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林觉神色有些紧张的样子,郭旭微笑道:“林觉,你不要多想,我只是跟你随便闲聊几句而已。新一辈的官员之中,你是其中的佼佼者。我这个人喜欢和优秀之人结交。那日在二叔府中,我已经表达了这样的意愿。虽然你有所顾虑,但这并不影响我对你的好感。”
林觉忙道:“殿下抬爱,在下实不敢当。林觉只是普通的一个人罢了。”
郭旭笑道:“普通不普通,也不是你说了算。你倘若没本事,便是吹得天花乱坠也是不成的。个人的口碑和评价才是最重要的。你莫要见怪,我可是查了你的一些事情,不用我明言,你有没有本事,我心中自然知晓。”
林觉心里有些犯嘀咕,这郭旭似乎对自己真的感兴趣,居然暗中调查了自己。但不知他知道些什么?知道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倒也罢了,倘若知道自己和伏牛山中的山寨有牵连,那自己可要倒霉了。倘若他以此为要挟,自己该怎么办?
林觉正自胡思乱想之时,郭旭轻声开口了:“林觉,听说你跟严正肃和你的先生方中丞他们为了新法之事闹得有些不愉快?”
林觉悚然一惊,打起十二分精神来。郭旭问变法之事,自己可要加倍的小心说话。
“不知殿下从何处听到了这样的流言,我和严大人以及恩师确有争执,但那是为了新法的条款而争论,绝非是什么闹得不愉快。那是为了公事。”林觉正色道。
“呵呵,只是争论么?听说都要请求调离检校文字公房呢,这是气的要撂挑子了,怕不是简单的争论吧。”郭旭笑眯眯的看着林觉道。
林觉心中惊讶无比,那一次事情怎么会传到了郭旭耳中。当时事情没几人知晓。除了检校文字公房的四人便是严正肃和方敦孺两人了,又或许有伺候的杂役听到了,但不知是谁将这件事说出来了。
“其实,我是赞同你的观点的。对新法我是赞同的,毕竟我大周现在需要进行一场变革,否则已有衰败之象。但是,那《常平新法》的某些内容确实有些欠妥。严大人我是尊敬的,父皇常说,天下艰苦实干之人无人出严正肃之右。严大人一片为国赤诚之心没人可质疑。但严大人有个缺点便是太过刚愎自用,手段也失之强硬。强行推行借贷之策,确实会有很多弊端,有取利于民之嫌。你所建议的要削减借贷的利率,减少借贷的次数是对的,那是折中之策,是附合当下情形的作法。”
林觉的脑海里冒出三个字:有内鬼!这是肯定的事情了。那天的争执传出来或许是因为有人看到了争执,毕竟后院公房之中人流穿梭来往,保不准会有些人看到争吵的情形。但说具体的建议措施都被人知晓,那必是有人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并且有意透露出去了。而知道之前所讨论的条款内容的人少之又少,全衙门就是那几个,内鬼也必是在那几人当中了。
“殿下,请恕在下失礼,关于变法之事,实不宜私下谈论。严大人和方中丞有严令,条例司之人绝不允许在任何场合任何情形之下私自对变法之事做出评价。林觉身为条例司中的官员,不能破坏这个规矩。所以请殿下恕罪,我无法对殿下所言之事做出任何的解释和答复。还望殿下原谅。”林觉决定终止这个话题,他不想透露任何关于新法的事情。因为自己说的每一句话,都有可能会成为把柄。闭口不谈是唯一的选择。
郭旭没有丝毫的愠怒,反而笑道:“好,既如此,我们便不谈变法的事情。我多说一句,对变法我是支持的,我朝已经到了不变不成的地步,对此我是举双手赞成的。我甚至请求过去条例司参与变法,可惜父皇没同意。”
林觉心道:“能同意么?你跑来条例司算什么?严大人和方先生还做不做主了?”
“林觉,我大周现如今的局面很是不妙啊。大周立国一百多年,人说万事万物都有兴盛败亡之分。前朝李唐二百八十九年败亡。西汉二百一十年败亡,东汉二百四十年败亡。可见国祚过半,便是败亡的开始。我大周已经一百四十多年了,难道当真摆脱不了这走下坡路的命运么?”
林觉吓了一跳,这样的话即便是郭旭这样身份的人也是说不得的,这是大逆之言,绝对不能瞎说的。谈及国祚绵延,没人敢说大周正在走下坡路,而且归纳出国祚过半便是败亡之始的规律。这不是诅咒大周朝亡国么?
“殿下,这等事不可一概而论。岂能以简单的时间来推断国祚之短长?倘若治理得当,盛世可得绵延,国祚也可绵延久长。历千万世也未可知。”林觉忙道。
“这话你在外边跟别人说说倒也罢了,这里便不用说了。我向你保证,今天在这里的谈话不会有半句漏到外边去。倘若我泄露了今日谈话的内容,叫我不得好死。当然了,你也不得泄露,否则本王也不会饶了你。你我在此包厢中可不必遮遮掩掩,出了这包厢,一切烟消云散,不留痕迹。”郭旭淡淡道。
林觉头皮发麻,突然间,整个谈话的氛围被郭旭钦定为真心话大冒险的模式了。郭旭居然发毒誓要自己安心,而他所发的毒誓其实便是林觉的毒誓。这里说的话林觉自然也半个字也不敢往外透露出去。
“适才谈及国祚之事,非我说出这等大逆之言,实在是目前的局面不容乐观。内政之事且不多言,单说和他国的关系上,目前已经走到了一个危险的境地。你当知道辽人新皇耶律宗元登基之后,欲撕毁辽国同我大周之间的燕云之盟的事情吧。辽人无耻,竟然以武力对我大周胁迫,威胁要撕毁盟约,攻打我大周。逼着我大周增加岁币和岁贡,割边城以奉。这是何等的无礼,简直拿我大周为禁脔了,想怎么恐吓便怎么恐吓。是我大周百年未受之耻辱。我得知此事,气的数日未食,实在难以释怀。”郭旭沉声道。
林觉道:“殿下,此事我确实听说了。不过朝廷不是拒绝了他们的无理要求,并在幽州以北狠狠的教训了他们一顿么?辽人不是现在已经偃旗息鼓乖觉了下去了么?”
“你也信幽州大捷?那也算一场大捷么?花了三百万两银子,数倍于敌的兵马以逸待劳,最终只歼敌不到三千。事后还赔偿了钱物,俘虏也全部送了回去。这算什么大捷?简直是丢人!”郭旭冷笑道。
林觉吓了一跳,身为大周皇子,说出这样的话来跟朝廷的口径可绝不一致。而且这种事很是机密,朝廷的后续处理并未对外宣布,林觉便一直以为如朝廷所宣称的那样,辽人是被击败之后认怂了,所以才同意遵守燕云之盟,而不知道内里竟然是这种情形。
“辽人虎狼之性,岂会轻易服软,一次小小的失利便会放弃觊觎我大周之心么?那只是一厢情愿罢了。据我所知,辽人之所以没有集结兵马进行报复,而是同意和我大周继续遵守燕云之盟的约定,那是他们内部出了事。他们不得不如此罢了。”郭旭继续道。
林觉第一次听到如此的机密之事,自然好奇心顿生,也不管自己该不该知道这些事情,沉声问道:“他们内部出了什么事?”
郭旭看了林觉一眼道:“你该知道辽国新皇耶律宗元的皇位是怎么来的吧。”
林觉笑道:“略有耳闻,但不知具体情形,只是街面上的谣言罢了,恐也未必是实情。”
郭旭点头道:“辽人在我大周必是遍布眼线,探听我大周朝政动态。我大周何尝不是如此。我大周皇城司便有许多耳目布于辽国各地,对其朝政动态皆也是了如执掌的。耶律宗元乃辽国先皇耶律宏道之叔。他乘着耶律宏道登基立足为稳,起兵反叛,杀了他的侄儿自己当了皇帝。这件事第一时间便为我大周所知晓。但其虽夺位成功,但其手段却让辽国各大贵族部落极为不满。耶律宗元这两年杀了不少反对他的人,便是要巩固其皇帝之位。但他能平定辽国五京贵族各部,却管不了远在辽东白山黑水之地的女真人。这两年乘着耶律宗元忙于巩固皇位之时,女真部首领完颜骨一举扫平了女真各部,统一了女真部族。此次耶律宗元在我幽州边界挑衅之时征召女真族兵马前来,然完颜骨拒不授命,并告知耶律宗元他女真部落从此不守辽国所辖。这便是反叛了。这种情形之下,耶律宗元才被迫同我大周交好,转回头去扑灭叛乱。可以说此次幽州大捷之后形成的局面绝非是什么幽州大捷震慑辽人,而只是辽人不得不为之,他们必须先腾出手来平息内乱罢了。胡吹什么幽州大捷,这不是教人笑掉大牙么?”
林觉缓缓点头,今日才明白原来这背后竟是这种原因使然,自己之前还觉得有些疑惑。幽州之战,朝廷宣扬的战果上是歼敌五千,这虽然是个不错的战果,但歼敌五千人似乎并不能吓阻觊觎中原的辽人的野心。这么轻易的便妥协,背后必有缘由。只不过林觉自己的事尚且自顾不暇,哪里有心思去细细思量这背后的缘由。今日听郭旭这么一说,才算是豁然而通,合情合理了。
而郭旭所说的这一切,冥冥之中也似乎跟林觉记忆中的另外一个平行时空的宋朝的历史有类同之处。这也似乎印证了林觉总结出来的,虽然时空不同,朝代不同。但在相同的时间点,历史的进程却是惊人的类似。这确实有些奇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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