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夜宴变成了一场大乱。
刺客是冷宫里的废妃,上官皇后难辞其咎,忙赶着彻查。皇帝气得不轻,迁怒之下甚至将恬贵嫔传过去斥责一通。
云丹有幸没有大碍,她左手的三根手指头都差点被砍断了,御医给接了骨,缠着厚厚的绷带调养着,说是不会有事,但会留下疤。云丹对这样的结果已经十分庆幸,手上留疤无伤大雅,只要一张脸没事就好。
皇帝赐下珠玉锦缎安抚云丹,却十分无奈地与她道,楚华歆是湖广总督楚大将军的女儿,就算刺杀皇妃按律诛三族,他也不能惩罚楚家。楚华歆已经死了,你又没伤得太重,这事儿就当过去吧。
云丹是吐蕃皇族,自然明白皇室争端,对拓跋弘的处置无可分辨。除了忍下这口气,她又能做什么呢?
而大约五六日之后,皇后那边就查出了眉目。
经冷宫的女官招认,负责看守废妃的一个陈姓的太监曾经服侍过身为修容的楚华歆,后来楚氏获罪被贬,身边宫人都被罚入掖庭。陈内监在宫里钻营着,出了掖庭后又被分派道冷宫这种没油水的地方。
陈内监念旧情,对故主十分照顾,这次楚华歆就是由他帮忙逃出冷宫,又弄到了一件宫女的衣饰混进明台夜宴中。
至于楚华歆为何要赔上性命去刺杀一个素未谋面的云昭容?
这完全是一个误会。
楚氏逃出冷宫的目的根本不是云昭容,而是她的亲妹妹,恬贵嫔楚华裳。
那个陈姓内监在楚华歆逃出冷宫后,自知罪不容恕,早就自尽了。上官皇后想查案无从入手,只好将冷宫翻了个底朝天,在楚华歆所居的屋子里翻出了厚厚一沓血书,还有供奉的佛像之类——
楚华歆这些年苟活着,每一日都在怨恨亲妹妹为了取代她的地位,陷害她入冷宫。冷宫没有笔墨,她恨意难耐,刺破手指写下无数诅咒怒骂楚华裳,还每日在佛像面前祈祷,希望得到一个报仇的机会能逃出去杀了楚华裳。
楚华歆终于等到了机会,就在半年之前,陈姓的内监从掖庭分配到了冷宫当差。他们潜心谋划许久,偷那件宫女的衣裳就费了大力气,终于一举成功。
至于为何最后楚华歆会错杀云昭容?
只是因为当时在高台上歌舞的云丹,发髻上佩戴一支蓝玉镶金衔东珠的发簪。这根簪子,是楚家传女不传男的宝物,楚华歆幼时受尽父母宠爱,她姑母很早就将这东西传给了她,后来此物随她一同进宫。而在她获罪后,由她的父亲做主,将此物转赠庶女楚华裳。
楚华歆对这东西太眼熟了,便以为台上之人就是楚华裳。
彼时楚华歆在冷宫度过了四年地狱一般不见天日的生活,早已人不人鬼不鬼,她的双眼在两年前被一位女官折磨地几乎残废,只能依稀看到光亮。她能认出那件自己佩戴了十多年不离身的簪子,却早已看不清楚华裳的容貌。
所以她毫不犹豫地举刀刺杀那个戴着簪子的女人。
上官皇后认为此事已经查得很清楚了。五月十五日,她颁下懿旨昭告六宫,云昭容遇刺一事是冷宫楚氏一手所为,与他人无干。因着楚家有功,皇上早发了话,楚华歆死后不牵连家眷。
这事儿就这么了了。嫔妃们无不庆幸自己没有被卷进去牵连,然而再仔细琢磨皇后查出来的东西,许多人心里就开始打鼓了——
这处处透着古怪的刺杀之事,当真是“楚氏废妃一人所为,与他人无干”么?
那根要命的簪子,可是楚家的传家宝!
楚华裳为何要将这样贵重、非同一般的东西,作为姐妹之间的礼物,赠给一个异国的皇女呢?
若不是云丹戴了这簪子,楚华歆也不会错认了她!
风言风语很快传了起来。无非是恬贵嫔设计引自己的亲姐姐逃出冷宫行刺,却在先前就布置好一切将发簪送给云昭容佩戴,以此躲过刺杀,同时除掉得宠的云昭容。
恬贵嫔先前与云昭容的姐妹和睦,在旁人看来反倒是这出好戏必不可少的铺垫。众人再想到这些年恬贵嫔干过的事,只要了解的人都知道,恬贵嫔是个诡计多端、擅于谋算的女人。她假意与云昭容互称姐妹,目的却是为了杀她,这再合理不过了。
面对众口铄金,楚华裳分辨不得,反倒越描越黑。几日后皇帝下旨命令后宫嫔妃“谨言慎行”,还抓了几个嘴碎的宫女杀鸡儆猴,这谣言才慢慢平息。
拓跋弘虽给了楚华裳脸面,心里却也不是没有怀疑的。只是因着楚达开还在夏国的战场上头,死了一个嫡长女,总不能再折辱楚华裳。就算这事真是楚华裳所为,拓跋弘也想压下来。
他和皇后的想法一模一样。皇后下旨撇清了旁人的干系,亦是为着大局考量。
后宫风波迭起之时,拓跋弘怜惜受伤的云丹,一连数日都去邀月楼探看她。看着云丹一双手皮开肉绽、不忍卒睹,他少不得对楚华裳置了气。
楚华裳渐有失宠之势。
她几次前去邀月楼,想要登门解释,却都被云丹拒之门外。她气得在咸福宫里砸了一箱子珠玉,怒骂她遭人陷害,又骂云丹蠢笨不识好歹,这么轻易就让人哄骗着以为自己是害她的真凶。
彼时林媛在尚宫局里忙了半日。她方做主将吐蕃使臣献上的山珍分赏给了新入宫的李小媛等人,得了消息道咸福宫的恬贵嫔砸了好些家什。
一旁随侍的涵姑姑面露嘲讽,冷笑道这恬贵嫔自作聪明,以为巴上了云丹皇女,却落得个失宠千夫所指的下场。林媛手中把玩一支暖玉坠子,挑眉笑道:“倒是个厉害主儿,一击刺杀,差点毁了云昭容一张脸,事后又打压了楚氏。”
“娘娘您也觉着,真不是恬贵嫔所为?”涵姑姑急问道。
“这可说不准。”林媛浅笑:“楚华裳这人,鬼点子多。也罢,云昭容受了伤,本宫今日就去瞧瞧她。”
遂吩咐宫人带了许多疗伤的好药往麟趾宫去。这一日太后卧病,皇帝至长乐宫服侍汤药,并没有来麟趾宫。
或许是因着楚华裳一事,云丹自受伤之后就不愿见后宫嫔妃,不少人过来逢迎探望,她一概不理。此时麟趾宫里没有旁人,林媛甫一进殿,只看见门前立着的两女匆匆上前请安,其中一人福下去的时候腿脚却颤颤地,连头都不敢抬。
这两人正是居在麟趾宫偏殿的丽芳仪和华小仪。云丹是麟趾宫的主位,丽芳仪被云丹罚跪就是因着一次请安来迟,伤势稍好后她又日日过来请安,生怕再被拿捏错处。她可是不敢在皇帝面前诋毁云丹来为自己争取生存的空间,她清楚的很,皇上对云丹皇女的爱重可不是她能硬撼的。
华小仪也知云丹身份高贵,为了不吃眼前亏,她从前敢和静妃放肆,如今却不敢在麟趾宫里跋扈了。
林媛打量她们一眼,与左右道:“丽芳仪的腿听说是好了些,不过本宫瞧着还是伤得不轻。吩咐内医院紧着好药来给丽芳仪,可不能让她落了什么毛病。”
何九鸯如今是怕了林媛,被云丹一顿折磨后也缩了胆子。她连忙叩谢林媛恩典,林媛正眼也不瞧她,只让她回自个儿寝殿养着,不必日日来邀月楼给云丹请安。
邀月楼内殿里头颇为热闹,戏子咿咿呀呀的声色传出来,云丹养伤中日子无聊,不准嫔妃来探望,却时常自个儿请了秦宫梨园里的歌姬来献艺。她看林媛过来,连忙起身迎驾。
“云昭容喜欢黄梅戏?”林媛指着眼前的几个艺女:“这很好,皇上先前觉着你不懂规矩,你多看看这些中原人的戏曲,不比读史记差,也能学会很多礼数呢。唔,听闻许多姐妹们关怀昭容,想过来探望,怎地今儿却是一个人都没有?”
林媛说话很不客气,然而云丹嫁过来数月,对秦宫女人的尖酸刻薄、钻营谋算已经见怪不怪。她抿唇浅笑,吩咐人给林媛看了座,道:“臣妾不愿意见她们——也只有昭仪娘娘您,臣妾对您十分敬畏尊崇,您过来,邀月楼中蓬荜生辉。”
“看来传闻是真。”林媛容色淡漠地瞧着她:“云昭容被恬贵嫔吓怕了。”
云丹嗤笑一声,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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