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曙光照亮大地,暮春时节的京城沐浴在晨雾之中。这座古老的都城并没有因为人间的纷争而减少他的美丽。
城廓依旧雄壮而坚固,街道依旧开阔平直,楼宇依旧高大精美。城中数条大河蜿蜒纵横,依旧慢慢的流淌着。几面湖泊依旧春水荡漾宛如美玉一般镶嵌在内外城街市之间。整座汴梁城经过了数月的战火的洗礼,但在每一个清晨,都像是获得了重生一般,依旧如以前一样壮美而精致。
如果你硬是要找他的瑕疵的话,那么南城南熏门处倒塌的城墙算一处,北城封丘门上光秃秃的尚未重建的城楼算一处。大内宫城之中一座尚在冒着黑烟余烬的殿宇算是一处。而这些并不影响整座城池的壮美,就像是白壁上的微瑕一般,不减其总体之景。
虽然太阳尚未升起,但汴梁城的百姓们家家户户便已经起床穿衣,喀拉喀拉的打开门窗来到自家的庭院里,门前的街道上,一个个的神情好奇中带着一丝疑惑。这个清晨是他们所经历过的最为安静的清晨了,在过去的半年多的时间里,他们天天耳朵里听到的便是街道上嘈杂的车马之声,士兵们的奔走之声,打斗厮杀之声。有时候半夜里,还要被禁军兵士敲开门户,进行盘查和询问,呵斥和打骂。可以说这段时间里,京城百姓们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渡过一个安静的夜晚。
但今日的清晨却静谧的出奇。虽然昨日半夜之前,城中经历了一番巨大的骚动。落雁军攻进了京城,吕中天当了一天皇帝便在大内皇宫之中坐在崇政殿的宝座上烧死了自己。落雁军进城之后也确实鸹噪了到了半夜,街道上这些外来的兵马飞驰来去。还有人看到那些兵士们押解着很多人犯在大街上游街,听说要押到朱雀门去砍头云云。总之,倒也乱到了半夜。
但不知为何,到了子夜之后,仿佛有人突然下达了命令,整个城池顿时安静了下来。大街上的兵马不见了,倒是有兵马巡逻,但他们并不扰民,走的轻巧的很,也不大喊大叫,说话都是低声细语的。之前的种种喧嚣都突然的消失了。这种安静反而让百姓们觉得有些不适宜,很多人都是翻来覆去很久才睡去的。
而现在,百姓们站在街头和自家的庭院里,耳边依旧安静的很。他们甚至听到了风吹树叶发出的哗啦啦的声响,鼻子里忽然嗅到了满城流动的栀子花的香味,看到了因为汴梁春迟,天气反复而本应该三月份才开的桃花在城中街市和各处角落里开的灿如云霞一般的样子,他们才猛然意识到原来现在已经是暮春时节了。过去的这段日子像是一段黑暗而漫长的噩梦,他们整日惶惶难安,甚至已经不知道时日匆匆,不知道已经是春暖花开之时了。今天这个清晨,一切似乎已经有所不同,噩梦过去,新的一天到来,一切似乎都已经改变了。
……
朱雀门广场上,聚集了数千百姓。此刻他们正三三两两的站在广场上,抬头看着城楼上方高高的旗杆上悬挂着的一排尸体。那是昨晚在朱雀门广场上被连夜斩首的吕中天手下的十几名将领和官员。他们的罪名只有一个,明明白白的写在城门楼一侧的布告栏上。黑纸白字写的简单而清楚。
助纣为虐,勾结外敌,谋国篡位的乱臣贼子。当斩立决,以儆效尤。
朱砂写的十几个名字红的耀眼,像是鲜血一般。那上面的人名京城百姓们个个熟悉,个个都曾见过他们张牙舞爪嚣张跋扈的样子。
“这些狗贼终于死了啊,祸害了我们这么长的时间。死的好,死的好啊。”
“林大帅下手好快啊,昨晚便宰了他们。据说昨天上半夜抓了一百多人名官员,都在审讯呢。真乃雷霆手段啊。”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这种人让他们多活一天都不应该,林大帅做的很对。他们害了多少人啊。自从吕中天和这些狗贼把持京城之后,老百姓被他们害死了多少啊。我家小三子可算瞑目了,硬是被他逼着去给女真人贼人当苦力,死在女真营里,至今连尸骨都没找到。”
“是啊,他们害了那么多的人,多活一天都不应该。林大人做的好。林大人和新皇上回来了,现在应该天下太平了吧,我们可经不起折腾了。”
“是啊,我们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围观的百姓们指指点点窃窃议论说,起初还小心翼翼,后来便肆无忌惮起来。陆续有人得到消息前来观看昨晚被斩首的陈玢朱之荣等人的尸体,有人惊恐有人沉默有人惶然,但更多的百姓则是对着那些悬挂的尸体恶声咒骂,啐着口水,压抑的情绪得以爆发。因为在过去的半年时间里,他们家破人亡,衣不果腹,他们过得是极为凄惨的日子,他们恨透了这些人。
……
太阳升起之时,一群骑兵飞驰入皇宫大内,直奔已经烧成一片瓦砾的崇政殿废墟之前。马上的骑士们下了马,看着眼前的一堆尚且冒着青烟的残垣断壁纷纷咂舌。他们正是林觉和落雁军的七八名高级将领。
昨晚大火实在猛烈,崇政殿这种木质结构的宫殿最怕的便是火烧,当中构件足有七成是木头构造。一旦起火基本上便很难扑灭。昨晚林觉试图让人救一救大火,结果发现根本就没有可能。大火猛烈到人靠近数十步都很艰难,更别说救火了。林觉不得不放弃救火,之命人在起火位置旁边砍伐树木,拨除花草造出防火带来以防宫殿大火蔓延。周围的宫殿中也安排的许多人手,防止火星随风蔓延到别处宫殿上引起大火。一夜过来,看起来是没有出什么纰漏。
“末将见过林元帅以及诸位将军。”浑身脏兮兮,脸上黑乎乎的的阮平从废墟侧首快步而来,向着林觉等人行礼。
林觉看着阮平红彤彤的眼睛,微笑道:“阮兄弟一夜未眠?”
阮平是工兵营的指挥使,昨晚这些事自然是由工兵营留下来看护大火燃烧的殿宇,其余兵马都各自守卫城墙街市衙门,肃清城中余敌去了。阮平带着手下人在崇政殿周边看守救援了一整夜。
“末将岂敢疏忽,这可是皇宫大内,若是其他宫殿房舍着火,那这罪责末将可担当不起。话说这也是我和兄弟们的福气,这天下人有几个能在我大周皇宫之中渡过一夜?哈哈哈。”阮平笑道。
林觉马斌等人也是一阵大笑。
阮平指着崇政殿坍塌的一片废墟道:“后半夜火势小了些,我们用水龙浇了些水,把总算是把火灭了。这会子正要命人清理呢,大帅来了正好,请大帅稍候,末将这便带人清理一番。”
林觉点头,看着废墟上一群忙碌搬运的兵士道:“孙大勇,着亲卫骑兵的兄弟们一起动手吧,弄得快一些。咱们的目的是要确定吕中天是否烧死在殿内,确认之后便可不用小心翼翼了。”
孙大勇点头应了,招呼亲卫骑兵营的跟随进来的两百多名兄弟一起帮忙。林觉等人此刻来此可不是来看崇政殿的废墟的,烧了一座大殿固然可惜,但林觉却也不在心上,他在意的是吕中天是否真的死在了大殿里。毕竟一切都是听闻,没有亲眼看到吕中天的尸首,此事便无法彻底的划上句号。
众兵士搬运废墟木料,从废墟顶端中心位置往下清理,那里正是大殿的位置。林觉等人坐在一旁的花坛边说话等待着。不久后数骑飞驰而来,却是沈昙率领亲卫骑兵也赶来了。
“沈大哥,皇上没来么?”林觉起身问道。沈昙是林觉派去请郭昆的,这种时候,郭昆最好能来亲自确认吕中天的生死,所以林觉特意请沈昙去请郭昆前来。
沈昙翻身下马行礼道:“启禀大帅,皇上他……他说不用来确认了。说大帅和其余诸位大人见证了便是。他说他身子有些不舒服,想留在旧王府休息几日。”
林觉皱眉道:“一会要上朝议事,皇上怎么能不来?身子抱恙么?哪里不舒服?”
沈昙道:“皇上说他身子倦怠,我问了,他也没具体说。我说请郎中去瞧,皇上又不肯。”
马斌笑道:“怕是心病。”
众人翻着白眼,不敢多说话。林觉想了想道:“也罢,便让皇上歇息身子也好,这里的事咱们先办着,先确认吕中天的生死事实。中午我们去政事堂公房召集诸位大人商议接下来的事情。虽然皇上在场最好,但皇上不在场却也并不耽误,总之商议的结果禀报皇上知晓便是。事情不可耽搁。”
众人纷纷拱手道:“凭大帅吩咐便是。”
沈昙嘴巴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没有说出口来。皇上缺席,林觉却要议事,这可不合规矩。但是想起之前在旧王府皇上说的那些话,沈昙心中担忧之极,也不敢说出那些话来。只觉得心里隐隐忧虑,难以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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