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闲云脸色一暗,抱歉地看了眼薛向,后者八风不动,回了他个微笑。
的确,掌控了地位会,和身为行署一号的孔凡高,在人事上的权力,实在太大了。
本来,行署班子就不是决定人事任命的地方,孔凡高之所以在会上,提一嘴增选副专员的事儿,无非是想在行署班子上形成合议后,以行署的名义,上报地委委员会议。
如此以来,地委会上遭遇的阻碍就会降到最低,毕竟,行署集体决议,又是行署那边的事儿,没有谁会冒政治风险,否决这种提案。
再一个原因,那就是,提议由地委报到省委,省委也会因为看重是德江行署班子联合决议,而抬手放过。
如今,袁闲云,谢明高作梗,虽然让孔凡高的如意算盘落空了,可孔某人掌控的地委委员会议,还是会通过这个提案,上报省委,届时,大多数情况,也会获批。
孔凡高得意地扫了众人一眼,狠很一推椅子,便站起身来。
谁都知龗道他这个动作,意味着会议已经结束,众人皆低着头开始收拢笔,本,静待孔凡高说散会。
谁成想孔凡高散会二字没出得口来,始终寂寂不语的薛老三发话了,“孔专员,我不同意向省委推荐夏邑同志!”
清清淡淡的一句话,仿佛在会场炸响了巨雷,霎那间,时间仿佛静止了,陆振宇刚点着的烟。因为嘴吧张开,烟蒂斜斜地黏在薄薄的下嘴唇上,明灭的烟头不住摇曳,那造型可比小马哥酷多了。
“呵呵……”
孔凡高盯着薛向,忽然笑出声来,阴恻恻的声音,仿佛毒蛇正在吐信,激得众人齐齐醒过神来,一个个正襟危坐,紧紧锁死交锋中的二人。
袁闲云更是在气闷不已。暗道。姓薛的,果然是少不经事,年少轻狂,你以为你是谁。不过是仗着嘴皮子利索。僵住了孔凡高数次。如此就想参与到德江的政治角逐中去,何其幼稚!
“薛向!”
宋祖贵猛喝一声,方要继续咆哮。却被孔凡高挥手阻住。
忽然,他一伸手,拖过那张厚重的楠木靠背椅,又坐了下来,微笑道:“薛向同志,请你把你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陆振宇心头猛地一颤,知龗道坏事了,他太了解孔凡高了,这种了解是从无数次对面观察孔凡高的眼睛,总结出来的经验。
此刻,孔凡高虽然在笑,可他那微微眯起的鸡皮密匝的眼角,已经跳如急雨,这分明是暴走的征兆。
“薛向同志,你没喝醉吧,什么时候推荐干部,轮到上你……!”
“我说过,请薛向同志说话!”
孔凡高重重盯了陆振宇一眼,一字一句地道。
陆振宇一个激灵,立时闭了嘴,心中也是暗骂不已,老书记怎么会有这样二愣子一般的侄子,别人叫你声活土匪,你就真以为行署会议,也是你耍土匪的地方,蠢货!
薛向不紧不慢地掏出根烟来点燃,抽了一口,这才又说出第二句话来:“孔专员,同志们,我再说一遍,我不同意向省委推荐夏邑同志作为副专员备选人,除此外,我还建议地委,撤销夏邑同志党内外一切职务,交由纪委核查!”
霎那间,宽阔的会议室,安静得连呼吸声都那样刺耳,尽管大多数人都尽量屏住了呼吸,可总觉有种声音,震得人心脏蹦蹦急跳。
“张彻同志,薛向同志的发言,你记下来没?一字一句都不许错!”
与众人想象中不同的是,孔凡高并没有拍桌子,砸椅子,反而冷静的可怕。
可谁都清晰得感觉到,这冷静是从北极刮来的寒风,是另一种酷烈,提醒张彻记录,便是孔凡高亮出的锋刃,因为专员会议,不是大茶馆,这是神圣的政府权力中心,任何人都得对自己说的话负责。
“记下了,一字不差!”
张彻双颊酡红,如喝醉了酒一般,的确,他有太多的理由兴奋。
首先,薛向三番四次让他下不来台,且在其屡次顶撞孔凡高的淫威下,张彻不得不忍辱含垢,不敢争锋,可对薛向的恨意,一时一刻都不曾消减。
其次,也是最重要的,还是行署党组成员的宝座归属问题。原本,他张秘书长是能添居末席的,可薛向卡了过来,阻了他一把,可到底还有希望,如今,孔凡高又要运作夏邑入班子,那他张某人入班子的希望便彻底堵死了,因为,行署班子不可能再塞得下两人。
可眼下,薛向演了这么一出,孔凡高已经露出要火并掉薛向的眉头,届时,薛向一完蛋,他张某人入班子的希望,岂非又来了?
“好!”
孔凡高重重一拍掌,“我倒要听听你薛向要说出个什么花儿来!”
孔凡高反倒不气了,对个政治上的将死之人,他有什么好气的。
与此同时,他更多的思忖的是,薛向到底抓住了夏邑什么把柄,竟敢如此大言不惭。
昨天下午,夏邑在教委礼堂当着数百人的面,折辱薛向的事儿,他已然清楚,在他看来,薛向此时出来反驳,纯属为了昨日之事,狗急跳墙,年轻人,到底沉不住气!
当然,鉴于以往和这家伙的冲突教训,也不排除此人抓住了夏邑的某些把柄,可在德江,什么把柄能掐得住他孔某人的人呢,岂不知纪委,政法委尽在掌握,就算你姓薛的拿住了夏邑贪污,受贿,甚至生活作风问题的证据,可到最龗后,不还得纪委去查,公安局去检,这一查一检,就是钢浇铁铸的证据,也得消融。
孔凡高胜券在握,心神大震,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弄掉对手的快感了,一想到对手,他又觉得抬举薛向了,干掉这小王八蛋,不过是弹掉身上附着的一只臭虫,哪里称得上对手。
孔凡高叫薛向说话,薛向反倒不急着说了,慢条斯理的掏出烟盒,抽出一枝,在嘴里叼住,点燃后,似又想起什么一般,便拿了烟,绕了一圈,问人家要不要。
他这慢慢腾腾的动作,优哉游哉的举止,看得大伙儿差点没吐血,此刻的薛老三就好似陈后主,大将披着一头血,跑了进来,向他禀报,隋军已经攻进来了,这家伙还慢悠悠卧在张丽华怀里,一边说着不急不急,一边让乐匠奏歌演舞。
当宋昆也一脸苦色,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拒绝了薛助理递烟后,薛老三终于再度开口了:“张彻同志,下面,每位同志的发言,都请你记仔细!”
不待张彻应承,紧接着,薛向忽然从脚下提溜出个绿色的挎包,待厚厚的一份份文件拿上桌面,所有人的表情都凝重起来。
“小宋,你过来一下,把这个拿给孔专员阅览。”
薛向捏着两张纸,冲宋昆招招手。
后者看了孔凡高一眼,待得到许可后,便急步行了过去,接过那两张纸,便折了回来,半道上,偶然扫了一眼,宋昆的小白脸,如泼了墨一般,瞬间全黑。
他是正儿八经的大学生,识得洋码子!
孔凡高眉峰一跳,霍地站起身来,不待宋昆近前,劈手夺过那两张纸,便看了起来,但见一张薄薄的信纸上,满是洋码子,并且,那洋码子上,按满了红色的手印。
“这是什么,乱七八……”
孔凡高张口就叱,可待瞧见错开的第二张纸上的文字后,后边半句话,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越看越心凉,越看越心惊,短短一页纸,区区二百来字,孔凡高看了足足二十分钟,只看得后脊梁骨发酥,心如乱麻,整个人似定住了一般。
原来,孔凡高所看的第二页纸,正是薛向给赵杰那个自由社鼓捣的誓约书,作的原文翻译,那一个个煽动人心,大逆不道的字眼,如利箭一般,瞬间将孔凡高万箭穿心。
孔凡高的表情,众人瞧在眼里,眼见着孔凡高的红脸膛,越来越白,额头上细密的汗珠越来越密,所有人的绷紧了神经,心中惴惴不安,有机敏的已然察觉到,一场风暴要来了。
“专员,喝水,喝水!”
意识到孔凡高的不正常,宋昆便借送茶的当口,轻轻提醒了他一句。
猛地摆摆头,又使劲搓了搓脸,孔凡高终于恢复了镇定,满是血色的牛眼,盯着薛向道:“薛向同志,这些东西,你怎么得来的?”
他不问这文字的真假,是因为,他相信没人敢在这种事上做假。
薛向轻轻将烟头按灭在桌前的烟灰缸里,静静叙述起来,如说故事一般,娓娓道来,初始还有人并不以为然,只当个扮猪吃虎的故事,可待听到那满是手印的纸张,以及薛向开始用汉语背诵那张纸上的文字后,霎那间,三个水杯同时摔在了地上,宋祖贵和邱庆春齐齐从椅子上,拔起了身子。
“…………后来,我去了赵杰的家里,做通了他的思想工作,这些东西就到手了,此外,我要提醒大家的是,后天就是开学的时间,也是他们计龗划发动的时间,大家无须怀疑,我这里还有那个自由社全体成员的资料,大家可以传阅一下。”(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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