几万的奴隶?你们快要完了!”
他这番话,尽管是冲着博西勒说的,却让比塔图面色铁青。
因为这的确是羯角目前的恶劣近况。
终于,比塔图忍不住了,阴沉着脸,沉声说道:“萨因头领,你是为与本族长携手而来,还是为羞辱羯角而来?”
见比塔图发怒,萨因心中直打鼓,但是为了达成目的,却不得不硬着头皮,按照赵弘润所教授的话,继续刺激比塔图。
“比塔图大族长,嘎契罕还有我们这些不甘心臣服于魏人的人,的确是希望能与羯角携手打败魏军,但是有一点希望大族长弄清楚,我们,并非一定要与羯角携手。……我们的族长已经取得了魏国那肃王的信任,就像大族长所说的,要是我们放下自尊给魏人当狗,我们还是可以活下去,继续生活在三川这片土地上,而羯角部落……哼哼,再过些日子,还有没有羯角部落,恐怕还未知啊!”
听闻此言,比塔图气得面色铁青,猛地站起身来,一脚踹翻了面前的矮几,双目死死瞪着萨因,仿佛眼眸中能喷出火来。
见此,萨因吓得面色惨白,畏畏缩缩地说道:“我……我说的是实情……”
『实情……』
怒视着萨因,比塔图心中泛起一阵悲意。
是的,萨因说的的确是实情,眼下,是他们羯角已经没有了退路,而不是雒城那些臣服于魏人的部落族长们。
“说出你们的条件。”比塔图阴沉着脸说道。
言下之意,他已经同意了夜袭雒城的计划。
见此,萨因三人对视一眼,行礼说道:“战后,那些果真依附于魏人的部落,由我们来接收,无论是男人、女人,还是羊群。”
“可以。”比塔图缓缓点了点头。
几人又说了一阵,萨因、阿鲁、舒尔哈三人带着由衷的喜悦离开了。
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博西勒再次忍不住劝道:“大族长,夜袭雒城,此事太过于冒险了……”
“可却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比塔图长叹道。
博西勒皱了皱眉,继续劝道:“只是短暂的失利而已,我们仍有数万英勇的战士,仍有十几万的奴隶,哪怕部落营地被魏人袭击,那些失去的东西,我们仍然可以从北地的胡人那里抢掠回来,无论是女人还是羊群。”
“不,魏人不会给我们喘息的机会的。”比塔图摇摇头说道。
博西勒皱皱眉,又劝道:“不如就与魏人和解吧,羷部落的头领鄂尔德默不是说,愿意为我们牵头,与魏人和解么?”
“哼。”比塔图轻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摇摇头说道:“魏人可以与三川之地上任何一个部落和解,但唯独不会与我羯角和解。”
“为何?”博西勒不解地问道。
『为何……』
比塔图眼中泛起几丝茫然之色,脑海中浮现出当时在合狩时,所见到的那个矮个子的魏国王族。
『……不知贵部落坐落在何处?』
『你问这个做什么?』
『当然是去拜访羯角部落咯。……若是此次的会谈不顺利的话,本王会率领我大魏最精锐的士卒,找到你们羯角部落的居地,将你们羯角部落的人杀个精光。』
『哈哈哈……』
『哈哈哈……』
当时的比塔图,哈哈大笑。
而当时那位魏国年轻的王族,亦是哈哈大笑。
究竟是谁在笑对方不自量力?
直到如今,比塔图终于想明白了。
“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若此战败了,羯角将不复存在。……我决定了,今晚偷袭雒城!”
“大族长!”博西勒似乎还想再劝,却被比塔图被阻止了。
“那三人说得没错,如今我羯角势衰,已不如当初的强盛,哪怕魏人什么都不做,我们也注定战败。……在必胜的情况下,魏人没有必要再耍什么诡计。”
比塔图说得很自信。
但他却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赵弘润的野心。
赵弘润想要的,并非是战胜羯角,而是彻底踏平羯角部落,使其成为过去,完成当初在合狩时『踏平羯角、杀尽羯角人』的承诺。
此时此刻,别说羷部落的头领鄂尔德默,就算是乌须王庭亲自出面干涉也没有用。
因为他要用羯角部落的覆灭,来震慑三川之地!
犯魏国者,必诛之!(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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