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战开始之后,双方的争夺焦点其实在于护城河的控制权。辽军的目的是要快速在护城河上搭建通道,以便兵马器械能攻到城墙之下。而女真人则要拼命的阻止或者延缓他们那么做。
这几天等待大火熄灭的时间里,辽军上下的军事会议开了一场又一场。关于如何突破护城河的对策,上下人等也都出了不少的对策。最终经过众人的筛选,选择了两种方案。这两种方案其实都是比较传统的方案,只不过在行动上做了些创新。
第一种方案便是搭建浮桥。由于女真人将护城河拓宽到了近四丈的宽度,所以,搭建传统浮空简易桥梁通道的想法只能被浮桥所替代。但因为护城河的水是流动的,传统的搭建浮桥的手段也需要创新。一名将领曾经在桑干河渡口见识到大周兵马在桑干河上搭建浮桥的作法,于是乎他便将此法提了出来,结果得到了耶律宗元君臣上下的一致认可。能在桑干河那种宽达数十丈,水流湍急咆哮的地形搭建浮桥的作法自然能在眼前这小小的护城河上奏效。
于是乎,辽军工兵部队在那几天时间里做了许多准备。他们提前打造了大批的木排,在木排上安装勾连绞链之物,准备的妥妥当当的。攻城大战开始之后,数百辆大车将这些材料运送到护城河边,兵士们冒着城头的箭雨将这些木排推入水中,然后一一勾连起来,以铁链牢牢的捆绑在一起。以此类推,一道浮桥只需半个时辰不到便搭建完成。两头和河中打桩略加固定之后,便是一座宽达丈许的可供兵士畅通无阻的浮桥了。
辽军在攻城开始后仅仅半个时辰之后,便在护城河上搭建了六十多条这样的浮桥,其实已经完全能满足大军渡过护城河攻到城下的需要了。当然,搭建浮桥的过程中的死伤兵马绝对不少,城头的火力重点便是对付这些搭建浮桥的兵马,箭如雨下的攻袭,让辽军兵士们也下饺子一般死伤惨重。搭建过程中,数千辽军士兵中箭落水,护城河上浮尸历历,每一座浮桥上都洒满了鲜血,颜色血红。
但无论如何,浮桥的顺利搭建是攻城成功的一大进展。计划进行的如此顺利,让辽军上下人等也是心中松了一口气。然而,这并不能让正式攻城立刻开始,他们还需等候另外十几座特殊通道的搭建完成。那便是第二种搭桥的方案,也是为了保证让攻城的器械能够顺利过河抵达城下的唯一办法。辽军必须要在护城河上建起十几座可以供沉重的攻城器械渡过护城河的堤坝,否则,云霄车攻城冲车这些攻城利器便完全成为了摆设。
简易的浮桥可供兵士通行,但云霄车冲城车这一类的重型器械都是极为笨重的,浮桥根本无法承受它们的重量。千里迢迢运抵此处的这些器械倘若不能派上用场,那么之前的等待便毫无意义,且攻城将未必成功。以普通云梯登城的方式攻城,这加高到三四丈高的辽阳府的城墙将会是辽军的噩梦。关键是就算不顾死伤兵马,也未必能攻上去。但如果将运抵的数十架云霄车抵近城墙之下,则多了数十条可以直接攻上城墙的通道,则辽阳城必破。这也是耶律宗元死活要等待攻城利器抵达这里的原因。
但土石填埋堤坝的行动非常的不顺利,一则这护城河太深太宽,还是流动的河水。靠着兵士们背负泥包沙土搬运石块填埋的方式实在是收效甚微。一些泥石包投入水中,便好似泥牛入海一般消散,浮桥都搭建了几十条的时候,堤坝只进展不到丈许。为此被射杀的兵士倒有数千人之多。
耶律宗元急的团团转,仅有浮桥是不成的,士兵们的攻城必须配合云霄车和冲城车,否则便是做无用功。数十辆云霄车已经推进到距离护城河不到八十步的地方,但它们不得不停止前行,因为它们根本没法抵达护城河对岸。好在它们也并非一无是处。近五丈高的云霄车最顶端的平台上,辽军的弓箭手倒是可以居高临下对城头放箭,倒也射杀了许多女真兵马。但云霄车若只当做箭塔来使用,未免暴殄天物,对攻城的益处也太小了。这便好比拿着千年人参这种可以活死人的灵药去治感冒,实在是糟蹋了好东西。
“不成,不成,这么下去不是办法。照这种建造速度,起码得两个时辰才能建好堤坝,这绝对不成。在城下被动挨打两个时辰,我大军起码得伤亡数万。朕不能容忍,诸位快想个好办法出来。”耶律宗元搓着手,在后方观战平台之上来回踱步,焦躁不已。
众官员将领也都眉头不展,却一时间并无对策。
“皇上,要不,让兵马先攻城墙,一旦攻城,对方守城兵马便无暇应对筑坝的兵马,便可大大的加快进度。”一名将领沉声道。
一些人闻言纷纷附和。此人的意思是,一旦开始攻城,则城头守军便必须要应付攻城兵马,给后方填埋土石建造堤坝的兵马创造了很好的条件,城头守军无暇对他们进行打击,则填埋速度会大大加快。
“蠢材,这种办
法跟饮鸩止渴有何区别?若无攻城器械相佐,直接攻城跟送死有什么区别?远离城墙只会受弓弩攻击,抵达城墙之下要遭到滚木礌石滚油开水的攻击,死的人会更多。亏你想得出这种馊主意。朕真是服了你,脑子给野狗吃了么?”耶律宗元怒骂道。
提议的将领赶忙缩了脑袋不说话了,暗骂自己多嘴,就不该去出这个风头。
“现在的问题是,兵士背负土石的速度太慢,石块也太小。左近又没有太多合用填埋之物,只能以泥包当做填埋之物。那护城河水是流动的,少量泥包都会被冲散。老臣觉得,既要加快填埋的速度,也要在填埋之物上想想办法。”韩延寿沉声思忖道。
耶律宗元眉头跳了跳,沉声道:“集合所有大车,堆满泥包,用绳索紧紧捆住,用马匹直接连车掀翻河水之中,总该可以奏效吧。”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道:“对,这个办法绝对有效。皇上此法真是绝妙。”
不过很快有人提出道:“全部的车驾都丢进去,却也不够啊。十几座三丈宽的堤坝,所需土石不再少数呢。咱们没那么多大车啊。”
耶律宗元皱眉沉吟,他的目光落在了站在平台一侧的几名部落首领身上。他们倒是神态悠闲的很,部落联军绝大部分都是骑兵,他们的兵马目前只出动了五万余骑兵弓箭手在护城河边射箭压制,看起来他们似乎对眼前的难题有些事不关己的样子。
“还不达旦九部、达迷里部、梅里急部、茶扎刺部、黑河部的几位大酋长?你们认为眼下的局面该怎么做?”耶律宗元沉声喝问道。
几名酋长正低声说话,闻言都转过头来。
梅里急部首领酋长忽鲁八咂嘴道:“皇上,打仗的事情我们可插不上嘴,这等谋略之事,我们这些人可是一点都没想法。正如有些官员形容我们的话来说,我等都是上京道的野人呢。”
“可不是么?我等懂得什么打仗的谋略?只知道打起仗来策马冲杀便可。可惜这攻城之战,我们这些骑兵兵马无能为力。要不我们再派些弓箭手去城下往城头放箭?这倒是可以的。”茶扎刺部酋长秃骨撒摸着扎成小辫子的一蓬黄胡子阴阳怪气的附和道。
其余几名部落酋长也都纷纷点头,包括黑河部落酋长萧正帮,达迷里部酋长猛撒哥等人。
耶律宗元点头道:“不懂谋略便不能出力了么?那也未必。朕现在需要你们的骑兵出力了。”
猛撒哥讶异道:“怎么,莫非皇上要我们骑兵去攻城?我们的马儿虽然强壮,但却也没长翅膀,飞不上城墙。难道往城墙上撞?用脑袋把城墙撞塌了不成?”
“哈哈哈。”秃骨撒和忽鲁八等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几位酋长,攻城大战激烈,我大辽将士们正在浴血,你们却在这里放肆大笑,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你们还是我大辽之臣么?岂有此理。”一名官员被他们的态度激怒,厉声喝道。
“正是,岂有此理。”一群官员们纷纷怒斥道。辽国朝中官员本就对这帮部落首领们看不起,这段时间,这帮家伙自以为救了析津府扭转了战局,更是嚣张跋扈的很,官员们都很恼怒。此刻纷纷指责他们的态度。
忽鲁八等人还想辩驳,宰相韩延寿却厉声喝止道:“几位酋长自重,当此之时,关乎大辽存亡,怎可嬉皮笑脸,语带讽刺?皇上要你们出力,你们身为大辽之臣是应该的,应该谦逊以对,不得无礼。”
韩延寿一说话,这些家伙们便老实了许多,当真犯了众怒,也不是他们想要的结果。
“我等也没说什么啊,皇上要我们出力,我们自然不会拒绝。但我们的兵马都是骑兵,除了派出骑射手还能如何?这填土造坝之事,得步兵才成呢。”忽鲁八道。
耶律宗元冷声道:“骑兵当然有用,填土造坝正用的着骑兵。朕现在命你们派出骑兵以马匹背负泥包土石,填充河道,以加快造坝速度。你们需立刻行动。”
“什么?”忽鲁八秃骨撒等人惊愕叫道:“皇上要我们拿马儿当土石填护城河?”
“朕要你们拿马儿背负泥包土石,一并填入河中。没听明白么?朕要这通道快速建造完成。”耶律宗元冷声道。
“皇上,我部落骑兵难道只配填河么?”猛撒哥怒道。
耶律宗元缓缓起身,森然道:“当此之时,战事正急。你们适才还说愿意为大辽尽力,此刻便要抗命?朕非要拿你们骑兵填河,而是不得已而为之。”
猛撒哥叫道:“你怎不用朝廷骑兵填河?”
耶律宗元厉声喝道:“朕的决定难道还要征求你们的意见么?你们是要抗旨么?”
猛撒哥脸色铁青欲待抗辩,忽鲁八却拉住了他的胳膊,低声在他耳边道:“莫惹众怒。他现在是借着此刻战事之急如此,那些官员都站在他一边。且暂时忍让便是,
回头咱们再找他算账。”
耶律宗元厉声喝道:“还嘀咕什么?还不快命人去准备?误了军机,朕可不饶人。”
“哼!”猛撒哥冷哼一声,咬牙道:“臣等自然遵命,皇上这主意可真的妙。”
耶律宗元冷笑道:“朕知道自己的主意妙,倒也不用你来夸。”
韩延寿在旁愁眉苦脸,长叹一声,心道:“皇上这是故意为之啊,拿骑兵战马填河,这法子倒是不错,不过拿部落骑兵的战马来这么干,似有故意之嫌。哎,皇上还是太刚硬了些,此刻这么做,对大局可没好处。”
虽然满腔怒火,但部落酋长们还没到和耶律宗元撕破脸皮的地步。所费的不过是一些马匹罢了。公平来说,拿战马背负土石填河虽然极端,但却也不失为一个当机立断的应变之法。战场之上,慢说是战马填河,便是拿人填河都不为过。为了战斗的胜利,这些都不算什么。
数千匹战马身上背了十几袋泥包沙袋开始往护城河列队冲锋。冲到河岸边时,马儿自然不肯往河里跳,辽军士兵不得不一刀捅入它们的心脏,于是战马连同十几袋泥包便轰然倒毙入水中。沉入水底当了拦水之物。除了马儿,数百辆大车都装满泥包推来,整体掀翻入河。几千匹战马前仆后继落入水中,以血肉堆积起一道屏障,装满泥包的大车在其上方掀翻入水,正好起到了压制填充之用。而士兵们飞速的在两侧打下木桩固定,数万蝼蚁一般的士兵将一包包泥包填充在这框架之中,很快便形成了堤坝的雏形。
这种极端的填河的方式很快便展示出效果来。护城河虽深,却也深不过丈许,再宽也宽不过四丈,之所以筑坝缓慢,则是因为流水对散碎泥包和砂土的冲蚀之故。一旦有可附着堆积之处,便会好的多。而那些战马和车辆便起到了为堤坝当拦水框架的作用。有了这些框架,事情便好办多了。这其中更有很多兵士的尸体流淌而来成为堤坝的一部分,更有扛着泥包的兵士中了城头的箭然后连人带泥包落入水中,将他们自己的身躯也成为了了堤坝的一部分。
总之,半个时辰后,十几座混合了几千匹战马,数千具尸体以及几百辆大车和数万只砂石泥包的大坝终于成型。兵士们在上方铺上原木木排,以泥土塞满缝隙,平整之后,终于完成了打通护城河通道的任务。
战事至此,已经进行了一个多时辰。双方兵马的死伤数字都已经非常的庞大。辽军方面死伤人数超过两万,且六百多架投石车剩下不到一半。有一百多架是被城头的三弓床弩射的报废,剩下的都是因为到了使用上限自行报废。少了一半的投石车,对于城头的女真兵马其实已经不够了。为了确保火力的压制,辽军不得已将所有投石车集中到西城下,这也是将西城城墙作为主攻方向。
女真士兵的死伤也有七八千人。绝大多数都是被投石车抛下的巨石砸死砸伤。也有的是因为对方强大的弓箭压制而造成的伤亡。辽人虽然地形不利,他们的弓箭手只能仰射,有了城垛的保护,威胁似乎不大。但是辽人弓箭手准头极佳,很多被射杀的女真人都是在城垛旁探头射箭时被射中。只那么小小的面积,辽人都能命中,足见他们箭术之精湛。而当投石车毁坏了很多处城垛之后,投石车自己的数量也锐减之后,反而城下射上来的箭成为了杀伤守军的主要手段。毕竟少了高大的城垛的保护,城头守军便少了屏障,露出的部位更多,对辽人而言则更容易射杀了。
无论如何,战事至此,第一阶段基本结束。护城河的突破其实在双方的预料之中。只是看付出的代价大小的问题。守城方对对方造成了三倍以上的杀伤,且破坏了对方许多投石车。进攻方虽然死伤了数万人,但战略目标达到了。数十座浮桥和十多座拦河堤坝的成功搭建,便破了对方最后一道城外防线,也是可以接受的结果。双方似乎都对此结果感到满意。
号角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密密麻麻的城下辽军兵马却呼啦啦如潮水一般的退到了距离城池五百步之外。除了几十辆云霄车上的辽军弓箭手依旧对着城头放箭,以及城头的床弩对着云霄车进行还击,不断的将粗大的弩箭射穿云霄车外围铁皮嵌在上面之外,战场忽然安静了下来。
但所有人都明白,这不是战斗的结束,只是第一阶段结束之后的短暂的休整。辽军要组织阵型准备第二阶段的攻城,那才是攻城大战最激烈和血腥的部分。城头守军也显然明白这一点,他们也利用这短暂的时间清理城头杂物,搬走尸体,从城下搬运守城物资和器械上城墙,在城墙破损的垛口处重新堆上沙包作为掩体,搬来长叉长枪长索等物。忙里偷空的喝几口水,准备迎接更为凶残的作战。
终于,一炷香时间后,急促的号角再次响彻四野。昏黄的日光照耀之下,辽军士兵如潮水一般涌向城下,喊杀之声响彻云霄,脚步震得大地都似乎在抖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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