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中天和吴春来等人无法反驳林觉的话。因为从根本的逻辑基础上,林觉的话无懈可击。他们无法否认三司衙门本就是和政事堂和枢密院平起平坐的。三司衙门本就对财权有自专之权,而无需屈服于自己。面对这样的情形,吕中天和吴春来也只能以具体事务的拨款为何被驳回的缘由进行强自辩解。对此林觉更是做了准备,三司副使杜微渐有理有据的拿出了具体的材料,证明拒绝的合理性。一番交锋之后,吕中天等人败下阵来。
郭冲从头到尾目睹了这场交锋,他虽然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但他心里是却是高兴的。让林觉当三司使其实郭冲也有些担心他太年轻,无法达到自己的要求。虽然从能力上而言,林觉当无问题。但要和吕中天杨俊这些人分庭抗礼,那可不是简单的事情。但今日这第一次朝堂交锋,林觉展现了他的缜密和谋划,并且很有克制,并非丧失分寸。绵里藏针的作法老辣之极,可以说是大获全胜。郭冲放心了,林觉绝对当得起自己的信任和支持。也绝对可以成为牵制两府的一只力量。
为了对此进行声援,郭冲当即根据林觉所陈述的事实对三司衙门的权责进行了厘清。郭冲肯定了三司衙门掌管财权的权责,重申了大周两府三司制度不可被破坏的立场。虽然看似不偏不倚的陈述事实,但却是告诫其他人,不能干涉三司衙门的事务,那不是他们的管辖范围。其实也是告诫吕中天和杨俊等人不要指手画脚。
此次朝会之后,朝廷中舆论轰然。起初,很多人对林觉出任三司使的前景并不看好。人们认为,林觉看似春风得意,但吕相和杨枢密面前,他恐怕最终要步其老师方敦孺的后尘。林觉出任三司使那是皇上赶鸭子上架,而他自己也是不自量力之举。但今日堂上,林觉几乎是兵不血刃的粉碎了吕中天和吴春来的指责,并且反戈一击,确立了三司衙门的权责,斩断了控制三司衙门的黑手,这是一场漂亮仗。由此可见,林觉绝非是起初想象的那么不堪一击。
此次交锋之后,林觉的声望暴涨,很多人早就对吕中天等人独霸朝纲不满,这一次算是出了口恶气。对林觉也生出了极大的好感和钦佩。这可比林觉当初考上状元郎的时候声望要高涨的多。加之上元之夜那首《青玉案》的词文和三境界的轶事迅速流传,林觉在京城之中再一次成为了话题人物,成为朝堂内外关注的焦点,更成为很多士大夫们敬仰的对象。
当然,也有很多人觉得林觉锋芒太露了。要想立足于朝堂,便该学会妥协和低头。如此跟吕中天针锋相对,他的下场不会好。一时的得失算得了什么?吕中天的经历告诉人们,他是政坛的不倒翁,这么多年多少人想将他拉下马来,但倒下的都是他们自己。更何况他是皇上的岳父,他的女儿是梅妃,他的外孙是淮王郭旭。而林觉充其量也不过是梁王府的女婿罢了。无论根基还是资历以及盘根错节的人脉,他林觉都不是对手。皇上的支持才是他目前可以有些风头的原因,但不久前自杀的严正肃和方敦孺何尝不是曾经得到皇上的支持?然而又能如何?
有的人做出了形象的比喻。皇上最近貌似有些故意和吕相对付,但其实这不过是一家子里的人相互间耍的小脾气罢了。而林觉是皇上用来气吕相的,说到底只是个外人。一家子人之间怎么会有真正的怨隙?外人掺和进来,搞到最后反而会成为众矢之的,里外不是人。这才是事情的真相。
但无论如何,此次交锋对于提振林觉和三司衙门的士气是极有帮助的。三司衙门内部原本的担忧的气氛一扫而光。有了计相这一手,他们便可大胆做事,放心行事,而无需有太多的顾虑了。
其实林觉也很头疼,倒不是外部的这些压力,自接手三司衙门之后,大周的家底便全部暴露在林觉面前了。庞大的军费,庞大的官员薪资,庞大的各项用度,各种需要花钱的地方。上上下下,无处不花钱。然而国库之中寒酸之极,钱花的如打水漂一般,种种的开销层出不穷。度支司主事每日报上来要拨款的条.子多达几百件,几乎每时每刻只要衙门一开,便有人跑来伸手要钱。
每个人都说他的款项必须即刻拨付,否则会发生怎样严重的后果云云。每个人都说自己的事是最重要的,自己的事情是最紧急的。总而言之一句话,不给银子后果堪舆,你们得负责任。
或许是三司衙门一直便处于这种弱势的地位的缘故,要钱的反而成了理直气壮的人。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当了这个三司使,林觉才知道朝廷财税这一块简直是乱七八糟一塌糊涂。难怪严大人和方先生要用那样的方式为朝廷增加税收,因为倘若再不用些激烈的手段,整个大周朝廷都快维持不下去了。寅吃卯粮吃到最后便是无粮可吃了。
林觉和杜微渐杨秀两人商议之后决定要彻底的改变这种局面。首先便是拨付银两需要慎重审批。由杜微渐和杨秀牵头核查,任何要银子的朝廷事务都需要有完备的预算和缘由,必须列出花钱的清单,事后更要进行对照销账。这虽然增加了工作量,但却可以知道这些银子花在何处,怎么花出去的,花的是否合理。这改变了以往拨付银子之后坐等销账,中间环节根本不管,最后难免钱银流失或者被胡乱花销的弊端。以往的拨出去的银子基本上没有一两能够回流的,得了银子的怎样也得将银子全部花光,甚至还会再伸手。因为三司根本不管他们怎么花银子。
再者,便是由三司制定轻重缓急的标准。有限的资源要用在有限的地方。军政大事的银两是没法省的,水利工程,修桥铺路这些民生基础建设也是没法省的。科举取士的费用,赈济灾荒的钱粮等等,这些都是属于第一档要花钱的。三司衙门决定优先拨付钱粮的方向,而非是凭着他们自己嘴巴说。列出的三十八项优先支付的项目都是干系大周安危和民生稳定的大事,呈交皇上批准,一旦获得批准之后,今后便不必再听那些人说他要的银子如何如何重要,因为有了明确的条文标准。
对于一些无关紧要的没有任何必要和意义的项目,一律停止拨款,关停不付。譬如大周各地兴起的建寺庙道观之风,乃至于一座城池多达十几座道观庙宇,而且是官府出银子,这简直不可思议。这是朝中有人提出的可笑的建议,说什么通过建造寺庙道观可引导百姓信奉正统教门,不会为邪教所乘,是为了天下安定着想。林觉等人对此苦笑不已。青教之乱的原因到现在朝廷中的某些人还没搞明白,还将原因归结于这些方面,真是让人无言叹息。庸碌之人比比皆是,偏偏这些言论还真有市场,还真得到了许可,要朝廷花银子来做这件事,可谓荒唐之极。
再次,便是对占据财政收入的绝大部分的军费开支进行限制。林觉暂时不想挑起和杨俊的正面冲突,他和杜微渐等人商议的办法是采用包干制度。军费一年年的走高,军队一天天的庞大,财政支出的六成都被这个大窟窿给吞了。军中养了太多的人,每年的兵马人数还都在增加,杨俊却没有丝毫削减的意思。林觉发现,其实大多数的支出并非是养活这支庞大的大周兵马,而是杨俊随时会提出的种种关于换装备,换兵器,换马匹,筑工事,等等这种要求。大周关于军队的装备马匹的更换都有定规。但在杨俊手里,这些都成了摆设。杨俊伸手要钱可谓到了随心所欲的地步。举一例来说,过去两年,杨俊便以换装为由提出七次拨款申请。虽是各处驻军,并非一处兵马,但以大周三年一次换装的标准来看,这也太频繁了些,也太随意了些。
杨俊倒不是为了中饱私囊,他只是自私的很,只为自己着想而已。他担心自己的兵马的战斗力,却又不想用裁兵训练的方式,便用换装的方式保持战斗力。他要营造整个军队都对他感恩戴德的想法,所以便让这些人过得舒坦,这样才显示他这个大周枢密使在军中的威望,地位才能稳固。这个人从内心里便是自私自利,对自己的利益一分不让的人。严正肃和方敦孺的变法涉及其军队变革之时,他的表现便是证明。
林觉不能让杨俊这般为所欲为伸手要银子,而且以国家安危的高帽子去绑架朝廷。既然管不了杨俊的枢密院和军队的事情,林觉可以通过约束军费的总额来让杨俊自己对自己进行约束。林觉计算出了一个数字作为基准,将这一数字作为军费总额严格控制,包干给杨俊。这么做虽然有些不负责任的嫌疑,但这种办法可以有效的控制杨俊随心所欲的伸手要银子,可以控制军费支出的快速增长。由此可以避免随时可能发生的大笔银子的支出,让剩下的钱粮可以有规划的不受干扰的进行分派拨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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