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德殿内,萧毅第五次摸着自己的膝盖,只觉得一阵阵地疼。?一旦风雪天,他的风痹之症就越发严重。人真是不服老都不行。原本关于萧铎的事还要压一压,但岁不我与。
宋延偓说道:“太原郡侯在澶州的政绩有目共睹,为何不能调他回京?”
胡弘义说:“宋大人是否太心急了?澶州城如今还未全面建好,太原郡侯调回京来,澶州刚刚稳定的局面岂非付诸东流?”
“那照胡大人的意思是,澶州一日未建好,太原郡侯便一日不得离任。那等澶州建好了,胡大人也还会有别的说辞吧?”
“宋大人什么意思?说我故意阻扰太原郡侯入京了?”
周宗彦站到争执的两人之间:“二位都冷静一些。”
旁边的吴道济看向萧毅,皇帝微仰着头略有所思。其实把萧铎调到京城不难,难的是要如何安排他的位置。皇帝是有意立储的,但是这个心思一旦表露出来,必然遭到满朝文武的反对,毕竟萧铎跟皇上并没有血缘关系,皇上有亲子在。如何同时保全这两个人,会是大难题。
赵九重和李重进两个人站在一众喧嚷的大臣后面。李重进时不时地侧目看赵九重一眼。赵九重平日里寡言少语,就算是众臣议事,他也是入定,沉稳得不像话。偏偏在战场上又像换了个人,骁勇无比。而且这年轻人长得真是好,如一把藏着锋刃的绝世宝剑。
薛锦宜喜欢他倒也是人之常情。
殊不知现在京城里有多少的大家闺秀,都盯着这个年轻人呢。
赵九重表面上看着好像没有认真听诸位大臣的意见,实则正默默地在心中盘算。他显然是拥护萧铎的,对于赵九重这样的人来说,追随明君才是他毕生的抱负。血缘什么抛开不提,能力才是第一要务。如果萧铎最后无法当皇帝,而是让祁王当了皇帝,估计后果会同汉隐帝一般,大周会被各国给瓜分了也说不定。
他记得那年东征跟着萧毅的时候,从这个戎马一身的皇帝身上学的最重要的一件事,便是在乱世之中,为强者一定要能保护绝大多数人。个人荣辱得失,放在天下面前又算什么?
所以萧毅一定会选个合适的接班人,而不是盯着血缘这种东西。
座上的萧毅觉得膝盖的疼痛好些了,看着面前的众人,缓缓说道:“朕要封太原郡侯为晋王,任开封府尹,判内外兵马事。”
“皇上,您一定要三思啊!”胡弘义等大臣立刻跪了下来,齐声劝道。晋王一直是王爵中最尊贵的封号,皇帝此举虽没有言明,却已经奠定了萧铎的地位。
萧毅摆了摆手站起来,旁边的宦官连忙过来扶着他:“朕已经三思过了。你们争来争去,无非是说萧铎非朕亲生。然而尧舜之时,何曾以血缘来相继皇位?择贤者能者而居之,才是政权传递最根本的要求。朕了解自己的儿子,昨夜也与祁王谈过。自汉隐帝手里接过这破碎的江山之后,虽有意养民富民,然则数十年来的战火萧条,并不能在一时起色。也许需要二十年,三十年,但朕老了,也许根本撑不到那个时候。若后继之君无能,百姓还要受多少苦难?”
“陛下,臣等惶恐!”吴道济等大臣也都跪了下来。
“朕说的是实话,纵然你们不爱听,但自古谁无一死?帝王也不会例外的。”萧毅走到众臣之间,抬手让他们都起来,“北汉贼心不死,后蜀和南唐虎视眈眈。朕知道有人怀疑太原郡侯只知道打战,因此特意将他调到一片乱的澶州去。现在一年过去,他做得如何你们有目共睹。一个为政能够内外清明,为战能够攻无不克的人,就是朕给大周选定的继承人。也只有他,能实现中原一统,收复北方的宏愿。朕请你们,尊重朕的这个决定。”
“皇上英明!”满殿的大臣齐声说道。
胡弘义挺身还要说话,却被旁边的王汾一把扯住了袖子,给了个制止的眼神。
从滋德殿出来,胡弘义道:“王兄,刚才在殿上你为何一言不发?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萧铎……?”
王汾道:“仅凭你我二人能说服皇上改主意吗?萧铎在澶州的政绩的确是有目共睹,在百姓之间的声望日盛。皇上立他为储,难道不是合情合理的?难道你到现在还看不出来,皇上登基之后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给他铺路?我们改变不了什么。”
胡弘义将身上的披风裹牢了,觉得喝了满口的风雪。轿子是停在宫门外的,从这里走过去还有很长的一段路。他与王汾如今非但是难兄难弟,还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如果萧铎登基,只会继续重用吴道济那些人,何况萧铎的身边,本来就有李延思等人。皇帝将这些人原封不动地放在萧铎身旁,何尝不是在培养他的势力。
一只猛虎插上了翅膀,的确锐不可当。
胡弘义虽然跟皇帝有称兄道弟的交情,但他自问从来没有懂过这个男人。
从古至今,撇开禅让制,自从皇位以血缘更替之后,只有听说过兄终弟及,父死子继,未曾听说过,将皇位交给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养子。这样的事情,恐怕空前绝后了。
王汾看了看左右无人,拢紧披风,低语道:“别着急,北边也想让萧铎死。”
胡弘义一惊:“王兄竟跟北边也有联系?”他只知北汉跟大周是死敌,王汾所为不是通敌是什么?但他也只敢想一想,没有说出来。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只要给的好处足够多,敌人也可以是朋友。”王汾笑了笑,对胡弘义低语,“你我二人坐等好戏便是。”
圣旨传达到澶州,不过是几日之后。萧铎在官衙接了圣旨,整个公堂先是安静了一瞬,等到传旨的宦官将萧铎扶起来,李延思才率先喊道:“恭贺晋王殿下!”
萧铎握着圣旨,只觉得有千钧之重。他来澶州,并非没有过疑问。从到了萧家,血缘一直都是他心中的一根刺,他也从来不敢肖想过能够继承萧毅的衣钵。潜意识里他觉得,那都是要留给萧成璋的。
入了腊月以来,他辗转反侧,甚至想过若是父亲再不招他入京,他会如何做。他想要那个位置,并不仅仅是野心使然,而是他明白,他比萧成璋更适合做父亲的继任者。养百姓,收服燕云,平定天下,这每一步都需要如磐石般的决心。若萧成璋能够做明君,他自当辅佐,可萧成璋显然难堪重任。
这才刚刚迈出第一步,他心中虽有惊涛骇浪,万千沟壑,面上却沉稳如故。
等宦官入内用茶,魏绪和章德威过来和众官员把萧铎高高抛起来。
李延思自从上次救人负伤之后,身体落下了病根,站在旁边咳嗽了两声,仍是面带微笑地看着那个被高高抛起的男人。他曾经不知这个人一生的顶点会在哪里,抱着一点期待,一点对于这个男人坦然无畏的欣赏,共同经历了许多。
萧铎曾说过,必以国士待之。因为这句话而傻傻地追随着,终于等到他大放异彩的这一日。前几夜,他们共登城楼,看新建的澶州城时,萧铎还问他:“文博,老天愿意再给我三十年的时间么?”
李延思不知他值正盛年,何来这样的问题,不解地看着他。
“我想做的事情太多,又怕生命太短。”萧铎的脸上浮起自嘲的笑意,“以前从不畏死,现在却巴不得能活长久些。你们可都要陪我。”
“给殿下三十年,殿下必能开创一个不输当年万国朝贺的太平盛世。臣愿活到那时。”李延思带着憧憬说道。
“好!咱们一言为定。”萧铎伸手,与李延思的手紧紧地交握在一起。
他们共同仰头,那夜头顶的星河璀璨,如同城中闪烁的万家灯火,汇成一道光的长河。
……
萧铎出了官衙回到府中,他没派人回来传达消息,是以府中众人还不知道。
今日天晴,有下人在院子里扫雪,见到他纷纷俯身一礼。
他先回房中,没看到韦姌的身影,又连忙去了儿子的住处,果然看见韦姌抱着孩子正在榻上读《论语》。银铃一般清脆的嗓音,读起圣人的语言,仿佛清风阵阵入耳。孩子虽小,却极为认真地仰头听着,仿佛能够听懂,不吵不闹。
韦姌还在怀孕的时候,就总缠着萧铎念书,还说肚子里的孩子能够听见。她对孩子的教养似乎很独特,不知是不是他们九黎的习俗。
萧铎站在外面看着,里面的人竟全无所觉。日光也尤其偏爱她,给她浑身打了一层柔和迷离的光晕。她似乎读累了,低头打了个哈欠,将书合上放在一旁,自己则歪倒在榻上,望着孩子的目光隐藏着一丝忧愁。
她每日都在服药,那药她从前吃过,虽然顾慎之改了其中几味,但她还是能辨认出来。是避子用的。那就表明,她现在的身子,不再适合孕育孩子。
这个时代将孩子顺利养大是极不容易的事,所以她在日常饮食上格外小心,但即便如此,这也可能是萧铎唯一的一个孩子。
子嗣对于皇家来说何其重要,她受不了萧铎的枕畔有别的女人,可又不想做萧家乃至千古的罪人。
今日王氏和陈氏在说邻里有对恩爱的夫妻,因为唯一的孩子死了,丈夫便背着妻子养了外室。妻子知道后大闹,言辞激烈,最后竟悲愤地撞壁而亡。她自问做不到如此贞烈,顶多到了那时,转身离开而已。
萧铎见不得她眉间有愁绪,立刻走了进去。萧宸似乎听力十分灵敏,转头就朝父亲伸出胖嘟嘟如藕节的手臂,还张开嘴傻乐。
萧铎将他抱在怀中,韦姌立刻笑着坐起来:“夫君。”
萧铎坐在她身侧,一边逗儿子一边说:“你得准备一下,我们要进京了。”
韦姌看着他,还在猜测他话里的意思。难道是京中来了旨意,终于准许他们一家人进京了?
萧铎侧头笑道:“晋王妃,你这么盯着本王作何?傻了不成?”
韦姌微微张开嘴,惊呼一声,看到萧铎从袖子中拿出明黄的圣旨。她迅速将圣旨展开,逐字逐句地看。看完之后,她扑过去抱住萧铎的肩膀,一时之间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虽然早就知道他会做皇帝,可陪他这一步步走来,却充满了惊心动魄。
萧宸看到娘亲抱着父亲,葡萄一样的眼珠亮闪闪的。萧铎单手抱着儿子,另一只手摸着韦姌的手臂,亲着她的鬓发,低语道:“夭夭,别发愁了,事情不是都解决了?”
他以为自己在担心这件事?韦姌凑过去与他相吻,暂时压下了心中的不安。
到底是在儿子面前,两个人只是浅尝辄止。萧铎将儿子高高举起来,朗声道:“宸儿,我们要进京去见你祖父咯!”
作者有话要说:我感觉我一直在立flag啊,哎呀呀。166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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