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舞快步上前敛裾行礼:“绿舞见过皇上。”
郭冲把脸一沉,佯怒道:“怎么还叫朕皇上?该叫父皇才是,你是朕的女儿啊。”
绿舞愣了愣,张不开口。但想起林觉的话,绿舞咬了咬牙,轻声道:“绿舞见过……父皇。”
郭冲抚须大笑道:“好,好,起来吧,起来吧。朕好高兴啊,没想到临到暮年,还得了个女儿。来来来,坐在父皇身边。今日父皇着他们做了七十二道御膳,专门款待我的女儿。一会儿你慢慢的尝,父皇陪着你。”
一旁的钱德禄躬身笑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人说女儿是父亲的贴心小棉袄,公主乖巧伶俐,将来必是皇上的贴心人呢。”
郭冲笑道:“还是你会说话,是啊,朕有了贴心小棉袄了。还站着作甚?坐啊,坐到朕身旁来。”
郭冲朝着绿舞连连招手。绿舞抬头朝四周看了看,轻声问道:“父皇不是说,今日许我见我的养母的么?她在哪里?”
郭冲皱了皱眉头道:“先用膳。用了膳再说。父皇答应你的事怎么会骗你。一会儿便着人带她来见。”
绿舞这才点头,侧身坐在郭冲身旁的椅子上。郭冲亲自起身,用筷子给绿舞夹菜,每一样菜都夹了一筷子,放在一只只小碗里。钱德禄带着几名内侍捧着托盘跟随着,来来回回将这些小碗摆在绿舞面前。绿舞面前的桌上很快便摆满了几十只小碗碟。
“吃吧,先试一试,哪一样好吃,朕便替你夹来。”郭冲笑道。
绿舞那里有半点胃口,即便面对这一大堆的山珍海味,有有什么进食的欲望。但见郭冲带着笑容殷切的看着自己,却又无法抗拒。于是便夹了菜送入口中品尝。
“怎样?”郭冲问道。
“很好吃。”绿舞点头道。
“那就好,多吃些。”郭冲笑道。
绿舞只得继续吃,菜确实烧的滋味极好,只是绿舞没有心思品尝罢了。加之众目睽睽的看着你吃,更是极为别扭。没吃几筷子,绿舞便停箸不吃了。
“怎么了?不合口味?”郭冲问道。
“吃饱啦。”绿舞忙赔笑道。
郭冲咂嘴道:“哎呦,你这才吃了多少?加起来不足小半碗。想来是菜不合口味。你放心,父皇着他们重新再烧一桌子合口味的。”
绿舞忙摆手道:“不用不用,确实挺好吃的,可是我饭量不大,每餐只有这么一小碗呢。父皇,绿舞知道你对我好,却是不用麻烦了。”
郭冲点点头道:“那就罢了。也许是宫里的菜你暂时吃不惯,今后便习惯了。”
绿舞点头道:“父皇说的是。父皇可否让我和养母相见呢?”
郭冲点头道:“罢了。钱德禄,去告诉赵元康,提那郑氏来此见公主。”
钱德禄躬身应了,快步出去传话。绿舞和郭冲坐在诺大的屋子里,绿舞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情形略有些尴尬。倒是郭冲打破尴尬轻声道:“绿舞,你告诉朕,那林觉平素待你如何?”
绿舞忙道:“公子待我很好。”
郭冲点点头道:“林家有没有人欺负你?那林觉也是三房庶子,在林家地位也不高,小的时候日子过得艰难吧。”
绿舞忙道:“倒不觉得,主母对我视同己出,虽然公子是庶子,看法上自然是有些不同的,但是我们过得很开心。真的,一点都没骗您,我们在杭州一餐只吃三样小菜,但过得确实很开心。”
郭冲点头道:“那就好。但无论如何,你都是身为人家的丫鬟,低人一等的。朕很自责,朕的女儿竟然在朕的眼皮底下沦落民间受苦,朕真的很难过。你若在宫中,在朕的身边,岂会受那些苦楚?都是容妃之过,朕想起来便气愤难平。”
绿舞轻声道:“真的没什么。其实我还感谢娘呢,如果不是她,绿舞怎会遇到公子?那绿舞这一辈子便再也没机会跟公子相识,并且嫁给他了。绿舞其实很幸运。”
郭冲白眼翻上了天,他难以理解绿舞对林觉的感情。林觉虽然是人中龙凤,但却也不至于让绿舞说出被换出皇家却觉得幸运的话来。这话可真有些胡言乱语了。
“绿舞,朕拟让你搬到宫里来住,延福宫里有个丽景阁,宽敞舒适的很。朕已经命人腾出来了,你搬到丽景阁去住,朕可以时时的看到你,你看如何?”郭冲道。
绿舞忙摆手道:“这怎么可以?绿舞是林家妇,怎能住在宫里?公子还要我侍奉呢。我不能来。”
郭冲心中不快,沉声道:“你是金枝玉叶之身,怎可为他人侧室,这不是天大的笑话么?朕不知道便罢了,朕既已知道此事,岂能再无视此事?朕倘若赐你女爵,公开你的身份,岂非天下人都知道朕的女儿给人做妾?朕的脸往哪搁?”
绿舞蹙眉想了想道:“父皇,我想过此事,要我离开公子是不可能的。要不父皇不要公开我的身份好了,这样便没有人知道我的存在了。绿舞只想和以前一样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对什么公主身份倒也没什么渴望。父皇放心,我既是您的女儿,便会尽我的孝道,我会时时的进宫见父皇的。这样不就两全其美了么?”
郭冲呆呆看着绿舞道:“那林觉给你吃什么迷魂药了?放着公主身份不要?要去给人家做妾?竟不顾皇家体面?自己的身份?”
绿舞抬头勇敢的看着郭冲道:“父皇,公子并没有给我吃什么迷魂药,绿舞只是因为喜欢他,爱他。林家对我有恩,公子对我有情有义,我潦倒时他们没有嫌弃我,没有看轻我。则我怎能在今日离弃他们。我和林觉已是夫妻,我才不管什么妾不妾的,我只要能天天看到他,跟在他身旁,便是幸福。父皇,很多事绿舞也没法跟您说清楚。”
郭冲沉吟半晌,叹息道:“我儿有情有义,是朕多心了。也好,此事朕暂且搁下,待朕想个两全之策再作定夺。”
两人再叙话数句,忽闻外边脚步声响,有人高声道:“犯妇陈氏已奉旨带到。”
绿舞闻言立刻站起身来,双目圆睁看向门口。郭冲摆了摆手,钱德禄高声道:“带进来。”
脚步响动,御膳阁门口人影一闪,两名内侍引着一名妇人走了进来。那妇人衣着朴素,不施粉黛,满脸风尘沧桑之色,脸上皱纹纵横,发髻已然斑白。看上去就像街头普通老妇一般。但其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番沉静气质,却又和市井妇人天差万别。
绿舞先是愣了愣,旋即便从妇人的容貌之中找到了自己熟悉的记忆,那正是自己的养母陈氏。虽然十几年过去了,但儿时的记忆难以磨灭,妇人身上的熟悉的感觉依旧在见面之处便瞬间鲜活起来。
“娘亲!是你么?”绿舞喃喃的轻呼一声,眼泪便扑簌簌如断线珍珠一般落下,泣不成声了。
那妇人停了脚步,她开始并没有认出绿舞来,绿舞的容貌和在杭州时并无多大变化,但绿舞着凤冠霞帔之后早已模样大变,所以没有认出来。听的绿舞叫了一声娘,再看绿舞容貌,顿时惊呼出声。
“萍儿……你是……萍儿?”妇人颤声叫道。
绿舞飞奔而去,口中哭道:“娘,我是萍儿,我是萍儿。娘,是我啊。”
妇人眼泪涌出,快步上前,一把搂住绿舞大哭道:“萍儿,真是我的萍儿啊。萍儿,娘可想死你了。”
钱德禄皱眉欲上前喝止,一个市井妇人搂住公主大声哭叫,成何体统?但郭冲却摆摆手制止了他。
母女二人抱头痛哭良久,这才分开,相互端详起对方来。
“娘,萍儿想的你好苦啊,这么多年,萍儿无时无刻不在想念娘。娘,这么多年你都去了哪里了?也不来看我一眼。你不知道萍儿多想念你么?”
“萍儿,娘也想你啊,可是娘不能去打搅你。娘其实就在杭州,在杭州大街上看到你很多次,你跟着你主母和小公子在街市上,娘很想去认你,可是娘不能啊。娘打听了,你在林家过得很好,娘岂能让你跟着娘受罪?萍儿,你不要怪娘好么?当年娘迫不得已将你卖给林家去,娘不是不要你,而是当时娘和你弟弟妹妹都活不下去了,娘不想让你死,才给你找个好人家活下去。你明白么?”
“萍儿明白的,萍儿岂会不明白娘的苦心。娘,这么多年,你过得还好么?娘你老了,头发都白了。真是让人心痛的很。可是我还是一眼便认出了娘。”
“是啊,娘老了。我萍儿却长大了,出落的如此标志。你嫁给了林公子是么?好事啊,好事啊。那林公子一表人才,你嫁给了他,这一生便有了依靠了。”
“是啊,我和公子已经成婚快三年了。可惜成婚的时候娘不在,娘也没喝到喜酒。回头定要补上。”
“一定补上,娘还要给你补嫁妆呢,我萍儿嫁人,我这个娘却不在场为她祝福,娘真是愧疚无地。看到你今日这般,娘便真正的放心了。你爹爹在世的时候便跟我说,无论如何不能让你受委屈,要好好的待你。你爹爹若是地下有知,当不会怪我了吧。”
“……”
母女二人絮絮叨叨说些往事,又哭又笑,疯疯癫癫。两个人四只手紧紧的攥着,便没有分开过。目光都在对方的脸上挪不开。一旁郭冲钱德禄等人看的真切,都能深切的体会到母女二人之间的情义真挚,心中颇有所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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