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报的人很快便回到了门口,对领头大汉禀报道:“大人请他进去。”
领头大汉点点头,转身拱手对林觉道:“林公子,请进去见我家大人,我家大人正等着你呢。”
林觉点头,举步欲往院子里走,那大汉却拉住了林觉,伸出一只手掌平摊在林觉面前。
林觉讶然道:“要做什么?”
那大汉皱眉道:“林公子不打算交出身上的火器么?我等不想冒犯你搜你的身,林公子还是自觉交出来的为好。”
林觉苦笑一声,伸手解下腰间皮套,将王八盒子交给那汉子,转身走了一步却又回过头来嘱咐道:“你们不能乱动,这东西很危险,你们不懂摆弄,若是爆发起来,伤了自己的性命,莫怪我言之不预。”
那大汉本已经准备打开枪套取出来瞧瞧,闻言愣了愣,忙将皮套扣上,小心翼翼的捧在手上。林觉嘿嘿一乐,举步进了院子。
院门在身后关闭,院子不大,里边树木葱郁,遮蔽了西斜的日光,给人以一种冷寂清冷之感。这应该是个后院,进来的门应该是后门,因为按照格局而言,前院一般不会种植太多的树木花草。很快,一道前方的圆形垂门证明了林觉的猜测,若是前院的话,该直通正房或者前厅才是,不可能出现一道围墙和垂门,这是一座坐南朝北的宅院的后园。
沿着碎石小道缓缓走向垂门处,周围树荫之中似乎有人影晃动,数道警惕的目光落在林觉的身上。林觉不以为怪,毕竟从‘请’自己前来的这些汉子的阵仗上便知道要见自己的人身份不低,这些院子里隐在暗处的必是他的护卫人员了。外边那些大汉看起来身份还很低,他们似乎只负责在外边跑腿,还没资格成为贴身的护卫。这不禁让林觉对要见自己的这个人更加的充满了好奇。这个人气派可不小的很呢。
步入垂门之内,眼前是一座小小的池塘,旁边数棵绿柳低垂,不远处有两座嶙峋的假山石,小路绕过假山之侧,看不见假山后面的情形,然而此刻却有隐隐的琴音传来。
林觉缓步向前,片刻后便抵达假山之侧,终于看到了被遮挡的景象。假山之后是一座八角木廊,廊下一人白袍披发,正自俯仰抚琴,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
林觉只看了数眼便立刻认出了此人,这一位正是京城来的吏房主事吴春来。自己那位背叛师门的师兄。
林觉既觉得惊讶,又觉得失望。惊讶的是,吴春来居然还在杭州城中,这段时间没得他的消息,以为他已经离开杭州了,没想到八月十五过去七八日了,他居然还在杭州城,也不知在这里逗留有何用意。失望的是,原以为这么大排场请自己来的人是个未知的神秘人物,却没想到只是吴春来而已。林觉也并不想见吴春来,毕竟此人人品卑劣,林觉不想跟这个人有太多的交集。
见到林觉现身,吴春来双手按住琴弦,琴声顿消。他笑眯眯的站起身来。甩了甩飘逸的长发,笑眯眯的拱手道:“是小师弟到了么?快来快来。”
林觉对他的称呼和亲热劲有些起鸡皮疙瘩,这个人是怎么做到还能坦然自若的叫自己小师弟的,当真是皮厚无耻之极。但出于礼貌,林觉还是拱手行礼道:“林觉见过吴大人。”
“来来来,进来坐。我可等了你多时了。”吴春来热情招呼着,长袖飘飘走到八角木廊的台阶前,衣袖带风招着手。林觉看着吴春来的身形,却也不得不赞叹吴春来身姿挺拔丰神如玉,虽已经是近四十的人,但面目英俊,美髯飘逸,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种风度。若不是知道他曾做过的背叛陷害老师的事情,怕是会立刻生出结交之意。
林觉缓步走上木阶,来到吴春来身旁。吴春来上前一把挽住林觉的手臂,拉着林觉便往里走。
林觉皱眉微微一挣,挣脱了吴春来挽着自己的手,横跨一步保持距离。吴春来面色一变,眼中精光一闪,旋即恢复常态。指着案旁一张木椅笑道:“小师弟,坐下说话,茶水是新沏的,尝尝看。”
林觉点头道谢,两人先后落座。
吴春来笑道:“小师弟啊,可算是能见到你了。八月十五那夜之后,我便想着邀你来一聚。今日总算是你我师兄弟可以聚会于此了。”
林觉蹙眉道:“吴大人,林觉一介草民,岂有如此荣幸,大人抬爱了。大人邀人前来见面的方式还真是别具一格,派了人手堵在路上将我掳来,这种邀人见面的方式,我还是第一次见。”
吴春来呵呵一笑道:“没法子啊,你知道见一见小师弟有多难么?听说你闭门谢客,京城翰林院的一帮学士们,洛阳开封大名府的一群名士们想和你亲近亲近都被你拒绝了。这帮人个个有头有脸,这一次在杭州可是丢尽了脸面。私底下可没少说你高傲的很。我听说此事,觉得要是送帖子相请,小师弟未必赏脸。我这个人却又不喜欢被人拒接,所以……听说小师弟去见了严正肃,我便命人在大街上堵着你了。怎么?那帮人对你无礼了么?若有的话,回头我责罚他们便是。”
林觉微笑道:“原来如此,看来倒是我的错了,我只是想闭门温书准备秋闱大考而已。我本不善交际,这些人我又都不认识,所以便都拒绝了,现在看来,我不是名扬天下,而是臭名远扬了。”
吴春来呵呵而笑,点头道:“小师弟才高八斗,本就有自傲的本钱。那些人统统败在你手下,确实不值得结交。他们爱生气便生气去,小师弟也不用去搭理他们。最多背后编排你几句罢了,又能如何?一帮废物罢了。”
林觉微笑不语。吴春来续道:“小师弟那晚真是让人惊艳的很,师尊还真是慧眼如炬,怎生找到了你这块良才美玉。先生定对你疼爱有加吧。”
林觉微笑道:“先生对我很好,却也不是什么疼爱有加。倒是师娘比较疼我。”
吴春来轻叹一声,神情中似有羡慕之意,轻声道:“是啊,师娘很好。师娘做的糯米团子很好吃,你吃过么?”
林觉道:“当然吃过,每次去,师娘都会做给我吃,确实很好吃。”
吴春来点点头,似乎有些神伤。
“当年师娘也是天天做给我吃的,又糯又甜,好吃到晚上都咂嘴回味。哎,我已经很多年没吃过师娘做的糯米团子了。不瞒你说,我做梦都想着那股美味。”
林觉微笑道:“吴大人今日叫我来,便是说这些事的么?”
吴春来道:“怎么,咱们师兄弟说说话有什么不好么?”
林觉道:“吴大人……”
吴春来摆手道:“莫要大人大人的,你我师出同门,我叫你小师弟,你该叫我师兄才是。眼下是你我师兄弟的聚会,叫什么大人大人的,岂非生分了。”
林觉皱眉道:“可不敢当。”
吴春来瞪着林觉道:“什么意思?你说不敢当,是否认为我不配让你叫一声师兄?”
林觉想了想沉声道:“吴大人,咱们还是不要说这些的好,免得尴尬。大人早已不是方门门生,又何必假装念旧情深的样子?大人见我要说什么话便说,不必绕来绕去打什么感情牌,说实话,你和先生之前的纠葛我根本就不感兴趣,那时候我还没出世呢。”
吴春来色变,缓缓站起身来,神色变冷。
“小师弟,你这话是何意?你以为我是要通过你向先生表达什么歉疚悔过之意么?那你可错了。我吴春来行事从不后悔,当年的事是我做的,但我可从未有过什么悔恨之意。因为我并不觉得我做的哪里错了。我知道他们都跟你说了什么?无非是说我卖师求荣,忘恩负义这些话罢了。那又如何?我可从未辩解过这些,就算我做了这些事又当如何?”
林觉甚是诧异,吴春来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倒是出乎林觉的意料之外。在林觉看来,吴春来当年做了那些事情,后来但有人提起,他比是有些尴尬和悔意的,再不济也不会理直气壮。因为背叛师门这等事在大周朝基本上属于身败名裂为人不齿的行为,更可况不但背叛而且出卖了。此事虽然很少有人知道,但吴春来也不至于如此的理直气壮。可见此人绝非自己想象的那般,或许不能以道德来衡量和约束他。
“小师弟,我少年家境贫寒,虽略有才名,却也无济于事。当年我拜先生为师,其实便是想得先生教诲,能够高中科举出人头地。得蒙先生教诲,我也确实中了科举。可是,我这样的人跟先生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我想要留在京城为官,先生却要我去偏僻之地为官,从七品县令做起,说可以动心忍性历练自己。呵呵,我却知道,一旦去地方任职,若无人提携或者是没有什么巨大的功绩,那便一辈子泯然乡野之中。那我还考这个进士何用?我小时候便过着穷苦的寄人篱下的日子,中了进士还要我去历练么?先生是个品行高洁之人,呵呵,他人为师,对门下弟子都多有提携举荐,先生倒好,他明明有能力可以助我留在京城,却要我去穷乡僻壤赴任。我自然是不愿的。先生因此便不高兴,他告诉我,他绝不会让我留在京城,要我死了这份心。小师弟,你告诉我,我欲为自己谋求出路,这有没有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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