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是很巧。
刑从连递出房卡时,郑冬冬恰好走到林辰身边,而他身边,又好死不死地,还跟着几个同学。
所以当林辰接过房卡时,他不能当做什么都没看见,只好拍了下林辰肩头,装作很熟络地问道:“林辰,这位是”
可没等林辰介绍,刑从连便放下文件,站起身来,向他自我介绍道:“刑从连,警察。”
大概,有些人天生就有令人臣服的气场,刑从连明明也没说什么,可郑冬冬却不自觉就伸出手,语气也变得得谦恭起来:“郑冬冬,林辰的同学,也是这家酒店的经理。”
刑从连目光依旧安宁沉稳,在郑冬冬说“这家酒店”四个字时,也没有故作惊讶地环顾四周:“郑先生真是年轻有为。”他只是这样说。
“也是替人打工而已。”郑冬冬说着,不自觉地瞥了眼林辰,试探着问道:“您是林辰的上司”
“是。”
“诶”听见这话,郑冬冬又拍了记林辰的肩膀,抱怨道,“我说怎么没房了,原来是刑警官提前订走了。”
他半真半假地解释一句,给自己搭了个台阶,因为他说得含糊,而大部分听到这种话,也不会多说什么,那么订房的事,便可以就此揭过。
可偏偏,刑从连是个很认真的人,而且他不仅认真,还非常细致。本来,他看见林辰这位同学,就觉得这人气场好像有那么一点古怪,现在又听对方说起订房的事情,他知道这里面的问题,怕是没有那么简单,既然有问题,他就没去看林辰,反而笑盈盈地,望着付教授。
付教授终于逮住这个机会,暗搓搓躲在人后,向刑从连使了个眼色。
哦,原来是用订房的事情,欺负了林辰。
刑从连心下了然,于是他很客气地对郑冬冬说:“没有啊,我刚在酒店前台订的,前台小姐说,还剩下很多房间,可以随便挑。”
郑冬冬脸上瞬间交替闪过青红两色,现场很安静。
你说没有特价房,只有最贵的湖景行政套间,可前台小姐说,还剩下很多间,这不是光明正大地为难老同学,又是什么林辰说没钱不住,倒也还好,要是打肿脸充胖子住了下来,那岂不是吃了大亏。
这已经不是私人恩怨,而是人品和道德问题。
现场气氛异常尴尬,郑冬冬只恨自己嘴贱,为什么要提起这茬事情。
见此情形,先前总是替郑总捧场的那名同学赶忙开口,岔开话题:“刑队长今晚还有公务吗,要是没事的话,不和我们一起去喝酒”
这句我们,当然也包括林辰。
“你也去”刑从连到没有追打郑冬冬脸的意思,反而看向林辰,有些意外地问。
“是。”林辰答。
林辰的回答,倒是让刑从连很吃惊,他看了看在场诸人,一群久别重逢的老同学,一个有钱的经理,一个不合群的刺头。这样的组合配置,还真是很有趣,而且,林辰居然同意去喝酒他颇有些兴味盎然的点了点头,说:“好啊。”
在场大部分人都已经喝了点酒,刑从连既然答应要去,少不得要继续再当车夫。
郑冬冬叫了司机去开车,又安排了几名代驾,刑从连把桌上的资料整理了下,交到林辰手中,拿上车钥匙,下停车场取车。
一行十几人在酒店门口等候,四辆车先后开了上来,为首的,当然是郑冬冬自己那辆银灰色奔驰s400。
酒店服务生跑到车边拉门,郑冬冬却故意退后两步,让同学先上,他向四辆车的最后看去,特意就要看看刑从连究竟开什么车。
可令他大跌眼镜的是,刑从连开的居然是辆破吉普,车上灰蒙蒙的,车标也是他从未见过的。
郑冬冬忽然就有种被装逼犯摆了一道的感觉。
于是他上车时,脸又黑了几度。
吉普车里,林辰坐在刑从连身边的副驾驶位置,后座只有付郝一人。
车里烟味很浓。
从宏景到永川,三百余公里,开车要四个多小时,现在是晚上九点多,想来刑从连大概是一下班就赶过来,只能拼命抽烟提神。
念及此,林辰不由得微转头,望着刑从连专注开车的侧脸。
远处湖面漆黑静谧,环湖公路两侧,萦绕着路灯昏黄的光晕,车里没有放歌,气氛却温暖而闲适。
大半日的舟车劳顿,同学会上的冷言冷语,好像都刑从连出现的那一刻,消散得无影无踪。
这种感觉很奇怪,这个世界上,也并没有魔法一类的神奇治愈术。
可在那一瞬间,林辰只觉得心脏像被人轻轻捏住,然后微微一颤。
“你不必特意过来。”林辰说。
“也不是特地来的,其实是和杨典峰那桩案子有关,王朝捋完了系统后台,发现有几条线索要递交给永川警方,我就顺道过来一趟。”
刑从连的声音有些沙哑,他开车窗,湖风微微透了进来。
“老刑你真是太够意思了,你是不知道啊,刚才那个姓郑小人,说酒店没有特价房了,非拿三千六的湖景行政套房挤兑我师兄。”付郝激动地扒着椅背,嚷嚷道,“你说这么大的酒店,还能没房了,这不是存心的还能是什么”
“是嘛”刑从连听到这话,淡淡地感叹了一句。
林辰皱了皱眉,低声问:“不会太破费吗”
“我认识朋友在这里,能拿到很低的折扣。”刑从连宽慰道。
林辰只是低头,却没有再问什么。
连酒店经理也只能拿六折,那么折扣再低,又能低到哪里去呢
作为永川地头蛇。
郑总经理请喝酒的地方,当然必须要好过自家酒店。
天人会所,就是这样一处地方。
它坐落于君山脚下,被一片竹林包围起来,一侧靠山,另一侧则是广袤的高尔夫球场。
将近晚上十点,会所门前的停车场里,已几乎看不到空位了。
郑冬冬一行人从车上下来,懂行的同学扫了眼会所门口停着的车,就压低声音惊呼:“这里消费会不会太高啊。”
郑总昂起头,脸上又不能显得太骄傲,所以他只能轻描淡写地开口:“都已经订好包间,也没有多少钱,你们就放心喝酒”他边说,还一边注视着刑从连那辆破吉普。
只见那辆灰蒙蒙的吉普,刚刚在豪车丛中停稳,车身上还有干涸的泥土印和剐蹭痕迹,因此显得更加寒酸,郑冬冬于是笑得更开心了。
与寻常灯红酒绿的豪华会所不同,天人会所很安静,整间会所,由一幢幢黑白相间的小楼组成,小楼错落有致点缀在广袤的竹海之中。
或许也正是因为占地太广,明明该是人声鼎沸的夜场,却没有任何喧闹声音传出,因此更令人觉之高贵雅致,比起晶壁辉煌的柯恩五月洲际酒店,这片会所,显然又隐隐上了一个档次。而大概是为了凸显会所返璞归真的意味,偌大一间会所,门口挂着的招牌,也不过是一块小木板,木板上刻着简单的“天人”二字,左下角,则是金丝雀与蔷薇组成的logo。
郑冬冬带着身后浩浩荡荡一群同学,站在会所门口,他慢条斯理地从钱夹中掏出会员卡,递给手持仪器的工作人员。
门口迎宾的工作人员,位很年轻的姑娘,她穿贴身的西装制服,脖子上系了条鹅黄色丝巾,气质温婉可人,她接过卡片,在仪器上轻轻刷过。
只听滴地一声轻响,郑冬冬点了点头,熟门熟路地,就要去推门。
“郑先生,请稍等。”女孩却叫住了他。
郑冬冬收回手,有些不耐烦。
女孩见客人眉眼高傲,却只是欠了欠身,然后按住耳麦,似乎在确认什么东西。
片刻后,她静静地开口:“很抱歉,郑先生,今日包间预定已经全满。”
听见这话,郑冬冬整张脸霎时就黑了。
虽然明知像天人这种级别的会所,高级会员挤掉低级会员的预定,本就是常有之事,换做平常时间,他大概也就抱怨一句,转身就走。可现在情况不同,他身后跟着的都是老同学,尤其是林辰付郝还在,他要真带着人到了门口,却又被赶出来,那绝对丢人丢大了,这种情况下,他只能硬着头皮去争:“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提前一个礼拜就预定了”
女孩想来也是见惯了这种闹事的阵仗,脸上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她说:“很抱歉先生,确实已经没有空余包间了呢。”
这话说得委婉,其实就是告诉他,你的预定名额已被高级会员占用,可此时此刻,他只能装作不知道:“你给我去查预定记录,看看我究竟有没有定”他提高音量,冲女孩吼道。
女孩还是在笑:“这位先生,请您不要挡住后面的客人。”
“你这是什么态度,我认识你们经理”郑冬冬说着,就掏出手机,要打电话。
女孩没再说什么,左右看了看,守在门边的魁梧保安,随即包围上来。
“现世报啊。”付郝抱着手臂,站在林辰身边,好整以暇地望着眼前这幕闹剧。
“冬冬算了算了,我看你们酒店也有清吧,我们去那里喝点酒就得了。”见状,一旁的人赶忙将准备发飙的男人拉住,劝说道。
“是啊是啊,本来大家聚会,就是开开心心的事情,没必生气的。”令一人应和着。
身边有人给台阶下,郑总经理当然要顺势下来,他看了眼女孩胸前的工牌,趾高气昂地说:“你给我记着,下次等我和你们经理吃饭的时候,会好好跟他提起你的。”
“您请便。”女孩还是笑。
郑冬冬冷哼一声,转头要走。
恰逢此时,一辆黑色宾利,正好开到他身边,蹭着他的衣角,稳稳停住。
他们现在,正站在天人会所门口。
像天人这样的地方,无论什么样身份的人,都不能把车开进会所里,这是就是规矩。
可现在,偏偏有人要开车进去,那么车上坐的人,大概只能是会所经理本人。
郑冬冬定睛一看,果然是天人经理的,他退了一步,只希望刚才说得话,千万别传进车里。
他心里这样想,可天偏偏不遂人愿,他眼睁睁看着宾利车后座的车窗,缓缓降了下来。
然而,后座上坐着的,并不是会所经理,会所的经理,正在驾驶室充当司机。
后座上坐着的,是一个老人。
见到老人的刹那,郑冬冬只觉得今天出门时,一定没看黄历。
“郑经理,是要提起谁”老人问他。
老人语气很淡,穿一身再普通不过的中式麻衣,领口用一枚盘扣轻轻搭起,却带着久居上位者惯有的矜贵。
听到这话,郑冬冬只觉得冷汗都要冒了出来,赶忙点头哈腰:“邢管事,您怎么来了。”
能让天人会所的经理,都必须开车服侍的老人,姓邢,单名一个福字,是邢家本家的一名老仆。
像邢福这样,能冠以邢氏姓名的老仆,自然就是郑冬冬口中,有资格担任财团高层的邢家嫡系。
郑冬冬也只是在柯恩五月的高层年会上,见过老人一面。
能在会所门口遇上郑冬冬,邢福也很意外。
本来,他只是例行巡查,才会到永川来,刚车停下时,他听见郑冬冬在刁难会所服务生,所以他降下车窗,只为了稍加警示,也没有真要惩戒什么人的意思,毕竟没有浪费时间必要。
因此,话说完,他就要走,就是车窗缓缓上移的刹那,他忽然看见,在门口那堆人最后,在路灯下,站着一位身材颀长的青年。
青年站得很随意,警服搭在左臂上,头发剃成了板寸,脸上的胡子也没刮干净,他眼窝很深,脸庞很英俊,显然血统有些复杂。
邢福觉得自己眼花了。
于是,他伸出手,轻轻揉了揉眉心,然后再睁眼。
青年还是那样散漫地站着,脸也还是没有变,邢福这才很确信,自己并没有看错。
车窗轻轻关上,天人会所的黑色铁门,缓缓移开。
老人坐在车里,依旧回头望着身后的路灯。
“邢老,是遇见了什么认识的人吗”会所总经理看着后视镜,恭敬问道。
邢福没有回答。
车外,天人会所门口。
刚被,“来两瓶永川纯生就好。”
郑冬冬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果然啊,小地方的刑警队长,哪里见过这种市面。
“抱歉啊,刑队长,天人会所,最差的啤酒,也是这种级别的。”郑冬冬说着,还刻意加重了英文的吐字。
这句话的意思是,你要的酒太低级了,这里是不卖的。
刑从连却仿佛没注意到他话语里的轻蔑意味,只是摇了摇头,说:“洋酒啊,算了吧。”
郑冬冬微微一笑,忽然间,屋外响起了三记规整的敲门声。
木门被轻轻推开,一名会所服务生站在门口,他的左手,是一小只装满冰块的铁皮桶,他的右手,则托着一盘鲜红的油炸花生。
服务生将铁皮桶和花生放在桌上,鞠了个躬,便退了出去。
他一进一出,不过10秒钟时间,可包间里的所有人,都看呆了。
因为,在他提进屋里的那只铁皮桶里,赫然冰着两瓶售价元的永川纯生,而那盘花生,还散发着喷香的热气。
包间里很寂静。
很长时间都没有人说话,郑冬冬脸色铁青。
周围同学望向他的眼神里,都带着些鄙夷。
你说没房,可有人开了房;你说没纯生,可服务生刚送进的又什么
就算你有钱,可以看不起老同学,可总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刁难人,真太没品了。
刑从连坐在沙发里,望着桌上的那两件东西,眸色有些深。
冰啤和花生,只不过是小小的插曲。
只要ktv一开,音响轰鸣,再冷的气氛都会很快缓和。
就算是多年不见的大学同学聚会,也不过是唱歌喝酒吹牛这样的流程。
在场所有人里,许豪真玩得最开,情歌对唱也好,女声独唱也罢,她的声音从头到尾都没有停过。
林辰望着小师妹的身影,若有所思。
刑从连靠着落地窗,在默默喝酒,付郝跟着节奏左摇右摆,林辰分别看了两人一眼,向刑从连那靠了靠,想了想,还是找了个话题:“杨典峰的案子,怎么了”
“没事。”刑从连灌了口酒,说:“但此案的牵涉,恐怕比你我想象得更广。”
“嗯”
包间里声音很吵,两人为了听清彼此的声音,只能凑得很近,林辰感到刑从连温热的鼻息喷他脸上,有些痒。
“王朝刚筛查完近半年的系统记录,有十几条可疑记录,可能涉及更多的凶案,还有两桩悬而未决的抢劫案。”
听到这话,林辰忍不住眉头轻蹙:“对方甘冒天大风险,也要迅速杀杨典峰灭口,理由一定非常充分。”
“是啊。”
两人在角落小声交谈,虽然屋里是震耳欲聋的歌声,但那一角,却安静得时间都仿佛停滞了下来。
郑冬冬的目光,也扫向了那个角落。
今天一晚上,他仿佛陷入了奇怪的魔咒,无论怎么使力,都好像在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令人浑身难受。
时间已将近凌晨,过不了多久,聚会就会散去,他也就很难再有机会,找回今天的不痛快。
想到这里,他握紧了手中的高度数洋酒,倒了满满一杯酒,咬咬牙,站了起来,向林辰走去。
郑冬冬走到面前时,林辰正听刑从连在逐一分析疑案。
一只装满金黄色液体的酒杯,伸到了他的面前。
“林辰啊,好歹大家同学一场,我敬你一杯,你给个面子呗”
郑冬冬举着一瓶xo,脸上堆满了虚假的微笑。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包间里的音乐,也被人暂停了下来。
一时间,郑冬冬那醉醺醺的嗓音,显得格外突兀。
同学聚会,男生与男生之间的相互劝酒,一般都很难推脱,因此毕竟彼此之间,有同学的情分在,而周围又有很多人看着,别人敬酒你不喝,总显得不够爷们。
所有人都看着林辰。
可那是林辰,再多流言蜚语也经受过,一杯小小的洋酒,实在太不够看了。
林辰看了眼面前的酒杯,目光很凉很淡,但比他的目光更清淡的,大概是那平静从容的语气,他说:“你还没这么有面子。”
蹭的一下,郑冬冬只觉得浑身的火气都被点着:“你他妈算什么东西,别给脸不要脸”
郑冬冬接连挑衅,现在又恶语相向,林辰的神情依然平静,看向郑冬冬的目光里,只有同情,而没有愤怒。
付郝作势窜起,刑从连却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
林辰率先起身,他向包间里的其他人微微欠身道:“抱歉,今天有事,先走一步。”
他说完,便头也不会的走了出去。
付郝见状,赶忙跟了出去。
刑从连最后一个站起,没有说话,只是提起搁在一旁的警服,施施然,走出了房间。
身后的包间内,传来酒瓶砸地的疯狂声响。
夜晚竹林里,吹起了清凉的风。
“故意的”刑从连走在林辰身侧,笑问道。
以林辰的智商,遇到方才被劝酒的情况,大概有一百种方式可以摆脱窘境,可他偏偏选了最偏激的一种,不是故意又是什么。
“你不是说明天还要去永川警队,得早点回去休息吧”林辰的神情平静自然。
原来最后激怒郑冬冬,只为了早点回去睡觉。
想到最后包间里传出的那些酒瓶碎裂的声音,刑从连觉得,以后还是不要得罪林辰为好。
他喝了酒,不能开车。
三人走到会所门口时,已经有代驾模样的人等在那里,见了刑从连,那人上前一步,自称是会所的代驾司机。
刑从连的目光,落在对方胸前的金丝雀与蔷薇胸章上,然后点了点头。
大都市的夜,从来都通宵不眠。
将近清晨,天蒙蒙亮起,代驾司机将车停在了永川大学西侧的教师宿舍门口,付教授下车时,已经双腿晃悠,困得不成人样了。
刑从连和林辰将人送回宿舍,再出来时,天色已从深蓝渐渐转浅。
刑从连点了根烟,深深吸了一口,浑身上下透着慵懒气息。
空气里有丝丝缕缕的香气,好像是茶叶蛋和煎饼的香气,刑从连揉了揉肚子,眼巴巴看着林辰。
林辰见他这幅模样,只好说:“走吧,带你去吃早餐。”
毕竟在永川读了几年大学,林辰熟知周围的每一处美食景点,他将刑从连带到学校旁边一条小巷里。
小巷悠长深邃,巷口的地方,是一间破旧的小店。
两人走到店门口时,店主正好搬着炉子出来生火。
看见林辰,那店主也是一愣。
“郑伯。”林辰低低喊了一声。
“哎呀,是阿辰啊”中年人一拍脑袋,像是想起什么,他赶忙放下炉子,冲屋里喊,“老太婆,看看谁来啦”
他喊得很响,很快,小店里响起登登登的足音,穿围裙的中年妇女拨开帘子,冲出了屋,看见林辰,她也是一愣,尔后眼角眉梢都漾起笑意:“你看看你,这是有多久没来了,一点也不想你王阿姨”
“想的。”林辰笑了笑,很贴心地答道。
学校附近,能生存下来的小店,大概都有各自特色。
林辰带刑从连落座,王阿姨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笑问道:“两碗虾肉馄饨,还要点什么呀”
店里没有菜单,刑从连只是看着林辰。
“再来一碗皮蛋粥,小笼和烧麦各一笼。”林辰想了想,指了指刑从连,再补充道,“王阿姨,你再给他做个鸡蛋饼。”
“好嘞好嘞。”中年妇女高兴地跑回后厨。
刑从连环顾四周,只觉得店面很小,桌椅破旧,天花板上吊了个灯泡,除此之外,店里就没有任何装饰,可很奇怪的是,或许是外面天还不亮,又或许是店里那盏灯昏黄得有些过头,刑从连只觉得这里很安宁,仿若孤单又寂静的夜,又好像是
“这家味道很好吗”他双手放在台面上,很安静地注视着面前的人。
“是啊,味道很不错,我只在这里吃。”
“是嘛,这么厉害”
“不,因为这家店,不收我钱。”林辰笑着说。
“阿辰可是我和我家老太婆的大媒人”
两碗刚出锅的馄饨被摆上桌,店主郑伯站在桌边,对刑从连说。
“媒人”
“对啊,之前,我和我老太婆,我们一个在巷口开馄饨店,另一个在巷尾开点心铺,阿辰看出我们有意思,给我们牵的线。”中年人朝刑从连挤了挤眼,还没说完,又跑去端热腾腾的小笼包。
刑从连不可思议地看着林辰:“你是怎么牵的线。”
林辰低着头,将筷笼边的勺,递了一把给他。
“这小子可坏了,他跑到我店里,连续吃了一个礼拜的馄饨,他每次来啊,都会捧着我老太婆店里的一屉小笼和一屉烧麦,吃完,也不把蒸笼还回去,就让我每天给他往回送。”中年人放下蒸笼,干脆在林辰身边坐下,给刑从连讲起了故事。
刑从连听在心里,心念微动,他忽然发觉,原来他的青春,也曾那样恣意而有趣过。
天渐亮,朝阳渐升。
巷口的馄饨店里,不断有笑语欢声传出。
而不远处的永川大学里,已有早起的学生,开始了一天的晨读。
王安全,是永川大学里,一位最普通的保安。
凌晨五点种,偷懒了大半个晚上的他,从床上爬起,预备最后一趟校园巡逻。
白色雾气漂浮在清晨的校园,游鱼尚未从水底翻起,麻雀还在树枝上沉睡。
他巡逻了大半个校园,也没有任何异常,骑到湖边小树林时,他重重打了个哈欠,天这么早,坏人都要回去睡觉了,想到这里,他干脆将自行车停下,眼前就是颗枝繁叶茂的榕树,他走了几步,跑到树冠下休息。
有晨起的学生,在湖边礁石上朗读,念得大约是英语课文,王安全听在耳中,只觉得昏昏欲睡。
四六级考试临近,近来学生们都特别勤快,王安全眯瞪了一会,像想起什么,他睁开眼,看了看手表,又抬起头,看了看更远一些的地方。
在那里,伫立着一座破旧的老食堂,再过半小时,食堂就要开始供应早餐了,他就可以收工咯。
他边想着,边不自觉地又闭上眼,他耷拉在腿上的手,轻轻滑落到了泥土上。
突然,他像被蛰了似地,猛地弹跳起来
他好像摸到了什么湿滑粘腻的东西,他定睛一看,才发现脚下的泥土里,露出了一块白色橡胶,可能是个破旧足球又或是谁扔的破鞋,王安全看了看那块的橡胶,又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可他刚才好像感觉到,摸到的东西,轻轻动了下。
王安全四下张望,湖边晨读的学生似乎没有注意到树下发生的一切,他蹲下身,犹豫不决地用手指轻轻抠弄橡胶旁的泥土,心里想着,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终于,像下定决心似地,他的双手猛地插入泥土中,抠出一大捧深褐色泥土。
一只白球鞋出来,鞋尖朝上,鞋帮上还有一个对勾。
这个牌子,王安全还是认识的,他松了口气,只怪自己大惊小怪。
或许是刚才有点紧张过头,王安全觉得自己喘气都有些急,他靠着树干坐下,把手伸进衣兜,想掏根烟静静。然而,他左手夹着烟,右手摸了半天,却发现手边没有可用的打火机,这实在是个天大的失误他只能叼着烟,用唾液感受滤嘴亲切而令人放松的气味。
湖风飒爽,他也渐渐平静下来,想来或许是榕树太阴凉,不适宜休憩,王安全站起身,想要离开。
就在他起身的刹那,因为角度变换,他隐约看到,那只埋在土里的球鞋下,似乎连接着一小块布料,有谁扔鞋子会顺便连袜子一起扔了
王安全打了个激灵,凉风拂过,吹起了他浑身的鸡皮疙瘩,他猛地扑到那只球鞋面前,发疯似地连挖了数下,终于忍不住叫了起来
泥土之下,与球鞋相连处,是一条腿
学校里发生的恐怖事宜,当然不会瞬间传到校外。
吃饱喝足,刑从连餍足地点了跟烟,与林辰并肩走在永川大学外的长街上。
街上行人渐多,早餐摊也纷纷摆了出来。
身着永川大学校服的少男少女们,时不时经过两人身旁。
刑从连侧过头,见林辰正望着远处的校门,不知在想些什么。
“走吧,去你学校里散个步。”他忽然开口。
林辰扭头,像是听到了什么很奇怪的话:“你不是说,最好不要进去去吗”
“我是说,你一个人的时候。”混血青年吐了口烟,得意地笑了起来,“现在由我陪着,当然就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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