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一章云涌(十一)
这一日晚间,成都城整个笼罩在了浓烟之中,皇宫,城南,城东,城西四处火起,数百民居毁于一旦,蜀宫永寿殿也倒塌在了熊熊大火之中,更有数百蒙面贼人冲击皇宫,内里还有人接应,虽说秦军戒备森严,还是险险让人冲入囚居蜀帝之光华殿,还有贼人意图在一些城中重地放火为乱,更有人率领一百余人马冲击城门,各个悍不畏死,最终都死在秦军弓弩之下……
这一晚整个成都城都乱作了一团,大秦观军容使,兵部左侍郎李严蓄居中调度,忙了一个晚上,到了早晨时候,终是肃清了城内作乱之人,但这位观军容使大人心中的寒意却是越来越盛,这是什么人?计划如此周详,下手如此之狠毒,若不是那两个刺客未能靖功,这时又该是怎样一番场景?想到这个,他这心里就是一阵阵的后怕。
不过到了天光放亮之时,大将军遇刺的消息还是传了出去,旁的不说,那些领兵的将军们可不怎么好糊弄,城内这些领兵将领在他帐下听令有一个多月了,他还能压制的住,但城外的那些军中大将……城内闹的沸反盈天,他们也不可能毫无所觉,已有数次派人到成都城下,请求大将军让他们带兵入城平乱,都被他咬着牙顶了回去。
于方之事让他明白,他手下之人还好说,但城外那些将军一旦带兵入城,还不定发生怎样的麻烦呢,所以,这一晚虽说他手里的人手颇有些捉襟见肘,但还是未曾动用城外大军的一兵一卒,只是屡次派人让城外大军严加戒备,不得入城一步。
等到了天光大亮,城内渐渐平静下来,他这里才派人命城外大军诸将入城议事,但大将军遇刺的消息不知怎么传到了城外诸将的耳朵里,竟有数个领兵重将不愿进城,差点在军中酿成一出兵变的戏码。
李严蓄这里听到消息,立带贺铭等人出城入秦军大营,当着众将的面,先将几个桀骜不驯的军中大将按在地上一顿板子拍下去,消了他们的威风,若不是情形诡异,吴宁那里又有言在先,满心都是怒火的他不定就会来个杀一儆百,将吴大将军的心腹大将宰上一个,先将兵权牢牢握在手里再说的。
不过经这一晚的折腾,他隐约已经明白,这些贼子恐怕已经谋划不只一日,所图也不是一城一地之得失,怕是其人意在整个川中……想到这个,他却是悚然一惊,这绝对不是蜀中君臣能干出来的事情。
尤其是那个于方,自到得大将军身旁,出谋划策,唯恐不力,便是秦军攻剑门,此人在其中也是出了大力的,赵方献关降秦的谣言能从剑门快速传到蜀中君臣的耳朵里,据说就是此人的功劳。
开始时,不光是李严蓄,便是大将军吴宁都以为这些许谣言,不过是能消弱蜀军士气,若是后蜀能派个文人监军到剑门对蜀军大将稍有掣肘,这个反间计也就算达到了目的,到时候破关还得是用兵强攻才成。
但结果却是好的令人不敢相信,赵方一门老小竟然皆成刀下之鬼,逼得赵方不得不阵前降敌,事后两人也是叹息蜀国有如此昏君佞臣,也合该蜀国覆亡。
但后来却是得知,这也不都是谣言的功劳,赵方身边居中联络成都的心腹之人却是出了事故,反噬其主,一下子便坐实了他献关投敌的传言,不然也不会有此祸事,若是之前,李严蓄也只会觉着事情有些凑巧,心中也会释然,毕竟一个小小的反间之计,便是蜀国君臣再是昏庸,当此国家生死存亡之际,也不会做出逼反前方重将的蠢事来的,但现在看来,此事却是有些可疑之处的……
既然于方在此事上都出了大力,想来也非是蜀中倾轧党争那么简单了,毕竟就算将理国公赵方扳倒,但秦军一旦破关而入,主使之人又能得到什么好处不成?
既然有了这些疑虑,所以,等到第二日晌午,终是将成都乱局梳理的差不多了,李严蓄便火速提审那些在昨晚擒下的数十贼人。
要说这些人虽然不是军中之人,但却都骨头极硬,身份来历也没人说的清楚,便是几个如今死心塌地在李严蓄手下效力的后蜀降臣也说从未见过其中哪怕一人,清晨之时,黄文翔也报说那些后蜀遗臣的府邸并无任何异常之处,更没听说府中少了些什么人的。
但三木之下,却也由不得这些人不开口,到得晚间,终于从这些人口中得了些消息,其中琐碎不知所谓的东西也不少,但此间之事,却是与一个江湖教派脱不了干系的。
拜火神教,李严蓄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还迟疑了半晌,但又听到方腊这个名字的时候,也不用旁人再说,便也明白了过来,事情听上去有些匪夷所思,但若真是这般,之前的事情便也能一一理的通顺了,不过这个什么拜火神教不就是当年在淮中给后周,南唐添了偌大麻烦的那个食菜魔教吗?
当年食菜魔教教主方腊起事,到其覆灭,所过不过两年有余,淮中数百万百姓却是生灵涂炭,据称所余不过十之二三,可谓是伏尸遍野,赤地千里,江淮子弟提到方腊此人,皆以天降魔头称之。
不过听说食菜魔教不是被后周南唐联手剿平,斩草除根了吗?怎的又会到了这川中?难道是其余孽死灰复燃,想要重演当年淮中故事?
联想到这些,李严蓄心中凛然,如此处心积虑,擒下的这些贼人又都是一身的草莽气息,也由不得他不信,一个区区江湖教派,竟然敢冒天下之大不讳,欲在川中掀起风波,想跟大秦争个高下了。
黄巾匪类,陈胜吴广之流,李严蓄这时已然给这些胆大包天的家伙下了定语。
不过虽是隐约明白了其中缘故,但如今蜀中……十余万秦军,看似不少,又是新胜之军,不容人轻辱,但说实话,放眼整个川中,十五万大军看似不少,其实不过杯水车薪,若真个闹到贼匪遍地,烽烟四起的地步……
若真到了那个地步,却和当年宣武皇帝伐夏一役差不多了,三十万秦军伐夏,回来的不过十之四五,宣武皇帝下罪己诏,随即退位,大秦数十年积蓄几乎毁于一旦,四十多年前,他不过是黄口孺子,但也知道当时大秦处境之危殆,若不是有折木清,杨感等老臣在,恐怕大秦国祚便已成昨日黄花了。
如今若大秦半数之军旅陷于川中不得脱身,战事绵延,更有金国,西夏,后周环伺于侧,怕是又要重演当年之故事了。
到了此时,他却也隐约觉得,这恐怕还是当今陛下心思太急的缘故,若是再能等上个十年,按部就班,蚕食于川中,到时便可不费一兵一卒,得了这天府之国的。
不过这时他也不会深想这些有的没的,安抚下军中众将,命心腹之人将此间之事急报于京师长安,又亲去探望了一直昏迷不醒的吴宁吴大将军,唯一让人宽慰的是,吴宁受创虽重,但经过一日一夜的调理,却终是性命无忧了,据说那一掌直接震断了吴宁的胸骨,内伤受的很是不轻,但幸好内有软甲,缓下了刺客不少力道,却没有真正伤及内腑要害,过上个一天两天,也就会自己清醒过来了。
听到这个,李严蓄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深觉肩上的担子太重,自己一个人恐怕抗不下来,这回好了,吴宁一醒,却可与他分担许多麻烦的,这个时候,他却是分外希翼那羽林左卫都指挥使,鹰扬将军赵石能及时赶到成都了。
不过吴大将军没有性命之忧的好消息给他的轻松也没持续太久,坏消息就又来了,到了晚间,城外大军却是有人来报,有两营秦军以剿匪为名,竟然洗劫了成都府的几个村镇,杀死百姓数十人,而两营军士被勒令归营之后,却是发觉领兵的两个校尉却全都没了踪影,此时大将军伤重不醒,却是将此事报到了他这里来了。
李严蓄一听,几乎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大秦自入川以来,还从未发生过这等视军规戒律如无物的事情,即便是有,也不过是三五人罢了,这回却是两营兵马,领兵的校尉还没了踪影,畏罪潜逃?笑话,抢几个村镇对这些校尉有什么天大的好处?前程都不要了,就为了抢些金银财物?
李严蓄浑身一阵发寒,难道说又是……这个猜测在之后不到一个时辰就被证明了,成都府乱了,一营五百秦军在十倍于己的盗匪攻击之下败了回来,领兵校尉当场战死,也不知从哪里冒出了树支人马,人数众多,剿匪秦军开始连连遇袭,成都府更是谣言漫天,人心惶惶,而秦军在大将军遇刺之后,士气之低落却是从所未有。
几乎一夜之间,整个成都府便已乱象纷呈,措手不及之下,便是李严蓄也有些茫然无措了。
但他不知道,这一日,剑门也发生了天大的变故,其致命之处,成都府这点乱局才真正是小巫见大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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