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嘉芷回到府中,徘徊许久,交代白蘋:“去把西北角门的人撤了!”
白蘋脸都白了。
林嘉芷忙道:“不是你想的那样——”犹豫了一下,烦躁地摆了摆手,“去吧!我自己省得!”
秦国公主的生辰礼中出现了污糟之物,皇帝陛下赶来时的脸色,预示了即将到来的风波。
那只被恶意斩成两半的雏鸟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受到惊吓的何止阿若?当年那件事,她们姐妹几个都是见到的,即便没有像阿若那样差点夭折,也都没有好过,她更是被关了好几个月,抄了无数遍家规,以至于她们姐妹几个从小到大都不爱接近鸟儿。
当初赵秉义做这样的事是为了吓唬阿若,好方便问话,那如今,是什么样的人要做这样恶毒的事?
当在西华门内遇见刚刚脱去官服的他,林嘉芷心头恍遭重击,不敢置信地看了他好久。
她虽然不关心政事,也知道裴氏和太子一系的关系不太好。
一年前,秦国公主林嘉若带着流浪关外的前梁将领甘明琮从代州入关时,遭到了当时代州守将的阻拦。
当时镇守代州的除了大将军袁准,便时裴纪了。
那件事传到京城后,天子震怒,令所有裴氏子弟和袁氏子弟闭门思过三日,太常少卿袁宴亲自去了代州迎公主入关回京。
因为有袁准顶着,裴纪没有受到什么责罚,但林嘉若回京后没多久,裴纪就被调回了京城。
朝野皆知的对峙,原本不该出现在宫里的他,突如其来的夺职……
一直到推开绿漪院院门的时候,她仍旧没能回过神来,她不懂这样的事能达到什么了不起的目的,却是本能地厌恶和排斥。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看到他的一瞬,质问脱口而出。
他眸光冰冷地反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林嘉芷不禁一愣,满腔怒气冷却了一半:“那你今天进宫做什么?”
他抿唇不语。
林嘉芷看着他,渐渐失神。
距离上次这样单独相处,已经过去半年多了。
那一日在玄女观对他说的话,残忍得连她自己都不敢回顾,离开京城的每一个日夜,她都不能控制地思念着他,回到京城后,更是发疯似的想见他……
“裴纪……”她小心翼翼地问,“你来见我吗?”
她没想过他今晚会来,但他来得比她更早;她没想过在她说了那样的话之后,他还会想见她……
他眸色淡淡地看着她,问道:“现在可有余力、有心思了?”
她眼眶一热,猛地扑进他怀里,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失控地又哭又笑:“裴纪……裴纪……”
他冷硬的身子渐渐软下,沉默地抱起她朝屋里走去。
枕席之间,缠绵深吻一如昨日。
林嘉芷勉强拉回一丝理智,推了推他蓄势待发的身子,红着脸道:“我还在孝期……”
他“嗯”了一声,将脸埋进她的颈侧,无声地抱紧了她。
安静地相拥了一会儿,才听到他的声音闷闷地响起:“阿芷,我以为你不回来了……”
她足足去了四个多月。
林嘉芷鼻子一酸,哑声道:“你不是很有本事吗?不是你做的事怎么不知道为自己辩解开脱?陛下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不过是一点嫌疑,你就把官职都交代了?”
他不说话,只是眷恋地吻着她的肌肤。
她用力将他推翻,反压在他胸口,撑起上半身,含泪看着他,道:“明天你就去跟陛下说,你是进宫来看我的……我和你一起去,我去替你作证——”
话音未落,又被他按了回去,直吻到她浑身瘫软,才抚着她的脸,语声低柔道:“别怕,我没事……”
她眼角又流出了泪水,哀哀道:“可是你都被免职了……”
他吻着她眼角的泪水,淡淡道:“一个小小的中郎将而已!”
林嘉芷仍觉得难过:“是我连累了你……我以为你不会再想见我,就把西门角门守了起来……要是、要是……”
他温柔地吻着她的眉眼,道:“便是夜里见过你,白天也还是想见你……”
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在裴纪口中听到这样动听的情话,一时没忍住哭了起来。
他一言不发地吻着她。
“怎么……怎么会这样巧……”她抽噎着,语气中满是委屈,是为他感到委屈。
“不是巧合。”裴纪道。
林嘉芷茫然地看着他。
他微微一笑,低头再次吻住了她的唇。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一个巧合能让他百口莫辩?
果然,纵然他再小心谨慎,还是被袁宴发现了破绽,一击致命,裴氏三年的苦心经营毁于一旦。
可当她含泪躺在他怀里,为他心疼,为他委屈时,他竟然一丝一毫的懊恼都没有,有的只是失而复得的喜悦。
既然露了软肋,也怪不得别人。
毁了便毁了,不过是从头再来罢了……
秦国公主生辰礼的惊魂,除了令公主殿下患了厌食之症外,也令当时同在殿内的管城县主受惊抱病,几日后病症稍减,便搬去了东郊庄园休养。
一直到四月中,京中权贵都往西郊玉泉山去的时候,林嘉芷也还是留在东郊庄园没有挪动。
临水轩榭,荷风送凉。
他微凉的手覆在她手背上,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一笔一笔地带着她临摹着他的字。
林嘉芷看着,渐渐出了神。
她这阵子一直想着,她大概真的为他疯魔了,竟然听了他的话躲到东郊,只为与他每日私会。
一开始还在她的庄子上,他只每日夜里悄悄而来,他们便如普通夫妇一般相拥而眠,到天亮前,他又悄悄离去。
前几日,萧安被林嘉若接去行宫后,她便被他带来了裴氏的东郊别苑。
这样与世隔绝、耳鬓厮磨的日子,令她每日都恍如置身梦中。
她顾自出着神,手上便松了力道,全部由他掌握着笔下走势。
写完这一笔,裴纪停了下来,问道:“累了?”
林嘉芷摇了摇头,娇声道:“不累,你继续!”
裴纪哑然失笑,继续一手搂着她的纤腰,一手握着她的手临着字帖。
林嘉芷盯着他骨节分明的手看了一会儿,突然道:“小时候,我父亲也会这样教我习字!”
他头也不抬地说:“我不是你父亲!”
她“噗嗤”一笑,继续说道:“不过他不常教我,他说他的字不好,只让我跟着闺学的老师学。”
他聚精会神地写着,也不知有没有认真在听。
纸上数行,开始还带着几分闺阁之气,到后面,便都是铁画银钩一般。
他这样的出身,自然是自幼习得一手好字,比起林致之也不遑多让了。
“阿若——公主殿下小时候习的是大哥的字……我们其他人都是跟着闺学老师学的,就她不肯,非要习大哥的字帖,陛下和大哥也都纵着她……她的字也是真的好……”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语气中不难听出羡慕。
“你以后可以习我的字。”他淡淡道。
林嘉芷笑了笑,道:“阿若习大哥的字,是兄妹情深,我习了你的字,让人看出来了像什么?”
他顿了顿,语气仍是淡淡:“看出来就看出来了!”
她转过脸,看着近在咫尺的他,忽然笑了起来,眉梢轻挑,道:“你不是说,凭我是谁的妻子,你都能把我夺来吗?”
他停了笔,也转过脸,与她前额相抵,眸光柔软,依稀初见时引她沦陷的少年。
那时的裴纪令她心驰神往,不敢高攀,如今的裴纪却教她心醉神迷,不能罢手。
“若是我把你夺来了,你要以何相报?”他勾唇相问。
林嘉芷笑着搂住他的脖子,亲吻着他的唇,媚眼如丝:“以身相许还不够?”
他笑了笑,举起一只手,手上捏着一件东西。
“不如把这个送了我?”
林嘉芷脸色一变,忙伸手去抢。
裴纪将手臂往后一仰,眸光含笑看着她着急乱跳的孩子气模样。
急了一会儿,林嘉芷也发现了自己的举动有些幼稚,便停下来,瞪了他一眼,怒道:“我的东西怎么会到你手上的?”
他手里攥着的是一个香囊,那是按照京城少女的习俗绣的一只上巳香囊,外绣兰草,内绣心仪男子的名字,在三月三那日赠予心上人。
那是她嫁入王府之前最后一个上巳节的时候绣的,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五年,香囊也有些陈旧了。
她绣好的时候就没打算送出去,因此一直藏得很深。
“你屋里找到的。”他轻轻将她搂进怀里,低声问道,“上巳香囊,是不是为我做的?”
林嘉芷羞恼道:“我又没绣名字,你凭什么说是为你做的?”
他在她唇上轻轻一吻,道:“阿芷不是惦记了我好几年么?”说着,将香囊内里翻了出来,一行小字清晰眼前,林嘉芷顿时没了声音。
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
她抿了抿唇,抱紧了他的腰身,眼眶有些湿润。
她是万万不敢将他的名字绣上去的,却忍不住绣了这么一句诗,那年藏在心底无望的爱恋,没想到会有实现的一天。
“阿芷从什么时候开始惦记我的?”他柔声问着,语气中隐隐带着笑意,和当年夸赞她发簪秀美时一样的温暖动人。
她把脸靠在他胸口,轻声道:“永康十四年,六月初八,玉泉山宫宴……”
他沉默了许久,才不太确定地问道:“你……是那个迷路的小姑娘?”
她有些不甘心地在他胳膊上拧了一下,可他长年习武,胳膊就跟铁铸的一样,拧了一下没拧动,只好转移目标去拧他腰上的软肉。
他不躲不闪地任她捏着,低头在她发顶落下一吻,道:“这香囊,给了我可好?”
“不好!”她负气道。
他沉默片刻,道:“过几日就是我的生辰……”
她一把抢回香囊,道:“给你做个新的!”
“阿芷……我喜欢旧的……”
“重新做个,折腾旧了给你!”
“阿芷……”
“名字都没绣,怎么送人……”
……
这样与世隔绝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了中秋之后。
建隆四年,八月十六,二皇子林承之落水病危,裴纪漏夜赶回京城。
次日,太子林愿之被禁承乾殿,裴纪起复,任鹰扬卫将军,接手皇城内部防卫。
政治嗅觉再迟钝的人,也能闻到夺嫡之争的硝烟了。
九月十五,林嘉芷除服出孝。
忙了一天后,正要梳洗就寝,发髻拆了一半,白蘋面色复杂地报了进来:“西北角门来人了!”林嘉芷索性披散着头发出去了。
一进绿漪院院门,便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中。
他一言不发地将她打横抱起,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屋,压进被褥之中,狠狠地享用了一顿。
“你怎么来了?”林嘉芷轻喘着问道。
虽说时隔一年多,她也有些想念,可裴纪凶狠起来的时候真是叫人难以承受,只一场情事,就教她浑身都动弹不得了。
他却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抚着她的肩,道:“你出孝了!”
林嘉芷噎了一下,所以他就是特意来睡她的?
“我是说,你现在不是很忙吗”她问道。
裴纪回京之后,一直很忙,整整一个月,只来了她这里两次,来了也是倒头就睡,可见有多累。
她也隐约听林嘉荃提了一下,不仅两位皇子之间的对峙已经摆在了台面上,皇帝陛下和公主殿下的矛盾也开始激化。
二皇子落水和太子生母私闯宫禁这两件事,导致了如今宫城防卫的彻底洗牌。
就是刚接受监门卫的林修之,也花了不少力气,更何况身份不如林修之的裴纪。
裴纪“嗯”了一声,重新将她压回身下,哑声道:“那些不急,先忙这个!”
……
两回下来,林嘉芷也没心思再问什么忙不忙了,只想好好睡一觉。
刚闭上眼,身边顿时一冷,裴纪起身了。
她强撑开眼皮,此时天还没亮,屋内留了一盏小灯,昏暗朦胧之中,他正站在床前穿衣。
林嘉芷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
“这就要走了?”他从来都是不赖到天亮不肯走的。
裴纪在床边坐下,俯身吻她,低声道:“还想要?”
林嘉芷吸了一口气,拼尽全力推了他一下。
他低低地笑了,摸了摸她的脸,道:“我还有些事,晚上再来陪你!”
林嘉芷想到最近发生的事,心中一动,脱口而出问道:“裴纪,陛下真的要废太子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