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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国千娇 第279节(1 / 1)

他说罢端起茶杯喝了一小口,以表示信任和接受好意。刚才张氏还有心主动找话说,现在她一言不发,变得十分沉默了。

郭绍觉得本来就是不认识的人,自己作为新君……而且实则是篡位,他郭威、柴荣一点亲戚关系都没有,什么身份不过是幌子而已。自己取代了江山皇权,能表态对旧臣、妃子的宽厚态度,做人已经很厚道了。

所以他说完话,放下杯子,便抱拳道:“太贵妃在此清修,我不便叨扰太久,这便告辞。”

张氏此时显得十分失礼,她有点生气似的,闷声不吭,毫不理会。

郭绍看了她一眼,便起身弯腰一拜,转身便走。就在这时,忽然张氏的声音道:“等等!”

“太贵妃还有何事吩咐?”郭绍回头问道。

张氏的脸上神情复杂,难过、纠结、愁绪交替出现。她张了张嘴,仿佛把一句话生生吞进了肚子里,语气变得冷清:“很久没人一起下棋了,这里有棋盘,陛下能否陪一局?”

郭绍看了一眼案上的那两个瓷盅,认出是围棋……他在古人琴棋书画方面整个一文盲,会下个屁!他脸上顿时出现了难色,忙寻思找什么借口婉拒。

张氏看着他的脸,口气哀伤道:“陛下当是可怜我……”

“太贵妃言重了!”郭绍忙道。心里莫名升起一股爱怜、同情……女人,特别是漂亮的女人,特别能让男子同情。郭绍也不能免俗,他根本不是铁石心肠的人。

当下便不再推辞,心道:一个幽居的妇人,我怕她作甚?只要我恪守礼仪,一个妇人还能强迫我做不愿意的事?

“恭敬不如从命。”郭绍返身坐回了蒲团上。

张氏松了口气,忙拿出棋盘来放上,又问:“陛下要黑子还是白子?”

郭绍道:“黑白可有上下尊卑之分?”

张氏道:“随意罢。”

郭绍看着围棋就头疼,他大概明白一点规则,就是四面堵死了没有空格了,里面的棋子就要拿掉……但若是仅仅懂这个就能下棋,那些一辈子专门研究围棋的国手岂不闲得郁闷?

郭绍看着棋盘,心里直嘀咕:怎么办呢?乱下棋恐怕挺扫兴的,坦言不会,张氏又可能认为是借口。

第五百二十八章放风筝

郭绍安心在棋案前坐下来,他根本不信一个妇人能把自己怎样……自己身为皇帝怎能轻易受惑于一个陌生妇人?真是笑话!他很坚信自己只要自己对前人心怀敬意,胸怀浩然正气,不可能做什么错事。

“陛下先请。”张氏轻声道。

郭绍正色琢磨了许久,拿起一粒白子,霸气地放在了棋盘的正中间。

张氏马上抬头看了郭绍一眼,但没有吭声,随手落了一子。过得稍许,她犹豫了一阵,这才低声说道:“我也不想勉强陛下,可实在不甘心这样让你走掉……我想见陛下一面,万分艰难,或许一年、或许几年都见不到……”

郭绍听到这里,顿时更加确定张氏不安于现状的感觉。他心道:果然见面是有目的的,我终于清醒认识到她的心思了!现在就强调一下自己的立场。

就在这时,张氏的声音又道:“陛下会耻笑我么?”

郭绍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张氏可怜楚楚。这里的一切都很古朴,本来就是清修之地,摆设没有多少颜色鲜艳的东西,张氏穿的也是单薄的棉麻布袍,她的模样愈发叫人同情。而且还有一股子不加修饰的秀丽……夕阳已剩下最后的余光,她白净的脸和凸出的圆润胸脯在窗前很清楚,其它地方的光线却已黯淡有点模糊;在这光暗反衬中,一个白生生的素净女子,叫郭绍觉得是没美妙的景色。

郭绍忽然觉得,一个年轻女子,就这样在冷宫度过余生,着实很凄苦,有些不甘也是人之常情,并没有啥错。何况一个漂亮的女子,以极低的姿态,表现出对自己的亲近愿望……这种事从本能上就不会让郭绍反感。

听到一个女子如此问他,郭绍怎么也拉不下脸,随口便道:“不会,我怎么耻笑?太贵妃无须多虑。”

“嗯……”张氏有些失落地应了一声。

看到美女这般失落,郭绍又不讨厌她,心里有点过意不去,便道:“我看太贵妃似乎俗缘未了,并不是真想出家罢?”

张氏幽幽叹了一口气:“并非不想清净无为,我这样的身份,早就心静如水。可是人活于世,恩怨是非不是想避开就能避开的。”

郭绍听到这句话,总算觉得有点应景了,隐约有些玄机道理。他立刻想到了赵匡胤,起初赵匡胤势力那么大,自己根本不想得罪他的……结果呢?

他立刻点头赞同:“太贵妃言之有理。”

张氏低垂的目光飞快地从他脸上扫过,微微苦笑道:“故每个人都有愁事、忧心和麻烦,原不足以怪。”

郭绍见女子这般,习惯性地好言安慰道:“不过自己若能排解,或解决、或放开,可能会更好。”

张氏微微点头,“唉”地轻叹一声:“人就是有很多无奈,避也避不开,想逃又逃不掉。”她顿了顿,“就像我这身份,天上地下已经规定我要做什么,不要做甚么了……”

郭绍头也不抬,好言道:“太贵妃的身份挺尊崇,很受人尊敬。”

“陛下说得是。”张氏道。

二人沉默下来,郭绍几乎不会围棋,瞎下了几招,但见张氏兴致索然。他虽然不会围棋,却会一些别的棋牌,明白棋也是一种“语言”、沟通和交流,若是其中有人完全不懂,就和聊天没有共同语言似的,是比较无趣的事。

他当下便坦然道:“我其实不会下围棋。”

“嗯。”张氏轻轻应了一声,“陛下若是觉得无趣,我不再强留。刚才过多要求,真是失礼了。”

可是现在郭绍却怎么也不愿意离开,这种感觉很奇怪,莫名觉得亏欠了人家似的;又或是什么事没做好,本能地想去弥补……诸如此类的心理。

但也不知道张氏是不是故意的,反正她好像在放风筝一般,先前一收,郭绍就留下来;现在一放,他又不想走。

郭绍伸手在额头上摩挲了片刻,左手一拍大腿:“咱们换个玩法!”

很明显地,拿围棋能玩的是五子棋。郭绍太容易想到这个了。对于张氏这种智商能玩转复杂围棋的人,五子棋当然一学就会。俩人都会的东西,便有意思了……而且人对新事物会有新鲜感,张氏兴致勃勃。这种游戏很简单,也就很放松,渐渐地屋子里时不时有了笑声,张氏脸上的愁绪也淡了。

连郭绍也觉得很高兴,终于把刚才有点纠结的心绪放下了。他能够纠结,是因为对妇人本来就有温情,从没有伤害弱小的心理。

张氏熟练之后,赢了一局,乐得掩嘴而笑,她笑道:“先歇片刻,茶都凉了,我重新沏一壶。我想起藏了一盒好茶!”

郭绍转头看窗外黯淡下去的光线,说道:“不必客气,本来时间也不早,何必再去麻烦?”

“你稍等。”张氏急忙走到一个木架旁边,踮起脚去拿东西。

郭绍正待要劝她,忽然听到一声响动,转头看时,架子顶上一个罐子掉了下来,刚好砸到张氏的肩膀,她“呀”地痛呼一声。郭绍吃了一惊。

那罐子里装着的是什么液体,一下子全泼到了张氏的身上,然后掉到地上“哐”地一声摔成碎片。张氏一脸痛苦,蹲了下去。

郭绍忙起身走上前去,问道:“太贵妃受伤了么?”

“不要紧,我自己不慎……”张氏面有痛苦之色,自己站了起来。

郭绍闻到了一股香油的气味,见状顿时愣了。夏天的衣裳很薄,现在的气温谁也受不了穿厚衣裳。那一罐香油浇了张氏半身,薄薄的浅灰棉麻料子颜色变深。张氏顺手擦了一把衣襟,把淋到上衣的香油捻了一把,于是郭绍就看见了一些不该看的动静。这时张氏抬起眼,看了郭绍一眼,忙将双臂抱在前面,一只手按着被砸到的肩膀。气氛顿时紧张又尴尬起来。

“这……”郭绍只觉得心口扑通扑通的响。

就在这时,张氏忽然羞得一声不吭避过脸去。郭绍低头一看,愈发尴尬。

她说道:“遭了,我这样怎么出这道门?”

郭绍伸手抓住自己的绶带,却终于停下了手,没有去解外衣。他本来想脱下自己的袍服给她,这是表达对女子关心的一个平常举动,但若是那样,不是更加此地无银三百两?所以他没有继续动手。

张氏微微侧目,久久看着郭绍此刻的姿势,俩人都静静地呆立,各有心思、仿佛在琢磨品味此刻彼此的感受。她终于小声道:“陛下不要这样,我们的身份……您得稍微克制,尚有礼仪。不然别人会怎么说我们?”

郭绍听罢有口难言。这话不是该我说的么?可是他也没法反驳,如果自己真的胸中正气,身上的反应如何解释?

他当下便不再计较,沉吟道:“太贵妃一会招近侍进来,叫他取来干净衣裳先换上,然后才出门。”

“陛下真细心,为我想得如此周到。”张氏柔声道。

郭绍忙道:“那我先走了,此时夜色临近,不便久留……”

张氏小声道:“若是陛下不嫌,空闲时再来和我说说话罢。”

郭绍点头应付,抱拳告辞。

张氏脸上浮现出伤感:“我知道,下次见面不知是一年半载,还是十年八年。不过我心里会感激陛下今日的一番关切,无数青灯静夜,我也好有个念想,期待不知多少日子后再能相见。”

郭绍脑子里有点混乱,但心里却清楚,要是被误会自己和太祖的贵妇有什么事儿,影响确实不好。他没多说,赶紧离开了此地。

及至三清殿门口,随从们仍在门外等候。郭绍便乘御辇暂且回蓄恩殿。

四下里的灯台已经点亮,皇城笼罩在灯火之中,这灯光让这片地方隐约多了几分繁华之感。郭绍吃晚饭、洗漱,这期间隐约还能闻到一股香油味。

他在卧房里坐下来,今晚是杨月娥侍寝。她很细心,而且比董三妹有见识多了,把郭绍的起居服侍得十分好。但郭绍总觉得缺点什么……很微妙的缺少,却让感受全然不同。

平素能正常轮流侍寝的嫔妃没几个,杨月娥是其中之一,经常侍寝的。她虽然很温柔精心,可似乎缺少一种强烈的渴求和情绪,毕竟隔三岔五就能和郭绍亲近,而且每次都有不胜之状。

橙黄的灯火下,他看了一会儿灯架上的火焰入神,觉得那火焰周围有点光晕。他回过头来时,见桌案上摆着一杯茶水,莫名地有种冲动,想端起来往杨月娥身上泼,把她的衣裳打湿。

但他终于没那么做,他并不愿意却欺辱自己的妻妾。当下便端起来喝了一口,露出温和怜爱的神色,好言说道:“咱们歇息了罢。”

杨月娥面有笑意,轻笑道:“妾身为陛下宽衣解带。”

郭绍站起身来,让她服侍自己。窗外传来了虫鸣声,一切都平静无事,夜色如同一面无风的湖面,宁静祥和。

第五百二十九章人各有志

金祥殿偏殿里,郭绍坐在台基上的御座上,身边只有宦官曹泰。下首还站着一个小眼老臣王朴。

北汉国使者没一会儿就被带到这里来了。此时殿上的光景没几个人,不是正式接见外国使臣的礼节,只是大周皇帝私下召见。

此人的来头郭绍已经提前知道,是北汉国枢密院事、叫李信。郭绍坐的位置高,对进来的人一目了然。中年人,步子四平八稳,眉间有竖纹,看起来很沉稳……但是这样的人总是会给人心事重重的感觉,比较沉重。

李信鞠躬作礼,未行跪礼。郭绍并不计较,因为北汉主也自称了皇帝,对方认的是自家皇帝,不认大周皇帝的;若是要谈起天无二日,天下皇帝只该有一个,那不用谈别的事了,单是这礼仪上就要开始争端。

王朴微微侧目,不过也没吭声。

“在下李信拜见大周国主。”李信道。

称呼更让郭绍十分不快,两国不和睦的迹象十分明显。但郭绍懒得在这种事上费口舌,便免了寒暄,径直说道:“朕闻北汉国有一员大将叫杨业,人称‘杨无敌’,乃北汉猛将。李使者可有耳闻?”

李信从容道:“在下乃大汉(北汉)之臣,自是知晓本朝之将。我朝猛将如云,杨将军乃其中之一。”

郭绍不禁露出了笑容:“大周和北汉国强弱大小之别,太过明显,不必流于嘴上,天下人心知肚明。咱们先不说北汉国那些如云猛将,就说杨业,他有个亲兄弟叫什么来的……”

王朴答道:“叫杨重勋,现在是我朝的一个防御使。此人于显德四年第二次归顺大周,我朝不计前嫌,仍封为防御使。”

郭绍道:“对了,杨业是北汉国大将。但兄弟来回反复,最终还是归了大周。李使者以为,杨家是什么意思?”

李信一言顿塞,正在思索如何回答。

郭绍道:“朕在这里召见使者,旁边没有不相干的,也避开了那些面子上的礼仪之争。朕与李使者言语,都是直率之言。杨重勋留在大周,是杨家在这边押一个宝;所谓一堆鸡蛋不能放到一个篮子里。如今两国形势如何,何须掩耳盗铃?大家都是要点退路的,李使者以为如何?”

李信道:“在下不愿妄言同僚,也不赞同大周国主的评断。”

郭绍听他言辞不甚激烈,又好言劝道:“北汉国而今就是一艘到处漏水的破船,李使君还在那船上呆着作甚?何不趁早准备一下,现在投大周,岂不是明智之举?”

李信抱拳道:“在下是大汉之臣,现作为两国邦交的使节,只终于君主、恪守本分,还望大周君臣能以使节之礼相待。”

郭绍听罢便不再劝说,只道:“人各有志,朕不会强求。不过,大周和北汉的官民百姓都是同族同宗的人,有仇的是两国的君主,郭家和刘家;两国臣民是没什么仇恨的,自己人能有什么解不开的仇?

你回去之后,和你有交情的同僚稍稍说一下,等大周大军攻入晋阳,诸位留点情面,或是联络一下,朕有仁义之名在外,定会善待诸位的。”

李信道:“恕不能从命。在下此行,是为前阵子大周派歹人在国都行刺而来。”

“这事就不该朕和你谈了。”郭绍道,“以李使者的品级,自有客省使的官员与你相商。你与朝臣去谈谈吧,趁此也可以以看两国是否能议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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