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澶州府的官衙里,人满为患,比集市上还要热闹。》し这几日陆续有富贾的家眷赶来,要官府全力救人。一万两银子无法均摊,李延思便根据这些商贾的资产,巨富多交一些,小富少交一些,总算凑齐了。
但巨富的家眷却以多交了银子为由,要求优先救他们的家人。
小富的家眷自然是不乐意,每日都要分成两拨,在官衙里闹腾,严重阻碍了公务。
萧铎关在房中,将安抚家眷的事情都丢给李延思。他要花心思研究到底怎么样才能救人。
然而诚如李延思所说,澶州犹如浩瀚汪洋,大小村庄足有数百之众,五日的时间根本不可能找遍。对方也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敢这么肆无忌惮地挑衅。
魏绪见毫无头绪,有些灰心,问道:“殿下,您真的要去秋山吗?万一对方埋伏好了呢?虽然这次我们的人乔装进山没发现什么异常,可是……也许是他们隐藏得深。”
章德威在旁说道:“还是臣替您去吧?您现在身份不同了,不可再像从前,以身犯险。”
萧铎一贯奉行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从来没有畏惧过。他在想韦姌那边有什么进展,若是宁海真的能够提供有用的线索,那么秋山一行,他会有把握很多。
这个时候,一个家仆来到门外,轻声禀报赵九重从京城赶到了,说是奉皇命来助萧铎一臂之力。
按理说澶州的事,也算是对萧铎的一个考验,皇帝不用专门派人来。但也许是此次所被掳走的商贾对全国的影响都不小,所以皇帝还是派了一员猛将前来帮萧铎。赵九重在这几次的南征北战中的表现,都是可圈可点,已经由一名前锋成长为可以独当一面的将领。就能力来说,甚至比章德威和魏绪都要出色。
章德威许久没有见赵九重了,心中很为这个昔日并肩作战的兄弟感到高兴,想早点见他,顺便叙叙旧。萧铎知道章德威跟赵九重的交情,先派了章德威回去说明情况,自己则不急,而是跟魏绪到前面的公堂去看李延思将那些家眷安抚得如何了。
公堂里头,李延思冒着炎炎夏日,说得口干舌燥,声音沙哑,两伙人还是吵得不亦乐乎。他一个人的声音怎敌这数十人,索性坐在一旁不管了。
魏绪走过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龇着牙笑:“老李,也有你搞不定的事情啊!”
李延思没好气地看他一眼:“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来试试。”他的声音真是哑了,犹如破锣一样,风度全失。
魏绪憋住笑,忽然听那边惊堂木狠狠地拍了三声,喧闹的公堂方才渐渐安静下来。众人看到太原郡侯终于肯露面了,一窝蜂似地涌了上去。
萧铎靠在案前,听到面前的人七嘴八舌地说着,缓缓地看过他们每一张脸。他的目光冰冷而倨傲,带着凌驾于众人的气势,原本还据理力争的人群声音渐渐地小了。萧铎是武将,在战场上杀人如麻,脾气又不好,绝不是李延思那样的软柿子,可以随意揉捏。
“你们整日堵在公堂,澶州府衙是不用办公了么?”萧铎冷冷地说道,“妨碍官府办公是要担罪责的,体谅你们的心情,这次暂不处罚。银子放下,官府尽力救人便是,都回去等消息吧。”
一个妇人大着胆子说道:“郡侯这话可不对。事有轻重缓急,现在天大的事都比不过我家老爷的性命。他每年得给官府交多少赋税啊!”
“是啊是啊。我家老爷也是。”众人难得地齐声附和。
萧铎冷笑了一声,直直地看向那名妇人:“若不是如此,你以为本郡侯能让你们在官衙连续闹上三日?早就拖出去一人打二十板子了。澶州的百姓要找官府求告都被你们堵在门口不让进来,你们家人的性命是命,别的百姓家中就没有急事?澶州的官衙并非是专为一部分人而设的,你们适可而止。”
那妇人还欲说话,身旁的人忙扯了下她的袖子,低声道:“这位嫂子别再说了,这太原郡侯可不是好惹的人。他当初在盐灵二州一夕之间杀了多少蜀兵你忘了?”
妇人打了个激灵,再看萧铎便觉得畏惧了。万一他们再这么闹下去,这人可是不会给什么情面的。真要动手,他们这些平明百姓也拗不过官府啊。
众人正打算散去,又有一个家仆慌慌张张地冲进公堂里来,人还没到就大声喊道:“不好了!不好了!”
他们纷纷让开一条路,让他过去。那家仆跪在萧铎的面前,一边擦汗一边气喘吁吁地说:“郡侯,夫人,夫人不好了!”
萧铎原本还不动如山,闻言一下站起来,几步走到家仆面前,将他的领子提起来,神色比方才还凌厉万分:“你说什么?”
“殿下快回家看看,夫人咳血了,现在已经不省人事!”家仆一口气说道。萧铎如遭雷轰,往后退了一步,勉强站稳,然后什么都不说就往外冲去,一路高声大喊:“备马!快去牵我的马来!”
李延思和魏绪相望一眼,连忙跟上去。一时之间堂上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这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太原郡侯,怎么忽然之间失态至此。
医士跪在床前为韦姌诊脉,阳月一直强忍着泪水,跪在旁边,握着韦姌的手,向祖神祷告。医士许久没有结论,柴氏焦急地坐在一旁,又不能催。都说久病成医,她知道咳血绝不会是什么好的征兆。但观韦姌之前却无任何的异常。
良久,那医士才将搭脉的手收回,神情凝重地对柴氏说道:“夫人此症极为蹊跷。”
柴氏轻声道:“究竟所患何疾?”
医士沉吟了一下:“说是疾,却从脉象面色还有饮食日常看不出任何异样,说不是疾,但无端咳血,绝不可能无碍。小的才疏学浅,实在是诊治不出来,还请皇后娘娘另请高明。”
秋芸连忙道:“那澶州还有何人医术比您更好?您可有推荐的人选?”
医士遗憾地摇了摇头:“恕老夫直言。老夫行医五十年,从未见过如此奇症,别说整个澶州,哪怕就是宫中的御医都无能为力。不过老夫知道民间有不少的高手,不妨张榜求贤。夫人这症不能拖,久拖无益。”
柴氏重重地叹口气,点头道:“本宫明白了。可知她何时会醒?”
“或者很快,或者……再也醒不过来。”
柴氏惊住,看了躺在床上的人一眼,若是她有三长两短,那茂先……她不敢往下想,默默地让秋芸送医士出去。
秋芸和医士到了门外,赵九重和章德威马上围过来,双双问道:“夫人究竟如何了?”
秋芸凝着脸色摇了摇头,请医士先行。
赵九重怎么也不相信,之前还好端端的人,一下子竟会变成这样。他望着房门,神情凝重,双手在袖中紧握成拳,恼自己无法帮上忙。章德威按着他的肩膀:“别担心,夫人一定没事的。”他知道赵九重乃是韦姌所荐,知遇之恩如同再造,情分自然与别人不同。
两人正呆站着,忽然听到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萧铎从廊下跑过来,后面跟着魏绪和李延思,他也顾不上旁人,直接进了房中。
他一口气跑到床边,先看到柴氏,柴氏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回来,点了点头,手指向床上。他的身形先是顿了一下,然后坐在床边,缓缓伸手摸着韦姌的脸。
她嘴角的血迹已经被擦干净,身上的衣服也换了。可那种不安却如阴云一样笼罩在萧铎的心头。
“夭夭,我回来了。”他小声地说道,“你睁眼看看我。”
床上的人没有回应,那长如鸦羽的睫毛静静地覆在下眼睑上,肤色更是白得几乎透明。仿佛在沉睡,却也仿佛不会再醒来。他害怕,害怕她忽然间就消失了。这种恐惧瞬间压在他的胸口,使他呼吸困难。他猛地转向阳月,几乎是吼道:“告诉我发生了何事,怎么会变成这样!”
阳月哽咽着说道:“奴婢也,也不知道……从外面回来……忽然间就变成了这样……小姐的母亲当年也是这样去的……奴婢害怕她……奴婢死罪……”她语无伦次,自责不已。
“护主不力,你是死罪!”萧铎几乎咆哮道,狠狠地盯着阳月。
柴氏连忙说道:“茂先,你先冷静些。这件事也不怪阳月,刚刚医士来过了,检查不出韦姌所患何疾。这也许是他们九黎的奇症?顾先生在何处?赶快请他来看看,或许有转机。”
“顾先生离开了,我也不知去了何处。”萧铎哑着声音说道。
屋子里一下陷入了死寂。这个节骨眼,顾慎之不在,那……还有谁能救韦姌?
“夭夭……你别吓我……求你……”萧铎俯下身,紧抓着韦姌的手,轻靠在她的额头上。他脆弱得仿佛不堪一击,再也不像那个威风凛凛的萧铎。她若从他的生命里消失,他便无法再支撑下去了。他的心会跟着她一起死去。
柴氏几时见过他这个样子。哪怕是当年看到他际遇悲惨之时,他的眼中始终也是不肯服输的。想开口安慰两句,却深知,任何语言都很无力。
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了婴儿的啼哭声。
王氏和陈氏也不知道孩子是怎么了,忽然大哭不止,怎么也哄不好。她们知道夫人这里出了事,本来不敢来打扰,可孩子都快哭岔气了,她们也不敢隐瞒,连忙抱了过来。
柴氏的心都要被孙儿哭碎了,亲自出去抱了孩子进来,放在韦姌的身边,轻声道:“韦姌,你听听孩子的哭声。他还这么小,需要母亲。”
萧铎没有看孩子一眼,任由他哭着。还将手上的草结摘下来,匆匆戴回韦姌的手上。他记得她说过这是九黎的圣物,也曾几次帮他度过险关。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寄希望这些他曾经根本不相信的东西。
大概是孩子哭得太惨了,不久,他身下的人终于动了动,轻声道:“夫君……”
这宛如天籁的一声,几乎一下子将萧铎的魂魄唤了回来。他看向床上的人,似乎不确信,直到见她的眼睛睁开了,才紧紧地抱住了她,仿佛松开手她就会消失。
柴氏也喜道:“醒了,总算是醒了。”
阳月更是喜极而泣,整个人无力地瘫软在地上。刚才她真的怕,怕韦姌就这样去了。
韦姌被萧铎用力地抱着,不知发生了何事,隐约记得自己只是昏了过去而已。她还没有什么力气,只觉得萧铎抱她太紧,呼吸有些困难,而且孩子一直在旁边啼哭,便小声说道:“夫君,让我看看孩子好不好?他一直在哭呢。”
萧铎这才放开她,自己把儿子抱在怀里哄。这也是他疼爱的长子,他也不忍心他哭。可刚才他的世界里,一切都消失了,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
萧铎不让韦姌抱,韦姌只能抬手轻拍着襁褓。王氏又匆忙回去把孩子最喜欢的小玉弓拿过来,他这才缓缓止了哭声,满脸泪痕,可怜兮兮地抽泣。
柴氏松了口气,跟两个乳娘一起送孩子回去。
韦姌目送他们离开,又望向萧铎道:“我怎么了?你为何突然回来了?”她只记得当时神技出现,她试图让神技多留一会儿,却忽然昏了过去,陷入一片黑暗中。本来在黑暗中沉浮着,隐约听到孩子的啼哭声,心中不忍,硬是强迫自己醒了过来。
阳月在旁边说道:“小姐,您可吓死我们了。您咳血了,还晕了过去。跟夫人当时……”
“你先出去。”萧铎忽然对阳月命令道。
阳月噤声,知道萧铎肯定有话要单独对韦姌说,就起身退出去了。
林桃死的时候,韦姌还很小,几乎没有记忆。而且这些年,阿爹也不让任何人在她面前提起。她只知道阿娘是病死的,具体的死因却不知道,阿哥也讳莫如深。
她不解地望着萧铎,萧铎的表情紧绷,与刚才判若两人,极力压抑着声音中的滔天怒气:“你是不是又动用了你身上的能力?”
“什么?”韦姌下意识地回道。
萧铎倾身按住她的肩膀,双目发红,声音低哑:“我都知道了!你娘是先知的血脉,你也是,你们的能力是通过血脉传承的。你身上的能力,并不是梦。你可以看见未来,是不是?”
韦姌惊住,微张着嘴怔怔地看着萧铎。他竟然知道得这么清楚?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竟然是先知的血脉?阿娘也是?怪不得了,这能力原来不是因为她忽然来到这个世界才有的,而是本来就流在她的血液里。
萧铎继续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你听好,我萧铎虽然是**凡胎,却从没有信过命,也没向命运屈服过。我不要你用你的能力来帮我,那是逆天行事,会折寿的!夭夭,我承受不了失去你,我真的承受不了……”说到后面,他背过身几乎崩溃地用双手撑着额头,不敢回忆刚刚的感觉——比死还要难受。
韦姌从没有见到他这个样子,连忙撑着身体起来,从身后抱住萧铎,靠在他宽阔的肩背上,柔声安抚道:“是我不好,我不是故意的。只是这能力我自己也无法控制,它总是会不时地出现。我答应你,为了你和孩子,我也一定会好好地活着。”
萧铎平复了下情绪,转身将她抱进怀里,轻轻地抚着她的背:“莫怕。顾慎之离开之时,说他会去寻找解决的办法。在此之前,你尽量不要再去想起。”
韦姌点了点头,原来顾慎之什么都知道,还告诉了萧铎。男人眼睛红红的,少有的狼狈。她竟不知自己有本事可以把这个如山般稳健的男人逼到崩溃。
她双手搂着他的脖颈,亲着他的下巴道:“有你在,我就不怕。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在九黎的时候。”萧铎将她搂得更紧,“刚听到的时候我也很震惊,没想到一直要找的先知,竟然就是我的枕边人。若从前……我也许会吓得立刻离开你。”
“你是把我当怪物了?”韦姌不满地说道,“这世间多少人求先知而不得。要知道,得先知者能得天下。你是捡到宝了。”
萧铎苦笑:“我说过我不信这些。现在莫说你不是怪物,就算真的是千年的妖怪,要我的精魄,我都给你。顾先生也说了先知的能力不是无限的,因为窥得天机,会以蚕食自身的寿命为代价。你娘很可能就是这样去世的。”
“我阿娘也是先知?可我阿爹和阿哥,从来都没有提过。阿爹说过,世上再也不会有像阿娘那么好的女子了。”韦姌怅惘地说道。
“夭夭,我也只有一个你。”
萧铎说完,深深地吻住她。这个吻不包含任何情/欲,只是诉衷情。他从前觉得那些旧诗文里,许多刻骨铭心的爱情都很酸腐。只有自己身在其中,才能完全体会,那字里行间的情感,绝不是无病呻吟。情之一事,果然让人欲生欲死。
一个深长的吻结束之后,韦姌回味片刻,才想起正事,连忙说道:“夫君,宁海给了很重要的线索,一定能帮上忙。”
萧铎立刻冷声道:“若不是他,你也不会如此。”
“这怎么能怪他?你不要随意迁怒无辜的人。”韦姌笑着摇摇头,正要下床去,萧铎按住她:“你作何?要拿什么东西,我去。”
韦姌顺从地说道:“桌子上有一包东西和一张羊皮地图,你帮我拿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好了好了,完了,这章实在不知道断在哪里,就全部写完了。
我说每次一到发红包,就冒出很多潜水员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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