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座上众人而言,其实也犯不着多嘴。那名额本就恩赐了下来,根本不占用两浙路原有的解试取士名额,对其他学子而言没什么影响。只有一人可直接通过秋闱,阿猫阿狗随便是谁得了那名额都无所谓,终究只是一人享受恩典罢了。再说了,这也不是正式入仕的礼部省试,即便得以免试通过乡试,明年春闱大考才是关键。搞不好,林家聪明反被聪明误,林觉若秋闱不第,得了名额的那个叫什么林有德的再省试落榜,那岂非是鸡飞蛋打竹篮打水?那可真个才叫好笑了。
座上众人之中,其实大部分都认为,林觉若能参与省试,考中的机会要大的多。毕竟林觉在杭州乃至两浙路名头颇响,去年花魁大赛的内幕早已被抖落出来,谢莺莺的几首词皆出自林觉之手的事情早已为众人所知。众人皆惊叹林觉之才。本来,谢莺莺此举是欺骗了众人,但望月楼早已放弃了花魁之名,且退出花界,众人自然也就没什么好谴责的了,此事也不了了之沦为谈资而已。故而林觉此举在众人眼中未必是个好主意,很可能弄巧成拙。
“那便请二伯回京后帮着问一问。不过即便这名额不可转让他人,我也不会用的。这一点,二伯还请跟圣上明言。林觉感恩圣上恩典,但却也有我自己的坚持。”林觉道。
林伯年皱眉道:“切莫忙着下决定,秋闱还有数月,到时候再说。”
林觉点头称是,当下又道:“还有一件事,还要跟二伯说清楚。”
郭冰笑道:“林觉,你还让不让我们喝酒了?”
林觉道:“王爷,万分抱歉,这件事也必须说清楚。”
郭冰摆手道:“罢了罢了,你说便是。看来不让你说完,咱们这酒是没法喝下去了。”
林觉道:“多谢王爷。”转头对林伯年道:“二伯,圣旨恩准我簪花游街的事情,我想知道可不可以不要如此张扬?”
林伯年皱眉道:“这又是怎么了?这可是让你扬名,让百姓们知道朝廷对于忠义之士的推崇和褒奖的大好事。你脸上有光,我林家脸上有光,朝廷脸上也有光。何乐不为?”
林觉摇头道:“要王爷和知府大人以及各位大人陪同巡游,这并不妥当。况且,我并不觉的此事我脸上有光,我想王爷和严知府也不会觉得脸上有光。”
林伯年惊愕道:“此话怎讲?簪花巡游,杭州官员陪同,这可是莫大的礼遇,你怎说出这等话?”
林觉道:“表面上自然是风光无限,但内心里却将我置于不仁不义之地。这里都不是外人,我便明说了吧。此次剿匪能成功,得益于龟山岛大寨主的鼎力相助。他们只是想让朝廷给他们一个体面招安既往不咎的安排罢了。这一点王爷和严知府也是事前便答应了的。然而,剿匪成功之后,龟山岛上发生的事情让人痛心。王爷和严知府的承诺并未兑现。我作为中间牵线之人,心中愧疚难当。”
梁王和严正肃的脸色都很尴尬,这件事终于还是被林觉抖落出来了。
“林觉……这件事……”严正肃咳嗽一声沉声道。
“严大人,我并非是要怪你们。虽然你们确实没能兑现承诺,但我明白这其中必是有你们也没想到的原因。然而,于我而言,失信于人,且让龟山岛遭受如此大的灾难,我心中如何能坦然?甚至于还簪花巡游得意洋洋?我做不到。所以,这巡游之事,我是绝对不会参与的。我未能忠于信诺,失信于人,反而要去炫耀功劳?这是绝不能做的。希望诸位能理解我的心情。如果此举是违抗了圣旨,要问罪杀头的话,那么便请立刻拿了我便是,我绝无二言。”林觉沉声道。
众人尽皆动容。座上众人剿匪成功之后也都知道了剿匪的详情,自然也知道龟山岛寨主派人协助之事。但对于龟山岛山寨的遭遇,众人其实并不在意。目的已经达到,龟山岛那些土匪们的命运又有什么好关心的。可是此刻听林觉之语,不免有些惭愧。官场上的打滚,利益上的纠葛,已经让他们失去了很多最基本的准则。譬如信诺,譬如仁义。
林伯年自然也是知情的,不过他听到这件事的第一反应也并没有大惊小怪。龟山岛的土匪不过是土匪罢了,跟他们还讲什么承诺?只能说,怪这些人倒霉,不知道朝中的复杂。他们成了夹在王爷和宰相之间的牺牲品罢了。吕中天就是要以此事落了梁王的面子,这一点朝中很多人都清楚的很。但林伯年没想到的事,这件事林觉的反应会这么大,这让他隐隐有些担忧。林觉跟龟山岛土匪讲情义,替他们说话,这未免有些立身不正。这些事是极容易被人诟病和攻击的,甚至会牵连林家。
“林觉,注意你的言辞。不要说这种激愤之语。不要如此幼稚。”林伯年隐晦的提醒道。
“二伯,我不是激愤,我只想问一句,忠人之诺难道有错?若人人不守信诺,天下谁人可信?他们虽是土匪,但有归顺之心并且为朝廷出力,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然而他们得到的却是背信弃义,却是一场无情的突然袭击。这难道是朝廷该做的么?或许你们以为我幼稚,但我坚持我的想法,我是不会去巡游炫耀的,那会让我羞愧而死。”
林伯年皱眉还待再说,严正肃突然站起身来,沉声道:“什么都不要说了,我同意林觉的话。这件事我已经上奏朝廷问询,为何会出现这种情况。朝廷如此,岂非让那些有归顺之心的匪徒铁了心的不再考虑招安?此事造成了极坏的影响。而且,于我个人而言,也让我失信于林觉。林觉的心情我能感同身受。林觉,你可以拒绝簪花巡游,若朝廷怪罪下来,老夫替你担着便是。”
郭冰也沉声道:“本王也同意,本王也有责任。这件事有人从中作梗,导致好好的一举两得平息两处匪患的好事变得的不能尽善尽美。这件事本王也会查个清楚。本王会立刻上奏朝廷,请圣上主持公道。林觉,这件事若论错处,在本王和严大人未能尽责。你这不是抗旨,而是至诚至信之举。圣上知晓详情后非但不会怪罪你,还会褒奖你。严大人可以替你担着,本王也可以为你担着。”
林觉既没有表示感谢,也没有表示激动。对于林觉而言,他现在并不相信这两个人的表态。林觉就是这样的人,你一次的承诺没有兑现,之后便需要多次的证明才能挽回在他心目中的印象。严正肃和郭冰现在便已经在林觉心中被烙上了不可听其言,只可观其行的烙印。
“既如此,看来这巡游是不必举行了。王爷和严大人都如此说,看起来其中有些隐情。林觉,此事便暂缓再说,但我还是要忠告你,不要太意气用事。世间之事并非非黑即白,你年纪还轻,将来会明白。”林伯年的话颇有些苦口婆心的教诲之意了,这些话他还从未公开说出来过,毕竟他是小心谨慎之人,从不肯将心中之言说出来。
……
酒席在一种奇怪的气氛中结束,原本是一场欢宴之席,而林觉在席上说的那些事情,却让这酒席变得索然无味。林觉基本上是全盘的推掉了所有的赏赐,除了所谓‘义士’之名和一些财物的赏赐未能推掉之外,两项重大的赏赐他基本上都推辞了。甚至还说出了宁愿背负抗旨之名的话来。
林伯年的心情是复杂的,回到杭州仅仅半日时间,他便感觉到这个三房庶子的不一般。更感受到他在梁王和严知府心目中的位置,以及和林家之间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
对林伯年而言,此行的意义在于,林家在此次剿海匪之战中得了实惠,自己也得了钦差大人的任命,这本是一个契机。借助此契机,或许可以让自己不再永远的韬光养晦,可以做出一些事情来。或许此次杭州之行可以借助林觉的功劳和林家的地位让自己和梁王和严正肃之间的关系取得进展。最好是能搭上梁王爷这棵大树,今后可以背靠这棵大树。
所以,事情其实没有变的太坏。起码林家得了忠义之家的匾额给林家提升了一个巨大的档次。起码可以看得出来,林觉在王爷和严正肃的眼里的位置还是颇高的,这一点必是可以利用的。现在的问题是,要弄清楚为何大哥和几个侄儿和林觉之间到底有些什么瓜葛,要捏合林家上下,迎接这个难得的机会。
因为是林家之人,林伯年放弃了居住于馆驿之中,而是直接住进了林家大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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