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合一长街之上,北风凌冽。前几日都是艳阳高照,但今天上午开始,北风开始变得强劲,天空被阴云遮蔽。有经验的人都知道,北风一停,短暂的天气转暖之后,便会又是一场大雪。已经是正月初九,新年的气氛正在一点点的消散。本来晚上在街上闲逛的人便已经不多,加上这般天气,到了二更这个点,长街上已经空空荡荡,几无人迹。劲风吹得树梢上风声飒然,街道两旁原本节日气氛浓烈的彩灯也都熄灭破损,在屋檐下剧烈摇晃着。偶尔摇晃脱落落地,轻飘飘的圆形灯笼在清冷的街道上随风翻滚,像是沙漠戈壁中的风滚草一般。
这样的天气,其实对行动是有利的。天上阴云遮蔽了新月,到处一片黑暗。而冷冽的天气也是一种便利,起码所有人都缩在被窝里,减少了不少不必要的麻烦。
因为发生了命案的原因,街头上巡逻的禁军倒是不少,不时有一群马军飞驰而过。巡逻的步兵打着灯笼缩着头在街角幽灵般的转来转去。这一切并不能阻挡林觉等人前往东华门外马行街的同福巷,那里是吴春来的府邸所在。
吴春来自从检举揭发了他的恩师方敦孺之后,仕途堪称一帆风顺,在京城也站稳了脚跟。在吕中天的撮合下,娶了前政事堂平章政事的女儿为妻,并紧抱着吕中天的大腿,在政事堂实力部门掌权多年。这么多年在朝廷里权势雄厚,也挣的盆满钵满。东华门外寸土寸金之地,吴春来硬是置下了产业,购置了一座大宅子。或者说这并非是购置。这宅子的主人是大周朝前枢密副使崔忠实的宅子。崔家在京城是大家族,这大宅子也是祖业。锦绣二十七年,崔忠实和吕中天翻脸,在殿上大骂吕中天奸相。事后吴春来抓到了崔忠实的把柄,挖出了崔忠实的家族鱼肉百姓巧取豪夺的一些罪证,最终联合三十名朝臣将崔忠实扳倒。
崔家被抄家罚银,崔忠实被贬斥出京。崔家宅子被朝廷对外拍卖。而吴春来看上了这宅子,最终以区区五万两买下了这宅邸。有人提出质疑,吴春来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说,这宅子是犯官住所,居之不祥。自己之所以买下来是看无人肯要,所以才花了巨款,连夫人的压箱底的箱笼钱都拿出来了,买下了此宅。说什么为了此事,夫人差点吵翻了脸回娘家去住,可见此宅确实不祥。倘若不是为了让崔家交出罚银,自己绝不肯买下此宅云云。
这样的话谁肯信,事实上想买此宅者不少的很,但均以资格不足的条件被刷了下来。有人肯出高价,也没有买到手。所以,说这宅子是买的,莫如是是半买半豪夺到手的,反倒被吴春来说出理了。可是吴春来是吕相面前的红人,众人也只能捏着鼻子不说话,倒是杨俊当时表达了不满之意,毕竟动的是他枢密院的人。但这崔忠实平素仗着是京城望族,对杨俊也没多少尊敬,故而他的倒台反倒对杨俊有利,杨俊便也不了了之了。
这座宅子坐落在同福巷中段,但其实几乎整个同福巷都属于这座宅子的范围。那是一座四进八开的豪华住宅。以京城的房价而论,再加上这东华门外的豪华地段,此宅价格当在三十万两之上。所以说,前番说的半买半豪夺还是不准确的,准确的说,应该是拿着买芝麻的价钱,结果买了个大西瓜。这完全是拿拳头往人眼睛里塞,将所有人都当成是瞎子了。但是没办法,官大权高水深,当时朝中也没有敢叫板的,这些事也就顺理成章了。
林觉一行为了避开街上的巡逻兵马,隐匿行踪,花了近一个时辰才抵达了同福巷左近。
很明显,这一带加强了防卫。仅仅一炷香时间,三人便在巷子口看见了三拨兵马出没,虽然人数不多,每一拨只有十几人,但这足以让三人无法进入巷子里了。想进去,必是要碰道巡逻的兵马的。
好在林觉等人本就没有打算从前院进去,三人绕行巷陌之间穿插,抵近吴府后院围墙之外。躲在矮墙后观察了一会,发现后围墙外也有巡逻的人手,不过频率低了不少。半晌才有一队士兵提着灯笼缩着脖子缓缓走过,中间相隔足有半柱香的时间。弄清楚其规律之后,三人低声商议了片刻,决定动手。
一拨因为寒冷而冻得骂骂咧咧的巡逻禁军消失在围墙拐弯处之后,三条黑影迅速从小巷中现身,飞快抵达吴府后园围墙之外。三人缩在墙下暗影里仰头往上看去,发现问题有些严重。这围墙既高且光滑,竟无着手之处。孙大勇掏出匕首来往墙上扎,匕首也扎不进去,竟似乎是光滑的青石垒就。
好在今晚风大,墙头的风灯均无法点燃,所以一片漆黑。倘若是寻常时候,这墙顶上挂起灯笼照着,那恐怕根本没有进去的可能了。
“冰儿你能上去么?”林觉轻声道。
白冰轻声道:“应该没问题。如果借一下力的话更好。”
林觉点头道:“好,那便试一试,你先上去瞧瞧里边有无人手看守,咱们可别自投罗网。”
白冰点头,转身走开几步做好准备,林觉和孙大勇半蹲在墙壁下,双臂交叉攥紧,蓄力以待。白冰吸了口气飞步冲来,纵身跃上两人交叠的手臂上,林觉和孙大勇同时用力将白冰的身子抛起,白冰就像一只轻盈的燕子腾空而起,跃起丈许高处,身子下落是脚尖在青石墙上连点,身体再上两尺,手臂已经搭上了墙顶。臂膀用力,一个翻身,整个人已经轻盈的伏在墙顶之上。
“漂亮!”林觉和孙大勇都低低喝了一声彩。特别是孙大勇,知道这其中的难处。身在在空中借力,其实极难掌控。在光滑的墙壁上借力更是难上加难,这需要极好的身体协调和内力配合才成。因为能借到的力量其实很小,多靠自身的内力提纵的控制方可达到。
白冰在漠北生活多年,漠北之地常年冰封落雪,白冰穿行于冰雪覆盖的山野之间,那种地形本就在无形中练就了身体的协调和防打滑的能力,这或许也是她能有此修为的原因之一。
但林觉和孙大勇的赞叹很快便被墙内传来的声音所打断,白冰的动作虽然轻微,但却似乎惊动了墙内护院,有人连番呵斥叫道:“什么人?什么人?谁在那里?”
白冰伏在墙头一动不动,她看到几乎在一瞬间,后园黑暗之中便涌出来十几条黑影,他们纷纷叫嚷着呵斥着,胡乱的移动着。白冰几乎以为自己被发现了,但她很快便发现那些人其实没有发现自己所在的位置,而是在胡乱的叫嚷。
“看到你了,还不滚出来,再不出来放箭了。”几名护院对着一处围墙叫嚷着。
白冰看到他们面对的方向距离自己所在的位置偏差甚大,更加断定他们是在瞎咋呼。或许他们听到了自己上墙时的风吹草动,所以生出了警觉。又或许这根本就是护院们的一种欺骗手段。给人护院的有时候就喜欢这么干,那些阴暗的角落他们不敢去,所以便对着那里穷咋呼,久而久之,这也成了一种手段。
“没人,有个鬼。他娘的,老陈你耳朵是不是听错了,别是外边巡逻人手的脚步声,你也当成是有刺客。疑神疑鬼的。”
“就是,被吓破胆了不成?咱们府中现在如此戒备森严,哪个刺客敢进来?除非真的是鬼魂进来,那咱们也根本拦不住。”
两名护院骂骂咧咧的埋怨道。
“可是我真的听到有衣衫猎猎之声啊,还有围墙上的声音。难道是我听岔了?也许是风吹树枝的声音也说不准。娘的,这几日确实是有些疑神疑鬼了,那也不怪老子啊,每天晚上熬夜值守,谁能受得了?老子都快要困死了,这差事真不是人干的。”那老陈打了个阿欠发着牢骚道。
“放你娘的什么屁?吴大人说的话你忘了?谁要是不尽心,他便不客气。副相的手段你们可是知道的,你想死可别连累我们。再累再困,也得给老子撑着,这等牢骚话传到副相耳朵里,老子们都得被你连累了。”有人骂道。
“是是是,赵老大,我不过是这么一说罢了。可没想着偷懒,否则我适才会竖着耳朵听动静么?早跟你们一样呼呼大睡了。其实这寒冬深夜的,鬼才会来。是我太紧张了。什么刺客也进不来,除非真的是鬼魂索命,那可没法子,咱们也挡不住鬼魂啊。”
“还说,你他娘的。副相说了,不许传鬼魂索命的流言,光天化日哪来的鬼?你是成心的是么?大半夜的鬼呀魂呀的,你他娘的是成心的。”
“就是,狗日的老陈,说的我们汗毛都竖起来了,这种玩笑可不要乱开。老子可不想听这些话。”
“都给我闭嘴,老陈,再啰嗦一句,老子去禀报统领让你去外边巡逻去。狗东西就是话多。都散了,各自回各自的位置去,再几个时辰便天亮了,别给老子一惊一乍的,安安稳稳的渡过今晚便好。”
赵老大一顿呵斥,结束了众护院的议论。人群散去,很快消失在花树之后,一切归于平静。
墙头上白冰松了口气,朝下打着手势。林觉和孙大勇连忙行动,林觉取出射索退后数步,一阵北风袭来,周围树木摇弋发出呼啸之声,林觉趁机射出钩索,钩索落下时抓钩撞击墙壁的声音也被树木的呼呼声所掩盖。林觉拉动钩索,紧紧的勾在在墙壁顶上。
两人迅速攀爬上墙,身子刚刚伏在墙头上,下方一队提着灯笼的巡逻兵马缓步走过。一边低声说话,一边将灯笼朝着四周乱照,有几人还朝着墙头方向张望了几眼。三个人伏在墙上一动不动,这种高度却也不担心被他们看见。但心中却也暗呼侥幸。适才墙内园子里的骚动耽搁了一些时间,适才只要动作稍慢些怕是便要被这一队巡逻兵堵个正着了。
待巡逻兵马去后,白冰低声告诉林觉后园的情形,估摸着后园之中应该有多处暗哨,倘若下墙入内,极有可能被他们发现。林觉看着后园那边一片灯火通明的屋舍,做出了决定。
“咱们从墙头绕过去,直接从后宅处下去。后宅应该没有多少护院,毕竟是女眷居处,即便有也人数不会多。免的跟这些家伙在这里纠缠。”
白冰和孙大勇点头表示同意,当下三人弯着腰从墙头往东疾走。这墙壁顶端宽约尺许,光滑平整,行走倒也便利。走得一段便停下来伏身听一番动静,规避墙外的巡逻士兵。一炷香之后,三人抵达了后园和后宅的交接之处。白冰把着林觉的臂膀跳下墙来,孙大勇紧跟着跳下。莫看孙大勇身子魁梧彪悍,跳下高墙却悄无声息。三人躲在一座假山后听了听动静,确定一切正常,这才朝着前方一座院落而去。
前方的小院里亮着灯,但里边却无人声。从厢房的窗户往里看去,东厢房似乎是个厨房,里边一个丫鬟和一个婆子正倚在锅台旁打瞌睡。这小院或许是吴春来的某个妻妾的院子,丫鬟和婆子是值夜的,随时准备听候主人吩咐烧茶弄饭的。
“要不要进去问问吴春来住在何处?咱们这么乱闯终究不是办法。”白冰低声道。
林觉想了想摇头道:“不用了,吴春来一定不在这院子里,他的居处左近没这么安静。这些下人也未必知道主人今晚住在何处,惊动了她们反而不好处置。我们只管往前面搜索,哪里的院落外有护院守卫,便极有可能是吴春来的住处了。”
白冰和孙大勇点头表示认可,确实问两名下人没什么大用。弄醒了她们反而不好处置,绑了手脚丢在这里会被人发现。弄到外边花树中藏起来的话她们怕是要被冻死,毫无意义。
三人继续往前,接连过了数座庭院,不得不停下脚步来。吴春来这宅子实在太大,三个人都有些绕的迷糊了。本来就要为了躲避护院而左拐右绕,搞得有些晕头转向不知道身在何处。正在三人有些懵圈的时候,前方长廊之中忽然传来说话的声音。有人提着灯笼从长廊上走过,边走边说着话。
林觉一摆手,三人疾步来到靠近回廊转折的假山阴影之后,等着那长廊上的几人慢慢走近,并侧耳倾听。
长廊上走来七八个人,两名长袍中年人一前一后打着灯笼,中间数名全副武装的护卫簇拥着一名锦袍年轻人快步而行。林觉探出半只眼偷瞧,顿时惊讶的缩回头来怔怔无语。
“郭旭,是郭旭。这大半夜的他怎么出现在吴春来的府中?”林觉惊愕低声道。
白冰和孙大勇也都吓了一跳,两人探头去瞧,果然如此,那众人簇拥而来的锦袍青年不是郭旭还是何人?
此时,廊下传来说话声:“淮王殿下小心脚底下,这里地板不平,小心崴了脚。我家大人早说要将这三进庭院整饬一番,但一直忙着,怕是要等春天到了再说了。”
郭旭沉声道:“无妨,吴副相住在何处?本王还要走多久?你家大人架子不小啊。”
“哎呀,那可是您误会我家大人了。我家大人最近几日失眠的厉害,天天做噩梦。今晚三更才刚刚睡着。适才小人禀报之时,大人一骨碌便爬起来了。这不是怕王爷您在大厅等的着急么?所以请您来住处见面。大人应该是在穿衣洗漱,总不能失礼不是么?”前边那提着灯笼的中年人忙赔笑说道。
郭旭点点头道:“原来如此。你家大人天天做噩梦?他怕什么?怕鬼魂索命么?嘿嘿,你家大人人前说不怕,原来却也是怕的。”
那中年人赔笑道:“那小人便不知道了。不过这满城风雨的,都在说什么冤魂索命之事,谁能不怕?小人最近都睡不着呢。”
郭旭冷笑道:“你也睡不着?关你什么事?那严正肃方敦孺倘若真的化为厉鬼索命,那也只是你家大人担心,跟你可没半点干系。罢了,快些引路,本王急着要见你家大人,可没工夫跟你闲扯。”
中年人连声称是,加快脚步。一行人脚步杂沓,沿着长廊快步而去。
假山之后,林觉等三人慢慢的探出头来。
孙大勇低声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咱们还愁找不到地方呢,这不,引路的来了。咱们怎么都转悠到三进来了,可真是迷糊了。”
白冰点头轻声道:“不但得来全不费功夫,还饶上了一个淮王。正好一锅烩了,夫君的名单上可以划掉两个名字了。”
林觉面色郑重,皱眉沉吟。他的关注点不在其他,而在淮王郭旭这近四更天来到吴春来府里的用意。半夜里他们相见,必有什么蹊跷事。至于能不能一锅烩了这两个名单上的家伙,林觉反而没有白冰和孙大勇那么乐观。吴春来身边肯定有很多人护卫,在加上淮王郭旭带在身边的那几人,必是武技高强的贴身护卫,想行刺成功反而增加了极大的难度了。
“走,跟上去。先看看情形再说。”林觉摆手道。
三人沿着回廊一侧的暗影追了下去,但很快,三人便不得不停下脚步来。因为,前方回廊尽头一座花厅中灯火闪耀,郭旭等人正进入花厅之中去。而花厅外侧的廊下、假山之旁、回廊之侧,不少黑影在光影中来回晃荡,显然那是保护吴春来的护院们在厅外组成了严密的保护网。距离那花厅三四十步的距离便已经不能在靠近了,否则便极有可能被发现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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