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尉年龄大约二十三、四的样子,脸型瘦削,眼窝深陷,嘴唇紧闭,形成一个微微向下的弧线,为他平添了一分傲气。
庄继华随意的问:“王处长认为那些地方不清楚呢?”
“永福舰之后,广州到汕头的船时间不稳定,所以明天汪先生的船不知道什么时候到。还有就是明天在码头还的简短欢迎仪式之后,许司令将在观潮阁为汪先生洗尘,内定的发言人中有校军代表,许司令的意思是请庄少校代表校军发言。”中尉平静的说出将明天的安排,这两条通知上面都没有。
庄继华点点头:“多谢你费心了,不知你该如何称呼?”
“卑职宋云飞字汉翔,现任总司令部联络处干事。”宋云飞平静的回答道。
“我在王处长那里没见过你。”
“我是昨天才进联络处的。”
“哦,那就难怪了,宋中尉以前在哪个部队?”
“卑职在七旅二团担任侦察队长。”宋云飞答道。
“侦察队长?你当兵多少年了?”庄继华知道侦察队长可不是一般人能干的,手底下没两下子是干不下的。
“卑职十七岁兵,至今已经七年了。”
“老兵了,让你来当联络处干事,可谓屈才了。”庄继华不由叹息道,冯诡却默不作声,没有接话。
“宋中尉多谢你了,我欠你一个情,以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请尽管开口。”庄继华也没再说什么。
“不谢,这是卑职应该做的,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卑职告辞。”见庄继华没有其他吩咐了,宋云飞冯诡就要向庄继华和贺衷寒敬礼,庄继华却抢先伸出手,冯诡手微微一动,却又停下任庄继华抓住。
庄继华紧紧握住他的手说:“宋兄,你我不属同一系统,用不着以下属自居。”
“庄少校高抬我了,我只是一个中尉。”宋云飞嘴上这么说,却没有松手,也没有挣扎。
“那里,以后我们还要经常打交道,麻烦你的地方还多。”庄继华松开手要送他,冯诡连忙请他留步,庄继华却坚持,于是宋云飞在前庄继华在后走到门前时,庄继华忽然发现冯诡的肩上有些许灰尘,便伸手去拂,没想到他的手掌却落空了,就在他的手掌要落在肩上时,宋云飞已经迅速向外侧移动,本拂向肩膀的手,变成顺着宋云飞的手臂滑下,庄继华重心前倾,身子就向前倒,宋云飞却已转身托住他的手说道:“长官请留步。”
庄继华的身体顿时止住,这让庄继华有些诧异,他不清楚宋云飞是有意还是无意,不过他很快镇定下来,向宋云飞示意肩上不够整洁,宋云飞流露一丝歉意,在自己肩上拍了几下,向庄继华说:“对不住,庄兄,…,明天见。”说完之后也不管庄继华听没听懂,转身就走,而庄继华则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文革,怎么啦?”冯诡出去后,贺衷寒见庄继华还站在门口,望着宋云飞的背影发呆。
“君山,你发觉没有,这个宋云飞不简单呀。”庄继华把门关上后,回到屋中对贺衷寒说道。
“你怎么看出来的?”贺衷寒略微有些好奇的问。
“不知你注意到没有,进门的时候他首先打量的是房间四周,然后才进门的;其次我注意到他的手指骨节粗大,这种粗大好像不是因为长期拿枪造成的,王小山和伍子牛的都没他那样粗大;所以我故意和他握手,虽然他没有用力,不过我知道我的手劲肯定没他大,我送他的时候,无意之中发现他肩上的灰尘,想伸手替他拂去,没想到却拂空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知道我伸手的动作,反正他一下就转过身来托住我的手,动作好快。”
贺衷寒没注意庄继华他们刚才的动作,听庄继华的描述,才清楚刚才的情形,他没想到就这么会当着他的面发生这么多事,不禁有些咂舌。
“另外,他说王处长说这份通知没说清楚,如果真是王处长说的,完全可以重新拟定一份通知,用不着他当面传话,所以我更愿意判断是他发现通知的不妥,所以想当面提醒我们。”
贺衷寒想想后认为应该是这样,不过他也提出个疑问:“那他是为什么呢?想投入我们校军?”庄继华已经把针对许崇智的工作给他交代了,贺衷寒虽然感到有些阴暗,却也没反对与那些粤军司令部的军官们联络感情。
庄继华想说是他向我们示好,感觉又不像,所以他摇头说:“我也不知道。”想了会,还是不得要领,按照宋云飞的说法他是原七旅的侦察队长,侦察队是个危险姓很高的单位,而且是属于基层单位,总司令部联络处是个很清闲的衙门,油水虽然不多,却属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地方,综合相比应该比侦察队好些,可以算是提升了,所以他也拿不准这个宋云飞是什么意思。
“现在我也拿不准,以后再说吧,只要他有目的就还会在我们面前出现,慢慢的真相就会露出水面。”
两人谈完宋云飞,庄继华又问贺衷寒对这份通知怎么看?贺衷寒没明白庄继华的意思,有些兴奋的说:“我早就听说过汪先生的风采,只是没见过,当年他行刺前清摄政王载沣被捕,写下的‘慷慨篇’全国传诵,激励了许多青年人投身投身同盟会,推翻满清,直到现在依然在激励青年献身革命。”
“慷慨篇?”庄继华根本不知道汪精卫的什么慷慨篇,只知道这个人最后成为当代中国最大的汉歼,被国共双方同时列为第一号汉歼。
“你不知道,这么有名的诗篇,你居然不知道?”贺衷寒非常惊讶,庄继华却毫无愧意。
“你那里有没有,能不能给我看看。”
“我背给你听。”贺衷寒说完就背诵起来:“街石成痴绝,沧波万里愁。
孤飞终不倦,羞逐海浪浮。
诧紫嫣红色,从知渲染难。
他时好花发,认取血痕斑。
慷慨歌燕市,从容作楚囚。
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
留得心魂在,残躯付劫灰。
青磷光不灭,夜夜照燕台。”
“慷慨歌燕市,从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庄继华喃喃低语道,他虽然不懂诗,但却也被诗中透露出来的潇洒豪迈,以及那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虽千万人吾往也的气势所触动:“这是他写的?”庄继华有些不信,能写出这样诗篇的人,怎么会成为汉歼,而且还是天字一号汉歼。
“当然。”贺衷寒有些不满的说,他不明白庄继华为什么听了这首诗后居然不为所动,要知道当初他读到这首诗时是热血沸腾,有种恨不得立刻上刑场引刀一快的冲动。
“你确定是他写的?不是抄别人的?”庄继华还是不相信,他怀疑的问。
“文革,你太过分了,这首诗全国传诵,当年我只有十岁,《申报》《民报》都有刊载,岂能蒙人?而且汪先生还是同盟会和国民党创始人之一,你这种态度…”贺衷寒气得说不下去了。两人关系好,所以平时没外人的时候就没管什么上下级关系。
见他的样子,庄继华有些不好意思了,倒不是为“怀疑”汪精卫,而是为怀疑贺衷寒。
“君山,别生气,别生气,你知道我的,对这些古体诗既不了解,也不会作;要不什么时候你教教我。”
贺衷寒闻言嗤之以鼻,知道庄继华又以他的美国经历为借口,看他的样子,庄继华采用这种“无赖”做法已经不是一两次了。
“不过君山,照你这么说汪精卫的名气应该很大,可为何这两年却没听说他。”
“这就是汪先生的气节了,汪先生当年曾说革命成功后不做官、不做议员、不瓢、不赌、不纳妾、不吸鸦片,辛亥革命成功后,他就去欧洲了。至于后来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就不知道了,这两年他一直担任宣传部部长的职务。”贺衷寒也不明白汪精卫这两年在哪里。
“宣传部部长?咱们黄埔军校怎么没邀请他来演讲?”庄继华又问道。
贺衷寒为难了,他不知道庄继华今天怎么了,有点钻牛角尖了。于是他没好气的说:
“我怎么知道,邀请人来演讲是政治部的事情,政治部在周主任上任以前做过什么事,你又不是不知道。”
庄继华这下明白了,戴季陶和邵元冲两任政治部主任都是无为而治,自然没人来演讲。他想了想便说:“明天我们校军要在欢迎会上讲话,我说些什么呢?”他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他了解的汪精卫是汉歼汪精卫,想想有点烦。
“看你这么崇拜他,我就给你个表达的机会,你写份发言稿吧,倒是我上去念就行。”庄继华“好心”的替贺衷寒作想,贺衷寒翻翻白眼,心说你想偷懒可没门。
“你这好心恐怕包含歹意吧,你庄文革还需要发言稿,你不是一向张嘴就来,到时候临场发挥就行。”贺衷寒立刻识破庄继华的用心,但他心里却存在一个疑问,为何他对汪精卫这么不在意,要知道现在的黄埔学生哪怕是[***]学生,也大都对汪精卫充满景仰。
“别不识好人心啊,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以后你想表达可没这机会了。”庄继华一副被误会的委屈样子。
“文革,你对汪先生有看法?”贺衷寒忍不住问道。
“没有,我只是不了解他,所以写不出来。”庄继华一口否认。看来汪精卫现在的声望不低,自己难不成告诉他十几年后这个人将成为中国第一号汉歼,那才是疯子,于是随便找了个托词。
贺衷寒怀疑的看着庄继华,显然不认可他的托词,庄继华只好“明说”了:
“君山,看来我不得不提醒你,没人的时候,你可以显露这种情绪,不过有外人在时可千万别这样,特别是在校长面前,原因我就不说了。”
庄继华的话如在贺衷寒耳边打响一个晴天霹雳,蒋介石与汪精卫不合?可是他从没听说蒋介石发表过对汪精卫的任何不满言论,也没听说过汪精卫说过蒋介石什么坏话,但庄继华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呢?因此他盯着庄继华低声问:“文革你怎么这样想,是不是校长说过什么?”
“没有,我只是奇怪,刚才我才想到的。”庄继华平静的说:“君山你想想,汪精卫来汕头不可能只通知许崇智,而不通知校长。如果通知了校长,为什么校长没来,潮州到汕头,下水只要一天时间就能到,为何校长没来?而且更可疑的是,校长连封电报都没发给我们,我不清楚这是为什么,但我们必须小心。所以有些话,你千万不要在外人面前说。”
贺衷寒思考片刻后,感到庄继华说得没错,蒋介石现在在党内的地位虽然不高,可是他是黄埔军校的校长,党军的指挥员,除许崇智外国民党内的军事第一人,此次东征又立下莫大功劳,不管怎么说都应该通知他,如果没有通知他,那就是汪精卫没把他看在眼里;反之,就更耐人寻味了。但不管怎么样,结果都不好。
贺衷寒想到这里,心里一遍冰凉,心念转动之下,又想起刚才庄继华说的,自己不是搞间谍战的材料;当时嘴上虽没说心里还有些不服气的,没想到马上就证明了。庄继华能从一份通知中读懂这么多内容,汪蒋关系,自己应该采取的动作,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这种反应能力只能用可怕来形容。
可怕,想到这两个字,贺衷寒又不禁看看庄继华,庄继华见他的脸色突然变得有些苍白,有些意外。
“你怎么啦?不舒服?”
“没,没什么…,只是突然有点头晕。”贺衷寒心里想的却是,庄继华的心思居然如此细密,如果他要对付我,恐怕…。与他作对,是不可想象的事情,决不与庄继华为敌,这个念头从此在他心里扎根。
“这样吧,你去休息一下,有事情我再叫你。”庄继华见贺衷寒的脸色始终不好,对自己刚才的“恐吓”又有些歉意。
许崇智为欢迎汪精卫还是很花费了一番心思,第二天码头上不但有粤军各部代表,还有数百名汕头地方工商界代表,当地学校还组织了数百名青年学生前来,这些学生的情绪更高,除了准备的大幅横幅,还向在场的代表们分发各色小旗,原本有些寂寞的码头顿时彩旗飘扬,平添几分喜庆。
汪精卫来汕头除了夫人陈壁君和秘书外,再有就是四个卫士。船尚未靠岸,汪精卫就频频挥动手里的礼帽,向等待的人群示意,他一身白色的西装在人群中很是显眼,身边的陈壁君穿着一套暗绿色的细花西洋长裙,打着把小洋伞紧靠在汪精卫的身边。
在欢迎人群的最前面是地方上的头面人物、许崇智的高级幕僚、粤军高级军官,庄继华就在这群人中,他的军衔是这群中人最小的,不过许崇智挺看得起他,特意嘱咐让他站在这里,这群人无不军装笔挺,将星闪烁、腰佩指挥刀,马靴铮亮,在众人的欢呼声中,他们却显得有些安静。
鼓乐声中,汪精卫顺着舷梯下来,许崇智迎上前,两人寒暄几句后,许崇智把汪精卫带到迎候在前面的那群人面前向他一一介绍,到庄继华时,庄继华双脚一并,先向汪精卫许崇智行礼。
“这是党军代表,党军汕头联络处主任庄继华。”
“校长让我代他向汪先生致歉,由于陈逆余部在闽粤边界频频挑衅,校长不能自前来迎候汪先生,校长非常抱歉,请汪先生原谅。”
“蒋校长言重了,他为党守边,岂能轻离。请转告蒋校长,过几曰我去看他。”汪精卫笑容满面的与庄继华握手。
“兆铭兄,你别看庄少校年青,他可是黄埔一期的优秀毕业生,蒋校长的得意高徒,樟木头之战的英雄,棉湖战役中生擒黄任寰,是党军中涌现出的青年俊杰,介石可是非常看重他的。”许崇智注意到陈壁君在身后低低的哼了声,便又着重介绍了下庄继华。
汪精卫明白这是提醒自己不要因为这个年青人只是个少校就小瞧他,他突然感到庄继华这个名字好熟悉,不知在哪听说过,一时半会之间有想不起来。
“哦,生擒黄任寰的就是你呀,了不起,了不起。”汪精卫放下思绪,上下打量庄继华后赞叹道。
“那是校长指挥有方,卑职只是运气好而已。”庄继华不卑不亢的说。
“精卫,大家还等着的呢,以后还有机会再聊的。”陈壁君在后面提醒许崇智,不要在这里耽误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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