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得共和国。
群山座座如刀锋,连成一线,跟块天然铁板一般。
烈日当空,炙烤着一切生物。
林德从北面山坡最后一个爬上来,厉坤手臂一伸,低声:“抓着。”
林德借力一蹬,在地上翻了几个滚,飞快地站起。
厉坤使了个眼神,两人隐蔽于石峰后面。
林德观察地形,谨慎汇报:“距目标物一百米,红色屋顶,目测枪械不多。”
厉坤用微型望远镜精准探查,缓声补充:“三点钟方向,有土木屋,可见目标约莫十人。上四左二右三,还有一人在屋里。”
林德紧了紧牙,“厉哥,老李在里头么?”
“无法估计。”厉坤将望远镜收置侧袋,稍偏头,对右衣领的耳麦低音:“小朱。”
那端得令,半分钟后,无人机从既定路线航飞,避开所有耳目,绕到土木屋后方悬停,精准探测屋内情况。
短暂的电流交汇声,对方汇报:“厉队,人质关押位置确定,已探七人,左三分别为,女,女,男。右四均为男性。”
厉坤低问:“老李呢?”
“正对门口,十点钟方向,趴伏状态,左腿有枪伤。”
厉坤两眼微闭,冷静半秒后,“请确定线路。”
“以18,32,N为起点,右路下坡,对方两人,然后从后门突破,务必小心左边两名女性,伤势较重。汇报完毕。”
在行动之前,队员已将路况摸透,厉坤沉思片刻,下令道:“全体都有——执行B计划。”
厉坤摘了耳麦,对林德道:“记住,我只能拖延两分钟。这是我的极限。你们务必要在该时间内,把所有人安全救出。”
林德却倏地拉住他的手臂,“厉哥,咱俩换掉,我去做掩护。”
厉坤呵斥:“别闹。”
林德抠紧了,“哥,晨姐还在家等你回去。”
这种声东击西战术,最危险的是引路人,如无意外,敌方全部火力都会集中在他身上。
厉坤瞪了林德一眼:“松手。你跑速不够快,等于去送死。”
“可晨姐……”
“那他妈是我媳妇儿,我当然回的去。”
厉坤眉头深皱,到底还是放缓了声音,“别耽误时间,老李是昨天被捕的,他那伤撑不住了。”
林德用力点头,“是!”
分头行动前,厉坤再次嘱咐:“作战车全身防弹,上了车就不怕。车门开启时,一定要注意四周。这帮组织是地方性的小角色,武器落后,凶伤力有限。但,也不能大意。”
他拍了拍林德的肩,加重语气似是警告:“你给老子完完整整地回来,这是命令!”
林德喉头咽了咽,目光坚韧:“是!”
十秒钟后,厉坤按计划,从山坡迅速跑下,荷枪实弹,上膛,扳扣,子弹出枪——
“嘭!嘭嘭嘭!”
飞鸟惊动,从林间斜飞四散。
反政组织全体躁动,惊恐大叫,全部武力从阁楼里跑了出来,个个拿枪装弹。厉坤故意暴露自己,然后借助障碍物,躲避,鸣枪,再迅速跑动。
子弹从脸侧擦过。“啾——”
“操!”
一阵火辣灼痛感后,液体顺着脸颊流下。厉坤手背一蹭,是血。
但顾不上,他拔足往右方跑动,力争更多时间留给林德那边。
有方是丛林,厉坤扒开树木,跳过沟壑,估摸后头追兵越来越多,他掏出烟|雾弹,往牙齿间一咬,拔出引信,顺着坡道轻轻一滚。
榴弹掉落到营区范围,时间掐得正好——“轰”的一声轻微响,弹壳体炸开。
烟|雾顿时剧烈扩散,源源不断冒出来。被遮视线,对方的追踪无法继续。
厉坤抓紧时间脱身,边跑边呼麦:“二队请汇报。”
滋滋电流声,钻入丛林间,信号渐弱。
但厉坤还是听了个大概,林德那边,亦顺利突破,正在营救人质。
刚松心,厉坤脚下忽地一紧,被什么东西绊住。
“糟糕。”他反应过来,但已经晚了。
反政组织暗暗埋下的障碍,是一根钢筋绳,系了一个战术结,只要人的脚踏进结圈里,就会自动收紧,勒得人没法儿再跑。
厉坤只觉皮肉钻血似的疼,右脚踝被勒住,越挣扎,越收紧。
烟|雾弹的效用时间在减少,已能听到子弹出膛的声音。
厉坤冷汗往下坠,鼓着腮帮大口呼吸喘气,他单膝跪地,枪支丢在旁边,费劲把那绳结解了半天——
“操|你妈的,操|你妈!”这玩意儿太扎实,厉坤来不及了。
汗水混着血水,从他额间到嘴里,全是腥味。他心一横,重新拾枪,保险杠往后一扳。
恰好这时,耳麦传来林德的声音:“厉队,已全部解救上车。你人在哪里?我们过来接应。”
厉坤忍着剧痛,“我受伤了,不能赶到汇合点。”
骂咧杂乱的人声、脚步声愈发逼近。
枪炮齐鸣,每一下,四肢百骸都能预知震动。
当地土语,黑巾遮面的彪型大汉在喊:“在这里!”
人影渐近。厉坤沉敛心神,不慌不乱。
他屏住呼吸,虎口抵住枪把,全神贯注,用枪口瞄准了自己的右脚方向。
“嘭——”
一颗子弹落在他手边。
土语:“别跑!打,打!”
“嘭!嘭!”
接二连三,打在身后的石头上,树干上。
血水在厉坤鼻尖汇成一滴,跃跃欲坠。
他心里倒数三秒。
“3。”
拉枪栓。
“2。”
最后瞄准。
“1。”
厉坤扣扳机,砰的一声震耳。子弹炸在钢筋绳的末端——断了。
弹药威力小范围剧烈辐射,他右脚腕麻得几乎没了知觉。
厉坤顾不上,迅速匍匐在地,往右边一滚。生生躲过了反政组织的连环扫射。
就在这时,远处一阵轰鸣声——
“厉队!!”
黑色作战车冲过丛林,犹如神降。
林德驾控方向盘,黑超遮面,无畏无惧。副驾,是刚被救出的李碧山。他黑着一张脸,极致的冷静与认真,逮着一个枪一个,配得上弹无虚发这个词。
近了,李碧山手伸出窗外,敌人的枪弹如雨林,但他没有半点犹豫,那只铁臂,紧紧的,伸在半空。
大吼:“厉坤!”
厉坤沉眉冷眸,高度集中,起身往同方向助跑,右脚疼,顾不上,一瘸一拐也要跑。
终于,一车一人,到了平行交汇位置。
厉坤抓住李碧山的手臂,借力踩板,纵身一跳,直接从后车窗蹦进了车里。
安全了!
厉坤咬紧牙关,捂着淌血的右脚踝使劲顺气。
但来不及松气,后头围追堵截的人越来越多,甚至也出动了作战车辆。
厉坤大喊:“给我弹夹!”
林德弯身,从座位底下掏出两个往后丢,厉坤单手接住,拇指一撬,抖掉空夹,然后迅速装弹,与敌方对击。
后方车辆追赶上来,在用车头撞他们的油箱。林德双手死死控住方向盘:“Fuckyou!!”
厉坤只顾得上左边,右边完全暴露。
李碧山猛地睁眼,看到右边追上来的那辆车里,一杆机关枪,瞄准了厉坤。
“趴!下!”李碧山眼珠子都爆红了。全身力气往后头一跳,直接把厉坤扑倒在了自己身下。
“砰!”
“唔!”
李碧山瞳孔一放,整个人静止三秒,整张脸崩到极致。
左胸三寸位置,喷了厉坤一脸血。
“老李!!!”
林德感觉到了厉坤的悲愤,亦是一声大叫,“啊啊啊!”
他不管不顾的摸出一个手弹,扯开引信往车窗外一丢。同时加速油门,顺着下坡狂飙车速。
车后爆炸声震天,火光弥漫。
而他们的作战车,沿着既定路线驶离,终于。
终于安全了。
李碧山脸色苍白,厉坤死死按住他的出血点,暴怒:“你他妈就这么想当英雄?啊?!谁让你挡枪的!”
李碧山拧眉头,虚弱着声音说:“臭、臭小子……老,老子是你领导,你敢凶……”
“你别说话了,求你别说了。”厉坤哽着声音。
“蠢货。”李碧山扯着嘴角,唇瓣上是干裂的深纹,“这也跟我争,懂,懂不懂事,你,还要回去结婚,有姑娘在等你。”
就是这一句,厉坤忍了半天的眼泪,终于给逼出了眼眶。
“别,别烦老子,让我睡一会。”李碧山两眼合上,嘴唇轻碰:“休息会……就好了。”
一指蓝天,有雄鹰展翅斜飞而过,空旷山野,无边无际。
厉坤低着头,不语。
前座的林德,眼泪纵横满面。
———
杏城。
迎晨昨晚突然的昏厥,把一家吓得不轻,好在她当时很快清醒,也算有惊无险。
但从晚上到现在,她在电脑前坐了一宿,把能查国外消息的网站全给点进去,一条条地看,一个字一个字地读。
基本都是重复的,没有新进展。
第二天,她跟游魂似的去上班,半道儿,迎晨给她发了一条短信。
[姐,没消息,也许就是最好的消息。]
看到这条短信,迎晨麻木了一整夜的眼泪,差点崩溃。
也是,没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她强逼自己镇定,敛神投入正常生活中去。
上午十点半,迎晨接到一个电话,对方告诉,“迎女士,您的送审材料我们已经收到,会进行初步核实,如有进度,会及时与您沟通。”
迎晨稍感安慰,“好,我会全力配合。”
刚结束通话,办公司门象征性地敲了一下,然后被推开。
法律审计部的负责人,不请自来。
这姑娘比迎晨还年轻,据说背景深厚,镀金空降部队,身上有股年轻人特有的傲气。她一进门,就双手按在迎晨的办公桌面上。
张楚楚唇红齿白,眉浓眼深,张扬道:“晨姐,我跟您没有什么误会吧?”
迎晨淡定自若,双手交叠,微微一笑,“怎么了?”
“怎么了?”张楚楚呵声:“都是同事,共事这么久,你要不要这么搞我?”
迎晨嗤笑,轻松以对:“我向来对事不对人。”
“所以你就去举报?”张楚楚用力抠着桌角,心浮气躁道:“你也是一名中层干部,这个处理结果,是经由董事会同意的。”
“我不同意。”迎晨笑容收敛,淡声。
“你凭什么不同意!”
“凭什么?”迎晨眼尾一扬,目光陡然凌厉,“就凭我亲身经历矿难,差点活埋在下面,就凭我骨折了一条腿,在医院躺了两个月!”
张楚楚杏目怒瞪,偏偏不得发作。
迎晨起身,双手交叠在胸口,直视她:“死了的那位同事,孩子才一岁,刚学会叫爸爸。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她停顿片刻,盖棺定论:“你不知道。因为经历死亡的,不是你。”
“那,那公司钱也赔了,抚慰金也给了,金矿负责人也被抓捕。你还要怎么样?”张楚楚是真急了,语气扬高,字字逼人。
迎晨倒没回答,平平静静地望着她。她目光深,直白,似要把你的内心探究得一览无遗。
张楚楚没扛住,躲开了。
迎晨冷笑一声,极其不屑。
张楚楚气急败坏,“我承认,是我这边在审批资质时出了纰漏,但你也不想想,最后同意的,有决定权的是谁?你何必呢。”
迎晨挑着下巴,看着她,一字一句道:“你给我听好了,不管是谁,错了,就是错了,这就是借刀杀人。你们肮脏,但没权妨碍别人选择阳光——至少,在我这里,不可以。”
她微微侧头,昨天一宿没睡,所以今天的妆容化得艳丽,眉眼一动,冷冽刺人。
“没事了吧?我还要工作。”
张楚楚彻底落败,愤恨地扭头离开。
门重声关紧,终于安静。
迎晨往皮椅上一陷,闭上眼睛,掐着自己的眉心。她把脸埋入手掌间,稳了稳情绪后,再抬头时,眼里血丝泛红。
她打开电脑,搜索中国人质的最新消息。
仍旧是老旧的,没有最新进展。
再搜非洲,乍得,中国特战队,被俘等关键词,百度上全给屏蔽了。
迎晨太阳穴突突涨疼,不敢乱想,但又忍不住不想。
这一天都在兵荒马乱的情绪中度过。
直到下午四点左右,迎晨正在检查上月的业务合同,秘书进来:
“晨姐。”
“嗯?”迎晨片刻才抬头,“什么事?”
一看,皱眉,“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秘书面露难色,紧张道:“许董让您去一趟他办公室。”
迎晨不以为然,盖上笔帽,“好,就来。”
秘书杵在门口没走,擦肩而过时,她忍不住叮嘱:“晨姐。”
“嗯?”迎晨侧头。
秘书欲言又止,似是纠结和犹豫,最终灿然一笑,“没,没事,祝你一切顺利。”
许伟城办公室嘘掩着门。
迎晨深吸气,理了理衣领,先是敲了两声,然后拧动门把。
“许董,您叫……”我字还未说完。
迎晨愣了愣,沙发上的两名同志,随即起身。
许伟城笑眯眯的,看着她,概述道:“迎部长,这两位是市局的戴警官和孙警官。他们有些事情,想向你了解求证。”
迎晨脑子还未够明白,就听左边的那位民警说:“迎女士您好,请问,您是否去过福雨沟金矿?”
迎晨坦然,“去过,是我带的队。”
提问的民警头一点,吩咐旁边的同事,“好,请记录。”
———
直至晚上七点,迎晨身躯疲惫地开车回家。
她脑子是真乏了,死气沉沉的,下午,和警察的谈话场景历历在目,听起来都是一些正常取证,偏偏很多事情又想不明白。
等红灯时,迎晨趴在方向盘上,揉了揉发胀的脑袋。
正闷着,左边车道突然两声鸣笛,短促有力。
迎晨下意识地望过去,平行的位置,是一辆黑色奔驰。开车的是个年轻男性,三十出头,剑眉浓眼,鼻梁高挺,脸型小,衬得精神。
隔着车窗,他笑着提醒,“别打瞌睡啊,姑娘。”然后指了指前方的信号灯,手臂一动,手腕上的石英表隐隐乍现。
他说:“看灯,还有十秒。”
这归纳起来,也算是搭讪的一种,但这男人字里行间,自成一股大气,所以并不让人反感。加之本是好意,迎晨礼貌地冲他笑笑算是回应,然后发车启动。
到了大院门口,迎晨减慢车速,前边儿还有车在排队。
还差一辆车才到她呢,后边的鸣笛有节奏地响。
“滴,滴滴——”
迎晨皱眉,心里老大不高兴,刚想回两句,这前边还有车呢,催什么催。
结果探头出窗外,往后一看,愣住。
黑色奔驰里,那男人眉眼舒展,可不就是刚才等红绿灯的那个男人嘛?
迎晨火大,一蹦三尺高,方向盘一甩,油门一轰,进了大门后,直接把车停在了路边。她刚要下车质问,你丫是不是闲的无聊,跟踪我是吧。
就看见奔驰车,竟然也畅通无阻地通过了岗哨亭。
突然一声吆喝:“小晨儿!”
迎晨寻声望去,是孟泽。
“孟哥。”
“孟子。”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孟泽乐呵呵的,一身黑色短款羽绒服,从拐角处走来。然后对那人打招呼:“哟,回来了?”
他俩闲聊了几句。
看样子,关系还不错。
“成,改天聚聚,我先回去看看老爷子。”奔驰男笑意始终,走时,还对迎晨点了点头。
“他谁啊?”迎晨对着那尾灯疑问。
孟泽意味深长地一笑,挑着英俊的两道眉毛,笑道,“他啊,就你那相亲对象。”
“……”
“曲以明喽。”
迎晨反应过来,没当回事,挤兑他:“行了,我这儿还有一堆烦心事呢。”
她索性也下了车,站下来透气。
孟泽摸了摸她的头,主心骨般的语气:“天大的事儿有哥给你撑腰,烦啥呢?说来我听听。”
迎晨喉咙微动,刚起了个头,“我……”
兜里的手机“叮——”声提示。
迎晨拿出来一看,头条新闻提示:
[被反政府武装组织挟持的八名中国人质,已被全部安全解救!无一人伤亡!]
低迷的情绪瞬间一扫而空,迎晨捂着嘴巴,然后表情狂喜,伸手猛地抱住孟泽:“啊啊啊!!”
孟泽始料未及,被她撞得往后连退三步。
“哎哎哎,我去,嘛呢嘛呢!”
迎晨拽着他衣服,一顿狂摇:“没死没死没死!”
孟泽都快成不倒翁了,纳闷:“你说什么呢?”
很快,又一条新信息。
迎晨抹了把脸,拿出一看。
迎晨眼眶一热,自他离开那日起,便积攒的眼泪,再也不缺席的,就这么落在了屏幕上。
短信内容只有沉稳的七个字——
[三天后返程,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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