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后,绿舞从宫中回来,向林觉禀报了请容贵妃出宫看戏的情形。不出林觉所料,容贵妃几乎没有任何推辞便答应了绿舞的请求。
这其实并不奇怪。容贵妃知道绿舞是她的女儿,她心中一定是对绿舞怀有深深的歉意和爱意的。她对绿舞那么好,便是一种弥补。她不能告诉绿舞真相,所以只能对绿舞加倍的好,既满足她自己的母性,也是弥补对绿舞的歉意。所以,但凡绿舞提出什么请求来,她一定会想办法满足绿舞。更何况在之前的交往之中,绿舞表现的都很被动,从未主动的表示过对她的情感。这一次绿舞主动进宫邀请她出宫看戏,在容贵妃看来一定是不寻常的举动,她会将此事视为绿舞开始主动的接受自己,她一定不会拒绝的。
不过,对于绿舞提出的要她微服出宫的要求,容妃娘娘倒是有些诧异。这好像并无必要。不过绿舞的解释也很合理。大张旗鼓的摆驾出宫看戏体味不到原汁原味的看戏的氛围。大剧院的演员们都很紧张,也许发挥不出水平来,影响体验。再说容贵妃也很长时间没有体会过这种偷偷摸摸出宫,看看芸芸众生的感觉了。天天在宫中,一大堆人围着跟着,其实跟囚犯也没什么差别。
双方约定好了,明日午后,绿舞带着马车在东华门角门出候着。容妃娘娘从角门出来后便接着直接去剧院。容妃娘娘告诉绿舞,恰好明日皇上要召见大臣议事,下午一定不会来荣秀宫找自己。太后每天午后要小睡一个时辰,起来后会去佛堂念一个时辰的经。只要皇上和太后不来找自己,便无人会过问她的行踪。所以,明日她一定可以顺利出宫。
林觉松了口气,如此便万事俱备了,只待明日在剧院包厢里让王妃和贵妃娘娘两人见面谈事了。林觉很高兴,但绿舞却很迷茫。从公子和小郡主回来之后,她便觉得怪怪的,总觉得公子有什么事瞒着自己。小姑娘其实很敏感,特别深身边最亲近的人的态度,她很敏锐的捕捉到了那些不同寻常之处。但公子不说,她又不想多打听,心里很矛盾。
林觉看出了这一点,但他觉得此刻还不是告诉绿舞的时候。最好的时机是在眼前这场危机解决之后,找个机会自己再平心静气的跟绿舞好好的说一说她的身世。不过,这么做,却有些于心不忍。看绿舞迷茫的表情,似乎有些落莫的样子,林觉不想让她觉得煎熬。
“绿舞,你来,我有话要跟你说。”林觉拉着绿舞来到院子里的回廊下,拉着她一起坐在木凳上。
绿舞坐在那里很紧张,身子不自然的保持着僵硬的姿态。从公子的目光之中,她感觉到有大事要发生。
“绿舞,有件事我查清楚了,我很想告诉你,但我又怕你承受不住。”林觉握着绿舞的手低声道。
“什么事啊,是不是你找到了我娘和弟弟妹妹的下落了?是不是……她们不在人世了?”绿舞紧张的问道。
林觉笑了起来,小丫头总是先想别的,永远不会想自己的事情。
“抱歉,我还没查到你娘和弟妹的消息,这件事是关于你自己的身世的。”林觉柔声道。
“我的身世?不是已经查清楚了么?我爹爹是陆侍郎,我们不是去年已经找到了地方,也查的明明白白了么?”绿舞诧异的道。
林觉苦笑道:“确实,你是陆侍郎的女儿,这不假。不过,陆侍郎却不是你爹爹。这个……怎么说呢?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公子在说什么呀?绿舞都被你弄糊涂了。我是我爹的女儿,我爹怎么又不是我爹了?”绿舞皱眉道。
“绿舞……是这样,你的身世另有隐情。嗯……这件事太过离奇,我说出来你恐怕不信。说实话,我知道了也是很诧异的。所以我一直没跟你说,便是怕你不信。直到现在,我也不想通过我的口来告诉你,我希望你自己能亲耳听到真相。明天,或许你便会知道你真正的身世的秘密。或许你可以亲耳听到真相。我只想告诉你,无论你是谁,无论你的身世如何,你都是我的绿舞。我对你的爱永远不变,你在我眼里还是我林家三房的那个小丫头。我怕你承受不住真相,所以我希望你心态放平缓,届时就算听到了让你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你也不要害怕担心,一切有我。”林觉看着绿舞美丽的大眼睛郑重的道。
绿舞迷茫的看着林觉,公子的话意含混不清,但其中似乎包涵着极大的信息。什么叫自己的身世另有秘密?难道说自己不是陆侍郎家的人?那次寻亲探查的结果有错误?那自己又是什么人?一时间,绿舞不知身在何处,不知自己又是谁了。
“公子,你在说什么呀?我怎么一句话也听不懂?我……我都糊涂了。”绿舞皱眉道。
林觉轻声道:“你此刻不必懂,明天你便什么都明白了。你只需记住,无论何时,我都在你身边。我就是你最亲密的家人。薇儿也是,其他人也是,你不用害怕。”
绿舞轻轻点头道:“我不怕,有公子在我什么都不怕。”
林觉微微一笑,起身道:“那就好,我得去衙门了。你休息一会,回头去南城大剧院请莺莺和芊芊晚上来府里说话。”
绿舞乖巧点头道:“我帮公子更衣。”
……
未时末,林觉正在公房中跟杨秀于得水等人商议一桩新报送来的案子。这案子很离奇,是开封府所辖的长恒县报来的一桩案件。有一家父母将自己的女儿用石头活活的砸死了。父母杀子女的案子其实也不少,但问题是这个案子离奇在于,这一对父母杀死女儿的方式太过残忍。他们不是用大石头砸死了人,而是将女儿绑在树上,用小石头投掷了半个多时辰,活活的虐杀了自己的女儿。
而且,事后他们死不悔改,不承认是他们所为,说他们只是替人行事,诛魔卫道,奉圣人行事云云。总之,神神道道的不知所云。
按理说,这种案子的侦办并不复杂,就算那一对父母不承认,但他们杀人确凿,拿人法办便即了事。可奇怪的是长恨县报上来的卷宗却说,他们无法拿办人犯,故而请求开封府提刑司派员协助云云。这让人颇有些摸不清头脑。
林觉看着这案情的卷宗心中甚是疑惑,这种用石头慢慢砸死人的行为有些类似于后世的一种叫做‘荣誉谋杀’的杀人方式。不过那是某些野蛮地区信奉的一种教派的杀人方式。京畿之地以及所处的时代并无这种情形。或许这只是偶然。
但是林觉从卷宗上那句‘奉圣人行事’的话语中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那还是去年年前自己去应天府出席应天府的大剧院开张大吉的典礼时看到的情形。当地一种叫做‘青教’的教派正在大肆流行,类似于邪教一般。林觉回京城时曾经跟严正肃和方敦孺回禀过此事。不过那时候第二部新法正自在关键时候,而且变法之事已经够忙的焦头烂额的了,严正肃和方敦孺也对林觉禀报的事情不感兴趣。林觉自己不久陷入到被逐出师门的危机之中,这件事便也再无提及。
如果说,这种邪门的杀人行为是那青教的做派的话,那岂非说明,青教的扩张已经到了一定的地步。应天府距京城七八百里,这才短短半年时间,竟然已经传到京畿了么?
几个人正在讨论商议的时候,外边有人禀报进来,说是公房前有人前来求见林觉。
林觉出了公房来到院门外,看见一人负手而立,背对院门站在台阶下。那人一袭黑袍,头发花白,但却腰背挺直,器宇轩昂的样子。这个背影林觉再熟悉不过了,一眼看到,顿时轻呼出声。
“先生,您怎么来了?”林觉快步下了台阶,跪地磕头行礼。
来者正是方敦孺,他只作普通老者打扮,没穿官服,故而公房衙役并未意识到他的身份便是当今御史台的扛把子,条例司的主事,如今红的发紫的人物。
方敦孺转过身来,见林觉跪地行礼,忙避让一旁,拱手道:“林大人,不必行此大礼。这不合规矩。”
林觉自知他所指的是什么意思,他已经不承认自己是他的学生了,所以这师生大礼他是不肯受了。林觉也不想多啰嗦,只对着空处磕头行礼,以表示自己心中依旧视其为师。方敦孺默默站在一旁,脸上若有所思。
林觉站起身来,躬身笑道:“什么风儿将先生吹来了?怎不提前知会,我也好前来迎接。”
方敦孺淡淡道:“老夫打此经过,想到你在开封府任职,便顺便来瞧瞧。”
林觉笑道:“先生请进,学生奉茶侍奉,聆听先生教诲。”
方敦孺摆摆手道:“教诲可不敢当,你我同朝为官,是为同僚罢了。我也不进去了,只是顺便来瞧瞧。另外……有几句话要跟你说倒是真的。外边小巷也清静的很,咱们去走走如何?不耽误你公务吧。”
林觉忙道:“先生说哪里话来,只是如此,便是失礼不恭了。”
“无妨。”方敦孺拂袖负手,当先走去。林觉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两人沿着公房前的僻静小巷,缓缓朝前方烟柳碧翠深处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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