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城城外一里的胡家庄前,两个闲汉抱着胳膊,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着。
若是一般人看来,这胡家庄与别的庄子没有什么两样,村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着平静无趣的日子。
但是当有什么风吹草动时,村子里便显露出与平时不一样的情形了。
黄文鼎大步来到村子前,那两个闲汉顿时警觉起来,一人去摸藏在草中的铜锣,另一人则执叉厉喝:“你是何人?”
“黄文鼎,张儒让我来此,汪国华呢?”
“你便是黄文鼎?”村口的两个闲汉放下心来,一人上前笑嘻嘻地行礼:“早就听闻黄大哥是咱们桐城的一条好汉,今日得见,果然非同一般!”
不一会儿,村子里又出了两人,其中之一与黄文鼎素识,一见便大喜:“文鼎哥哥来了,大事便可成!”
“哈哈,哪里当得国华贤弟这般重看。”黄文鼎也大笑起来。
“文鼎大哥为人最是仗义,今日既然来了,便是我们诸人之兄长!”汪国华将他引入村子,神情中的喜色怎么也遮不住:“有文鼎大哥登一呼,左右豪杰必然纷纷来投!”
“我如今心意已决,大丈夫如何能为人佃佣一世,况且如今桐城大家豪奴气焰嚣张,逼得我辈已经没有活路了。”黄文鼎慨然道:“我每日帮佣也吃不饱肚皮,还得替那些刁奴之辈服徭役,供他们驱使便还罢了,他们还鞭打羞辱……国华兄弟,你说得不错,这般日子,不是人过的!”
“文鼎大哥怎么想开了,上回我们劝你,你还说万万不可呢!”汪国华大喜道。
黄文鼎与他不一样,黄文鼎自幼就勇猛过人,为人又慷慨侠义,桐城左近佃户农家,几乎都对他极是信服。
此前汪国华等人曾反复劝其一起共商大计,甚至将首领之位虚席以待,可是黄文鼎始终不乐意。
“方才被方应乾的恶仆殷和、陈千揍了一顿。”黄文鼎也不讳言:“明善先生生出这样的后人,当真是让他地下蒙羞!”
明善先生即方学渐,乃是方以智的曾祖父,在“桂林方”中,他这一支是长房,而方应乾之父为方大美,实际上是六房,两家亲缘已经极为疏远。但在乡民眼中,“桂林方”为一体的。
“这方应乾极为可恶,若是事成,必诛其全家!”汪国华亦是咬牙切齿。
“那是自然,不过长房方郎中这一支尚有德,周围乡里受其恩者不少,休要冲撞了他家。”
“是,仁植先生最是公正,我也极是敬佩!”
方郎中、仁植先生皆是指方孔炤,黄文鼎与汪国华对其还是甚为尊重。
两人对望了一眼,黄文鼎见对方还是一个劲绕着圈子,心中不免有些急躁,他自思此来已经下定了决心,绕圈子完全没有什么意义,因此当先道:“国华兄弟,我此次来是下定了决心的,若要起事,我黄文鼎登高一呼,几百几千人随时可至,但我们总不能以拳头扁担去与豪奴官兵相抗。”
汪国华嘿然一笑:“那是自然,文鼎兄放心,兵甲旗帜,用不着多久便可运至。”
“若要成事,需得掀起声势,震怖四方,令各地英雄豪杰踊跃来投。”黄文鼎奋然道:“既然有兵甲旗帜,那么我们先将这些事情做好,再择机起事!”
“果然,不愧是文鼎大哥,与张儒兄弟所见相同,张儒亦是此意。”
“既是如此,我去勾通四方英雄!”听到这,黄文鼎止住脚步:“张儒精通文墨,他若是来此,便请他书写文告,咱们张帖于四方,只道是代皇行事。另外,国华兄弟,你多派人手四处宣扬,只说……八大王、革里眼要攻桐城!”
“嘶!”
此语一出,汪国华顿时脸色大变,而周围之人,也齐齐变色。
“这样一来……”
“要闹就闹大些,国华,你也不必瞒我,这胡家庄若没有一方支持,哪里来的源源不绝的财力物力?”黄文鼎想到汪兆麟对自己的羞辱轻蔑,狞笑着道:“既然决心做了,那便决不要瞻前顾后,能将八大王、革里眼他们引入桐城,也是大功一件!”
“哥哥何出此语?”
“你见桐城有多少兵马?这两年巢湖周边水匪四起,霍山潜山山贼满布,就是因为安庆、庐州一带没有象样的兵马!如今闯王、闯将他们将中原兵马齐齐吸引了过去,若是八大王、革里眼能闯到咱们桐城来,直取应天府,那便是太祖皇帝的基业!”
汪国华目瞪口呆,他与黄文鼎虽然认识久了,可是一直觉得此人除了慷慨豪迈仗义爽快外,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他也一直很奇怪,为何张儒非要劝此人出来相助。
可黄文鼎方才一番话,让他顿时意识到,此人绝非一般!
此时大明精锐已经完全被牵扯在山海关以北,次等的在大同宣府防备蒙古人,再次一点的则在中原与诸家反王厮打成一团。皖南、苏浙一带确实已经承平已久,就连倭寇都不见了,守备极为空虚,如果义军一支主力突入此处,顺利的话,真可以攻到南京城下!
对大明来说,那可就是灭顶之灾区,大明如今财赋,大半可都仰赖东南半壁!
“哥哥所说甚是!”汪国华顿时抓住黄文鼎的胳膊:“与八大王、革里眼联络之事,就交与小弟了,哥哥辛苦,勾通四方英雄,这些许银两,请哥哥拿去花用!”
“放心!”
黄文鼎接过装着银两的小包,点了点头,转身便又从胡家庄中走出。
随着他走出胡家庄,原本看似平静的桐城,顿时暗潮涌动起来。
在黄文鼎离开胡家庄的同时,俞国振也离开了在陆山庄,在山庄门口,方其义依依不舍地拉着齐牛的胳膊:“下回去细柳别院,老牛你得教我骑马!”
“嘿嘿,小少爷尽管吩咐。”齐牛与方其义也是挺投缘,恭声应命。
“密之兄长,我拜托之事,还请密之兄长尽快帮我做成了。”俞国振则在对方以智交待。
“放心,不唯是我,就是老大人那里,我也会替你催促,另外,钱穆斋、张西铭、陈卧子那边,我也会去信为你催稿……”
俞国振嘿嘿笑了起来:“如此,就拜托兄长了!”
告辞完毕,他向着在陆山庄的某个角落望了一眼,在那角落的楼阁之上,一个似有似无的身影悄然而立。
“走吧,石翁,老牛!”他向那个身影又望了一眼,然后吩咐道。
此次浮山之行算是大功告,他的两个目的都已经达到,第一个目的是邀方孔炤、方以智两人写文章,方孔炤已经答应写一篇《孔子华夷之辨考》,方以智也要写一篇《崖山三百五十四年祭》,除了他二人之外,俞国振还请他们向钱谦益、张溥、陈子龙等文学名家邀稿。
对俞国振这种大肆约稿,方以智不太理解,但听俞国振说要将众人之文编成文册印刷发行,方以智便高兴了。此时文人,哪有不愿自己文稿被印成书册的,但中华虽是活字印刷术的故乡,却因为诸多原因,此刻仍是雕版印刷行事,印书成本不菲,却不是人人都能实现这个梦想的。
俞国振的第二个目的,便是在婚事上与方家达成了默契,现在只需要再请一位媒人择吉日上门下聘,便可将婚事定下来。
若是单以年龄而言,俞国振并不急着成亲,他如今也只是刚满十六岁,而方子仪更少,才年方十四,虽然俞国振早已通人事,懂得爱慕美丽娇俏的少女,可这个年纪就结婚,对女子来说生育是一道关卡。也正是这个原因,虽然族中长辈都当小莲和柳如是是他房内人,实际上他却尚未直正做出什么来。
来到这个时代,他不会矫情,却也不会滥情。
小船带着他进入长江,再顺江而下,在刘家渡进入西河,从他离开襄安到浮山去,到他回来,前后花了六天时间。其中大半时间是因为他住在方家,与方氏兄弟二人禀烛夜话讨论杂学学问。
才登上岸,俞国振就发觉到有些变化,他惊讶地道:“怎么了?”
“小官人,五老爷回来了,又带了几船人,他们也只是刚到,按着小官人的章程已经安置好了。”迎上来的罗九河笑着回话。
此时沿着西河,细柳别院一共建了六座哨塔,因此俞国振的船还在几里外时,罗九河就得到了消息。听到他这样说,俞国振又是一愣:“这么快?”
在二月底的种珠之术拍卖结束之后,俞宜轩便按照安排前往登莱继续招募难民,如今方是四月十二(此前有误,我核对了一下万年历,这年农历二月二十二日离清明才七天),一个月多的时间,俞宜轩便将人带回来了,速度超过俞国振的想象。
因为这一次要招募的少年比上一回可要多上一倍,有近二百名少年!
“徐先生相助,此次招募极为顺利,不过登莱之乱已经平了。”罗九河回道。
原来徐林动用了他的人脉关系,俞国振点了点头。登莱之乱的所谓平定,其实是制造了更大的麻烦,判乱的耿仲明、孔有德逃往辽东,裹胁而去的工匠,将教会粗鄙的后金铸造大炮,自此以后,火器大炮之优势,再非大明所独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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