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擎走了过去,看了看那少年,脸上全是血,已经昏了过去,他的伤口在后脑勺上,卫擎先简单替他做了个止血,捂住伤口处。
这种事,在矿上很常见,而且这些都是罪臣之后,就是罪民,和奴隶一样,命不值钱,死了就死了。
所以,矿上没人管这种斗殴,也随处可见死人,但是这位刑部尚书看着挺同情这孩子的,陆提举便让人赶紧去请大夫。
大夫是矿上的大夫,平日里替矿上的官兵或者能干活的劳动力看看病。
大夫很快来了,听从陆提举的吩咐,看了看那孩子的伤口,止住了血,用纱布包起来。
这种地方的人生命力都特别顽强,那孩子不一会儿便幽幽转醒来,看到卫擎,瑟缩了一下。
“是这位大人救了你。”大夫开口道。
老人和孩子对于矿上没有什么价值,也不在大夫的职业范围内。大夫会偷偷替他们看病,但是不敢用药,用药在矿上的管理者看来就是浪费,不用药,管理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是用了药,管理者就不会坐视不理了。
这位大人看着凶神恶煞的,其实人挺好的,居然叫他来替一个孩子看病。
听说是卫擎救了自己,那孩子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不再躲了。
“你家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家。”卫擎道。
说着将那孩子扶着站起来。
孩子指了一个方向。
卫擎扶着那孩子,陆提举跟随在他们身后。
一行人来到一顶破旧的帐篷前,便见一中年妇人四处张望。
待看到被卫擎扶着的孩子,脸色一下变了:“狗蛋,你跑哪去了?!”
又看向穿着官服的陆提举,身体一软,战战兢兢道:“大人,狗蛋这是犯了什么错?他年纪小,不懂事,大人饶命!”
这中年妇人虽然吓得发抖,但还是把狗蛋护在身后。
“没事,他摔倒了,后脑破了个洞,你好好照顾他。”卫擎道。
说完,就带着陆提举和大夫走了。
那妇人松了一口气。
“狗蛋,你脑袋怎么回事?”
“秦川他们打我。”
“唉,下次看到就绕开,这矿上的人都看我们不顺眼……”
卫擎往前走着,后面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进他的耳里。
“这一家人是怎么回事?矿上其他人为什么要欺负他们?”卫擎问道。
陆提举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我想多了解矿上的事,还请陆大人如实相告。”
“大人,这件事关系着一件旧案,刚那户人姓萧……”陆提举顿了顿继续道,“就是当初的萧氏谋反案相关,萧家被株连九族,这些人并不在九族内,但也和萧家有些关联,于是整个村子的人都被判为罪人,流放到了这矿上。”
陆提举说得没太直白,卫擎却都猜到了。
想来这些人都是一个村子的,被萧家所累,沦为罪人。
村子里的其他人自然将受的苦归咎到萧姓人的身上,排斥萧姓人,欺负萧姓人……
卫擎脸色如常,手不禁握成拳。
他之前悄悄调查萧家的事,只查到萧家人全被斩首,萧家军全部覆灭,他小舅和他是唯二幸存者……
他没想到,还有相关人还活下来,成为罪人,在这矿上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
“带我去见见管理这铁矿的铁官。”卫擎道。
陆提举带着卫擎去见了铁官,铁官是个中年人,看着憨厚老实的模样。
卫擎想看铁矿的账目,铁官立即拿了出来,卫擎将那些账目看了一遍,产出的矿与陆提举那里用来造箭的铁数目对的上,并没有什么问题。
看完账目后,卫擎便打算出去再转转。
陆提举的脚步顿了顿,与那铁官对视一眼,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陆提举连忙跟上。
“陆大人,你去忙你自己的吧,不用跟着我。”卫擎道。
陆提举的脚步顿住:“是,乌大人。”
卫擎独自在矿上走着,观察着这矿上百姓的生活,偶尔会和他们聊几句。
但是那些百姓似乎都很难惧怕他,不怎么和他说话,他问不到有用的信息。
只能靠眼睛去看。
这矿上缺衣少食,住的也多是帐篷,过得很苦。那些孩子,艰难地长大后,也不过继承父辈的生活,永无出头之日。
这其中,还有被萧家所累之人……
卫擎转了一圈,就离开了矿上,回到了驿站。
深夜。
卫擎换了一身衣服,蒙着面,离开了驿站,悄悄来到了矿上。
深夜的矿场笼罩在一片寂静中,卫擎循着记忆,来到那家萧姓人的帐篷外,身影完全隐藏在黑暗里。
他听着帐篷里的动静,有细碎的说话声。
“狗蛋这脑袋……”
“被其他孩子打的,他们恨我们。”
“唉。”
“其实这也不能怪我们,当初若不是萧将军,村子里的人哪能活下来?他们这是恩将仇报,现在日子苦了,倒是怪上萧将军了。”那妇人压低声音道。
男人又叹了一口气。
“我就觉得萧将军是被冤枉的,他那么好的人,怎么会谋反……”
“说这些干嘛,你不要命了?”
“这么小声,没人听得到……”那妇人说着,或许是被男人瞪了,顿时噤声。
过了一会儿,一个穿着破破烂烂的佝偻着背的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卫擎悄然跟了上去。
跟了一段路,来到一处山坡前,那男人蹲下,从怀里掏出一些黄纸,用火舌子点燃,烧了起来。
“萧将军,今天是您的忌日,我萧老九做不了什么,只能给您烧烧纸,您在地上多买点吃的。”萧老九低声道。
说着又往火堆里放纸。
卫擎在一旁听着,今日确实是萧家被满门抄斩的日子。
他没想到,除了他和小舅外,还有人记得。
过了一会儿,待纸烧完,那人便挖开一个坑,将纸灰埋进去。
然后起身,欲要离去。
转身却见背后不知何时,竟然悄无声息站了一个高大的人影。
那男人吓了一跳,差点坐在地上,惊道:“你是何人?”
卫擎蒙着面,只露出一双眼睛,盯着那佝偻的中年男子:“萧老九,你在祭奠萧将军?”
萧家的身体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他一直小心翼翼的几十年,没想到会被发现。
这下完蛋了!
萧老九转身想跑,却被卫擎拽住,完全动弹不得。
“我对萧将军心存敬佩,不会告密,我只想问几个问题,你告诉我就行。”卫擎继续道。
萧老九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他的秘密被发现,又被抓着逃不掉,根本别无选择,只能点了点头。
“你……你先放开我。”萧老九道。
卫擎放开了他。
“你和萧将军什么关系?”卫擎问道。
萧老九看了一眼卫擎,只觉得他眼神里带着威慑力,有些吓人,只得乖乖将旧事说出来。
“我本是京城南郊萧家村人。萧家村其实不叫萧家村,叫泉水村。泉水村有很多温泉,远近闻名。被当时吏部尚书的亲戚看上,想要霸占我们泉水村做庄园。村里人要是没了住处,那就无家可归了,自然不肯。村里人和那权贵起了几波冲突,一次剧烈的冲突中,萧将军路过,救下了整个村子,还责罚了那权贵,我们泉水村终于安宁下来。”
“那时候,村长是我爹,也姓萧。萧将军便开玩笑说和我爹是一家,萧将军的人很好,对待我们很亲切,一点架子都没,他还抱了我。我爹说了,要一辈子记得萧将军的恩情。为了感谢萧将军,我们村子便改名叫萧家村。”
卫擎听完,原来还有这么一番渊源。
他的外祖父,确实是嫉恶如仇又豪爽的人,直来直往,也因此动了不少权贵的利益,得罪了不少人。
后来,出事后便是墙倒众人推,那些权贵都恨不得踩他一脚。
那些受过他恩惠的人,诸如矿上那些欺负和孤立萧家人的那些人,已经忘了外祖父给他们带来的恩惠,只记得他们受到的连累。
但是,始终有人记得他,盼着他有一日能洗清冤屈。
卫擎看向缩成一团的萧老九,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说过不会把你的秘密说出去,放心吧。你看我这么厉害,真要对付你,把你杀了不就行了?用不着做告密的事,犯不着,你就别担心了。”
萧老九看着身边高大又神出鬼没的人,觉得他说的挺有道理,没有必要这么骗自己,松了一口气。
“你在这矿场也干了快二十年了吧?”卫擎问道,“我想问你几件关于矿场的事。”
萧老九连忙道:“您说。”
“你是负责挖矿还是冶铁的?”卫擎问道。
“冶铁需要经验,我是冶铁的。”萧老九道。
“这铁矿一个月能产多少铁矿?”卫擎继续问道。
萧老九说了一个数量。
“去年一年大概生产了多少铁矿?”卫擎问道。
萧老九估算了一个数字。
卫擎眉头皱起,陷入沉思中。
这数量和铁官给卫擎的账单上的数目完全对不上。
铁矿的事,箭局知道吗?
这陇县的铁矿和箭局,恐怕都有问题。
说不定能挖出一些更大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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