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冰沉声道:“我是这么想的,既然吕中天他们声势浩大,我们自然不能落于下风。也许在朝廷官员之中,我们没有他们的人数多,没有他们的势力大,但老夫想可否另辟蹊径。晋王殿下乃皇后所生,既是嫡子又是长子,得太子之位继承皇位乃天经地义之事。这番道理天下人都是明白的。朝廷里或有不同意见,但天下百姓一定认这个理。故而我打算派人奔赴各地,宣扬晋王平叛功绩,取万民请愿书。大周十五路各取一份,这十五份万民书呈递朝廷,其声势可抵吕中天和杨俊的声势了吧。”
“对对对,父皇说,他最看重百姓的想法。这么做父皇一定会重视的。”郭冕点头道。
林觉皱眉想了想道:“岳父大人,晋王殿下,我的建议是不要这么做。这么做恐怕会适得其反。”
“哦?此话怎讲?”郭冰父子和晋王郭冕都异口同声诧异道。
林觉道:“据我所知,晋王殿下在皇上心目中的位置并不如淮王。这一点你们同意么?”
郭冕的神色有些尴尬。林觉说了大实话,这其实也是他一直不忿之事。自己是嫡长子,饱读诗书,满腹经纶,潇洒倜傥。诗词文章音律丹青无一不精,父皇却偏偏喜欢那个舞枪弄棒的郭旭,这很让人恼火。还不是因为梅妃和吕中天的关系,还不是那个郭旭会讨好父皇,装的像是父皇的样子。
“呸,他算什么?文不能提笔,武不能平叛。父皇真是瞎了……那个……走了眼。偏偏被他蒙蔽。真是不公平。”郭冕气冲冲的道。
郭冰摆了摆手道:“晋王不必如此,假的真不了,淮王投皇上所好,蒙蔽皇上。但这一次平叛不是被打回原形了么?或许之前皇上对他确实看重些,但这一次之后,晋王声望远胜于他,也许皇上心中的想法早已改变了。”
林觉呵呵笑道:“那可未尽然。适才岳父大人已经说了,晋王是嫡长,此次平叛又声望大增,理当是太子的不二人选。然则为何皇上又要群臣商议议立之事呢?按理说这件事可没什么好商议的,非晋王莫属才是。根本没有其他的选择。这说明什么?说明在皇上心目中的天平并未扭转过来,充其量只是稍微往晋王这头回来了一些罢了。倘若晋王占据绝对的优势,太子之位非晋王不可,那我们还需商议什么对策?岂非多此一举?”
座上三人一阵沉默,林觉一言戳破真相。确实,要是晋王得皇上欢心,那还紧张个屁啊。既是嫡长又是皇上心里的人选,岂非板上钉钉之事?任谁无法改变太子的人选。正因为皇上心里的那个人不是晋王,才会有如此的局面产生。
“承认这一点,才能更好的明白眼下的处境。自己欺骗自己是没有用的,那会对形势造成误判,会后悔莫及。”林觉道。
郭冰点头道:“林觉说的对,目前看来,皇上确实并没有确定立晋王为太子。然则你还没告诉我,我提的那个主意怎么样?”
林觉摇头道:“岳父莫要见怪,恕我直言,岳父要搞什么万民请愿的想法其实是行不通的。其一,操作上行不通。岳父恐怕很久没有去和百姓们接触了吧。应该不知道市井小民的生存状态。现如今百姓的心态消极,对朝廷的事情哪有那么多的热情?他们被逼的衣食无着,还会在乎朝廷里谁当太子?谁肯为你签什么万民书?再说了,百姓们大多都是胆小怕事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们不会积极响应此事的。”
郭冰皱眉道:“这有何难?给银子给他们,他们必趋之若鹜。有银子拿,他们签个名还不肯?”
林觉摇头道:“那便是贿赂百姓,弄虚作假了。这种事是无法保密的,吕中天和淮王会抓住这一点猛攻,说晋王蒙蔽圣上,操纵民意。证据遍地都是,届时你如何辩解?岂非适得其反?”
“这……”郭冰捻须不说话了。
“父王,这件事恐怕真的行不通。我们这次平叛,百姓们对朝廷确实没什么好感。除了那些从匪的百姓之外,那些驯良百姓对朝廷也是颇有抱怨的。说起来都是严正肃和方敦孺折腾的结果,搞得天怒人怨。倘若不是现在吕中天和杨俊他们在弹劾他们的话,我都想上折子奏他们一本了。百姓们恐怕真的不可能会主动关心朝廷的事情。”郭昆沉声说道。
林觉皱眉道:“兄长,不能一味怪罪新法,也不能完全归咎于严方两位大人。新法利弊皆有之,不可一概而论。”
郭昆张了张口,又闭上了嘴巴。他不想惹林觉不高兴,林觉对严方二人明显是感情的,又是曾经的师门,谈及这个问题,不免惹林觉不快,还是闭嘴的好。
“林觉,你继续说下去。”郭冰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沉声道。
林觉点头道:“除了无法操作之外,这种行事的思路也是有问题的。现在淮王身后站着吕中天和一干朝臣,或许还有杨俊。势力庞大之极。岳父大人定是觉得难以抗衡,故而才想拉民意以抗衡。这本无可厚非。但这就好比一场战役,明知对方兵强马壮,硬是要和对方面对面的交锋,不知避其锋芒。最后的结果未必是好的结果,极大的可能是一场败仗。即便要作战,也要避实击虚,以己长攻其短,这才是制胜之道。”
“哦?那你说说如何避实击虚?”郭冰等人忙道。
林觉沉吟道:“我们先要想明白一个问题,皇上是否真的希望即刻册立太子。皇上登基才六年多,春秋也正盛。此前一直没有立储的旨意,这一次因为青教叛乱之故突然提出立太子之议。我不知道你们想过皇上真正心里的想法是什么没有。”
郭冰等人有的发愣,这个问题他们还真的没有好好的想过。皇上登基之时便已经年近五十,虽享国时间不长,但以其年纪而言,也到了立太子的时候。所以,从他登基开始,便一直有流传说要立太子,搞得各方神经兮兮一惊一乍的。但六年过去,虾不动水不跳,皇上从未提及立太子之事。起初还有朝臣偶尔上奏提及,奏折也是泥牛入海无消息,上奏的人总是莫名被贬斥。所以,精明的朝臣们再不会公开奏议此事,只暗中准备,等待皇上自己开口。
这一次罪己诏的最后皇上宣布议立太子的时候,其实是很突然的。但因为有心理准备,倒也很快释然。人人心里都认为,其实这件事早该做了,此刻提出来虽然突兀,但却也顺理成章。可没人去思考皇上心里是怎么想的。
林觉提出这个问题,让郭冰等人陷入了沉思之中。
“林觉,你的意思是……皇上未必是真心要议立太子么?”郭冰沉声问道。郭昆和郭冕两人也眨巴着眼看着林觉,他们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林觉微笑道:“皇上心里的想法我猜不透,但可根据一些迹象来判断。此次议立太子之议在何种背景之下?那是在青教叛乱,群臣弹劾严方两位大人,对新法大加斥责之时。皇上下了罪己诏,这本已经不同寻常。适才我们谈及皇上下达罪己诏的意图,或许是不堪吕中天和杨俊的联手逼迫而故意为之。议立太子之事,看似顺理成章,看似是皇上因为自责而有些心灰意冷,故而希望早日册立太子为他分忧,早一日卸下重担。但这其中是否隐藏着一些故意试探的意味呢?”
“试探?”郭冰紧皱眉头思索道。
“说试探或许不准确,似乎是故意通过此事看看众人的反应。皇上是极爱面子的,也是内心刚强之人。下罪己诏已然让人惊讶,同时又要立太子,言及退位,难道说皇上只是因为发生了青教之乱便心灰意冷?皇上是那样的人么?”林觉轻声道。
“不是,他不是。皇兄绝非那样的人。这点挫折算什么?只是面子上有些过不去罢了。皇兄岂会因为这件事便自暴自弃?”郭冰摇头大声道。
“是啊,父皇绝非这种人。父皇是我见过的最刚强之人。青教叛乱之时,父皇虽然愤怒恼火,但却也没有太过自责和懊悔啊。反倒平了叛之后还心灰意冷?不可能。”郭冕也点头附和道。
林觉点头道:“你们既这么说,便应该能感觉到事情有些蹊跷。皇上一直没有议立太子之事固然原因有很多。我斗胆猜测一下其中一个原因,便是……皇上并没有想过早的放弃皇位。一旦立了太子,便有个人等着他退位传位,皇上心里一定不痛快。我不知道这个猜测对不对。”
郭冰等人呆呆的看着林觉,林觉的话没有说的太明显,但其实也已经表达的很清楚了。林觉其实是说,皇上希望自己永远坐在皇位上,他丝毫没有觉得需要立太子的理由。他根本没打算放手,他也不肯放手。说白了,便是不肯分享自己至高无上的权力,哪怕是太子分享也是不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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