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真人的攻城午后时分又重新开始,依旧是天雷车投掷铁矿熔渣弹以及大量的黑油弹往城中猛灌,这一次的目标是北城墙通天门至卫州门之间约莫五里之地的街区。这一回汴梁守城兵马和百姓已经有了防备,对方的天雷车驶往地点开始布置的时候,城中便发出了预警,城头守军以及在对方攻击区域的百姓纷纷撤离,人员的损失大大减少。但即便如此,街道房舍以及城墙上的防御设施和大量物资被毁的结果依旧不可避免。
只不过这一回天雷车轰击时间并不长,慢吞吞的轰击了数十轮之后,在午后未时便草草收场。但即便如此,依旧带来极大的破坏,只不过跟昨天和昨夜的轰炸密集度相比要差了许多。街区房舍没有被完全的摧毁,城头的防御设施也保留了一部分下来,总之,女真人似乎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其实并不是女真人不想复制昨日的猛攻,而是因为他们后续运抵的天雷车的铁渣弹和黑油弹已经几乎全部告罄。几百斤的东西完全从中京道运来,虽然已经征用了大量的辽国百姓以及成千上万辆大车来运输随军的各种物资,但路途实在遥远的很,加之雪后道路极难通行,所以其实整个女真大军中实际只有不到六千枚黑油弹和一千多枚铁渣弹可供使用。光是运输这些弹药来此,便动用了超过四千辆大车和上万头骡马以及上万的民夫。
昨天一天一夜的多次攻击已经将两种弹药消耗了大半,今天的轰炸只有一千枚黑油弹和两百枚铁渣弹可用。要在长达五里纵深八百步的区域造成全面覆盖的战果显然是不可能的。所以只能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尽量的拖延时间,尽量的各处开花,尽量造成更大的声势和效果。最后一枚弹药投射入城中之后,也只能偃旗息鼓了。
但汴梁城中的军民可没察觉到这异样。整个北城区域所遭受的轰击已经让城中军民恐慌不已。这种恐慌从昨天开始便不断的发酵,百姓们也是惶惶不可终日。北城的百姓现在已经全部开始自发撤离,因为他们这两天已经听到了太多关于北城城墙左近的惨烈情形,他们已经都快吓破胆了。
很多从女真人轰击的区域逃出来的百姓叙述了他们亲眼看到的情形。他们说,那里已经是人间地狱一般的可怕。房舍和街道上蒙着黑漆漆的大火燃烧后的肮脏的灰烬,空气中充斥着刺鼻作呕的气味。残垣断壁之间和街道房舍之间,到处是黑乎乎的被烧焦的尸首。一个个狰狞扭曲,可怕之极。他们说,很多人甚至不是烧死的,而是被浓烈的黑烟给闷死的。女真人投掷的燃烧之物发出浓烈的黑烟,吸入胸腹之中便会让你胸闷迷糊,吸入脑子里会让你中毒倒地。很多人原本可以跑出来,但是被烟熏倒地之后,便在大火之中被烧成了焦肉。也幸好现在只是二月,天气依旧寒冷,否则怕是腐臭之味已经弥漫全城了。
百姓们那里受得了这样的恐吓,况且他们也见识了那黑烟的气味。昨天一天一夜,北城的天空中飘下的都是黑色的絮状物,空气中也弥漫着一股让人恶心的刺激气味。现在看来,那都是女真人抛下的燃烧之物燃烧之后的结果。
北城是绝对不能呆了,呆在这里便是个死。女真人攻破了城也会先从北城杀起,之前还对禁军守城抱有信心,但现在看来,禁军跑的比百姓还快,那还有什么指望?
于是乎,在午后的轰炸不久,汴梁外城北城居住着的百姓便开始往自发的往
其他城区逃走。外城北城被五丈河东西分割,五丈河上只有六座青石桥,对应的是六条纵向的大街。平时这些石桥足够通行,但是突然间十多万人急着逃离北外城区域,顿时六座石桥上拥堵不堪挤成一团。关键百姓们离开可不会空着身子,他们会将所有让他们认为值钱和必须要用到的东西都打包带走,关键是在百姓眼里,家里没有一样东西是没用的。
这种情形下,街道上到处是提着箱笼包裹,推着堆满东西的太平车,赶着自家堆得小山一般包裹的平板车,以及各种车驾骡马的百姓。到了五丈河狭窄的过桥口,自然是互相拥挤在一起,寸步难行。
偏偏因为北城的物资被女真人损毁严重,从南边运抵北城增援补充的物资和增援的禁军兵马也要迅速赶到北城,这样的拥挤情形让整个交通陷入了瘫痪之中。南边的过不去,北边的过不来。军官们呵斥无用解释也无用,没人愿意听他们的话回头,也没人愿意让出一条路让兵马物资先行。这种情形下,在封丘门内大街的五丈河中桥附近,一场冲突随即爆发了。
对于前往封丘门内押运物资和增援的四千多禁军兵马而言,军令如山,那是万万不敢耽误时间的。被堵在这里,无法及时赶到将会受到军令的惩罚。这还罢了,平日里禁军在京城街道上都是横着走的,今日被这些百姓堵在这里,禁军士兵们岂会理这个账,软的不行便来硬的,根本没有什么好说的。
领军将领先是下令用鞭子抽打百姓,打开一条路,这也是平日里应付街道上拥堵的通常作法。这本没有什么了不得的。百姓们纷纷被鞭子驱赶跳下桥去,落入冰冷的水中,这也没什么。五丈河也不太宽,河水也不太深,一般而言是不会死人的。然而导火索却是一名老妇挨了几鞭子后惊骇着跳入河中,但是老妇不会游水,河水又冰冷刺骨,慌乱之下已经无法保持清醒。待那老妇的儿子赶到,跳下河中的她的儿子将老妇拖到岸边时,老妇已经因为寒冷和呛水而气绝身亡。这件事激怒了老妇的儿子,那小子本就是个愣头青,原本便是做杀猪营生的,拔出腰间的杀猪刀便对就近的一名禁军的身上捅了几刀,那禁军当场毙命。
其余禁军将领和士兵们见状可红了眼。百姓中有人动了刀子,事情的性质便改变了,那便是暴徒了。于是乎,他们收起了鞭子,举起了长刀。所有拥堵在前面鸹噪阻挡的都被视为暴徒,官兵瞬间便砍杀了数十名百姓。百姓们也被激怒了,反正也没了活路,还管什么?于是愤怒的反击。街道上顿时一片混乱,酿成了极为血腥的暴乱和流血事件。
吕中天等人接到禀报亲自赶来平息事态的时候,几条街道上已经是尸横遍地。百姓和官兵的冲突显然是手无寸铁的老百姓要吃大亏,数百百姓在冲突中被禁军士兵杀死,还有上千人在混乱之中被践踏死伤。官兵伤了几十人,死了三个,伤的都是被石块砸伤,死的是三个倒霉蛋被百姓扯到人群里用棍棒拳脚给打死的。不过局面其实已经明朗,所有的百姓都被逼退到几座桥梁以北,禁军兵马已然封锁了桥头。
吕中天带着陈玢等人赶到时,领军的几名将领连忙上前禀报,吕中天面色阴沉着不说话,陈玢上前便给了几名将领几个耳光,怒骂道:“这种时候,你们还敢这么干,是嫌局面不够乱么?混账东西。”
几名将领捂着脸不敢说话。吕中天叹息连声,他知道这样的
冲突其实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城外女真人的高压所致。百姓们人心浮动,心理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所有人都处于一种焦灼状态,所以才会酿成这样的冲突。出了这样的事情,一味责怪禁军也没用,目前的情形,军心不能散,否则便什么都谈不上了。百姓们倒是确实需要强力约束,越是纵容,城里便越乱。
“罢了,莫要责怪他们了。他们虽然做的过分了些,但却也没什么错。去告诉百姓们,死伤百姓朝廷会给予抚恤,但是让他们各自回家,不许再拥堵啸聚于此。告诉他们,朝廷会守住城池的,无需恐慌。这时候闹事,是要受严惩的。”吕中天沉声吩咐着。
陈玢忙应诺而去,吕中天又接着做了一些具体的安排和措施,比如允许百姓使用六座石桥中的东西边缘的两座专门通行,禁军兵马使用中间的四座桥梁,这样可以避免百姓和禁军再次拥堵产生冲突。
正忙碌时,忽然后方有马蹄声响。郭旭骑着马率领数十名内侍不知怎么闻讯赶到了。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朕听说禁军在杀老百姓,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吕中天,到底怎么了?”郭旭大声叫道。
吕中天皱眉道:“皇上,你怎么来了?这时候皇上便不要来添乱了。”
郭旭怒道:“什么添乱?百姓是朕的子民,朕的兵马在杀朕的子民,朕怎能不管?吕中天,你太过分了。”
吕中天强压恼怒,禀报了事情的经过,郭旭听了冷声道:“即便是为了支援守城,那也不能以杀百姓的办法开路,那和敌人有何区别?吕中天,今日下令杀人的将领必须严惩,此事必须彻查,参与杀人的兵士也必须严惩。朕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对敌人无计可施,对自己人倒是狠如虎狼。吕中天,此事也是你这个枢密使的失职,你怎么领的兵。”
吕中天有些诧异的看着郭旭,郭旭坐在马上毫不妥协的瞪着他,目光中有一种决绝之意。吕中天明白了,郭旭应该是不肯再任由自己摆布了,他想要强硬起来,所以他故意说出这些话来。故意当众斥责自己。
吕中天笑了笑,拱手道:“皇上息怒,按照皇上的意思去办便是,但事情的彻查要等到女真退兵之后。眼下不宜做这些事。”
郭旭知道自己不能过分,吕中天口气服软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看来自己一旦强硬起来,吕中天还是有所顾忌的。
“好,记住你的话。”郭旭策马便走,一直冲过桥头。
桥头大街上,数百百姓的尸体已经被停放在街道两侧,郭旭跳下马来,不顾众人拦阻,冲到抚尸痛哭的家属们身前,捶胸顿足的大声哭叫了起来:“是朕无能啊,朕的子民却受伤害,是朕无能,对不住列祖列宗,对不住天下百姓啊。……你们放心,朕一定为你们做主,朕一定会为你们报仇的。百姓们你们也放心,你们想离开北城危险之地一点也没错,朕准你们去内城。哪怕是朕将大内皇宫腾出来,也要安置你们。不让你们遭受危险。女真人如果破城……他们得先从朕的尸体上踩过去,才能伤害到你们。你们放心便是,朕跟你们共存亡……”
百姓们心中感动不已,纷纷跪倒在地高呼万岁,跟着郭旭一起痛哭流涕。
桥头上,吕中天等一干人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吕中天脸上露出冷笑来。冷哼道:“哼!现在想玩收买民心的那一套,怕也是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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