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中堂此番如此隆重的迎接仪式,自然是有他自己的想法,海军衙门成立,自然是他李中堂一力促成的,当然,南面那个两广总督秦铠,自然是有些功劳的,不过现在海军衙门掌握在自己手中,这秦烈风虽然号称是点金手,那也养不起那么样一直大舰队。
这不,秦烈风把旧战舰一概除名,卖的卖、拆的拆,据说就是因为养船太费钱,这一点,李中堂大人自然是深有体会,超勇、扬威两舰回国之时,李中堂原本期望这两艘战舰能够让北洋水师一枝独秀,凸显自己在海军上的卓远见识。
只是一场不合时宜的中法之战,竟然让那个年轻人一飞冲天,凭借着马尾船政改装的一艘铁甲舰竟然以奇袭战屡立战功,不过,让他略感失望的是,马尾船政一直来都挂着自己朝堂上对立的左宗棠的名义下,这使得他暂时无法掌控这片势力,而短短的数年,凭借着南洋水师的崛起,秦铠已经是不可避免的成为了大清国又一股强大的新生力量。
而在这一次小皇帝亲政的风波中,自己始终未表明态度,他也是不得已的做法,他的一言一行,都意味着掌握着举足轻重军力的淮军的方向,这可是最敏感的事情,所以他力求低调,希望在最后关头才出手,单这结果看起来却让人颇为玩味。
晚宴设在天津最豪华的酒楼“沧海阁”,在悠扬的乐曲声中,李中堂带着幕僚们和天津的要员们恭恭敬敬的陪着这位可能是未来太上皇的醇亲王,周馥为首的文员自然不放过这大好机会,纷纷献诗,记录下当夜的盛况。
夜宴之后,李中堂又亲自护送醇亲王回海光寺,这次乘坐的却是李中堂特地从英国人那里定制来的豪华马车,欧式风格的宽敞马车,点缀以中式风格的装饰。异常的豪奢,而马车的底部据说英国人安装了一种簧片,在石板路上走动之时丝毫不觉颠簸,这让醇亲王十分满意。坐上这马车后,倒是兴致比夜宴上还高。
看到这情形,李中堂立刻笑眯眯的恭维道:“王爷,这马车下官那是专程让赫德去向专门定制英国王室马车的工厂所制,从设计和建造。都是独一无二,这英国皇家制造的马车,王爷您乘了方能显出身份!”
醇亲王原本颇高的兴致,听到李中堂此言,忽然噢了一句,脸色也恢复了平静,转头看了看一旁头发都花白不少的李中堂,忽然又笑了,“中堂大人,这话可过啦。这马车……我确实喜欢的紧,那可就愧领了……不知道海军巡阅定于何日,可有决定?”
李中堂看到醇亲王脸色忽变,心底也是一惊,他做了这一辈子的官,岂会不明白这大清朝的规矩,他虽然督抚一方,位极人臣,手中更有淮军数十万,但是再要上一步。那已经再无机会,而自己也因为奕訢的下台,在朝廷中顿失奥援。
而自己与这位后来而上的醇亲王之间的关系,那仅仅是王爷和大臣的关系而已。想要进一步,自然需要借助这一次的海军巡阅,好在这位醇亲王虽然做事低调,但是从以往奉送的敬仪和公务往来来看,倒也是通情达理之人。
所以,他才趁着这个时刻。表白一下自己在小皇帝亲政风波中未曾表露的态度,这独一无二四字,自然说的是这位的身份——皇帝的生父,假以时日,皇帝亲政后,这太上皇的位置的倒是未必一定能兑现,但是这太上皇之权那定然是权倾朝野。
看到醇亲王先收后放的表态,并没有因为自己这话语中隐晦的隐射露出不喜,他心中大定,看来自己的这一次的礼算是送进门了,这敲门砖出手了,他趁机立刻开口揽权,他从马车一旁的架子上拿下一个书盒,递到醇亲王奕譞面前。
“王爷,这是下官这几年精研各国海军之所学,使人翻译了《德国海部述略》和《日本海军说略》,深感列强处处虎视眈眈,而大清日后最大的敌人,我以为,第一位的当是这变法维新的倭国,所以老臣斗胆进言,必须建立强大的大清水师!”
醇亲王奕譞对于这位老臣自无不满,虽然这洋务确实不为大多数满族亲贵所喜,就连自己的六哥奕訢,也因为搞洋务被八旗子弟称之为“鬼子六”,不过他可是清楚的很,这洋务所带来的利益,这才是支撑这个帝国的根本,才是满人江山代代相传的根本。
这李中堂此番话,虽然是要权要钱,不过事实上,自己虽然挂了个总理海军衙门的位子,但是实际的事务都是这位海军衙门协办李中堂大人一手操办中……海军衙门的另一位协办、两广总督秦铠倒是犹如龙潜海底般的毫无动静,这倒是很意外。
现在李中堂公开要权,这一点上,他倒是无条件的支持,毕竟这摊子事务,还真就没人能代替的了这位六十多岁的老臣子,不过让他有些为难的,还是两个字——银子!
想到这里,他扯开话题,微笑着问道:“中堂大人,这海军衙门的事务可都劳你操办了,不知道那秦烈风可有所协助?”
他问这问题,那也是很正常,他是总理海军事务衙门大臣,而两个协办李中堂、秦铠操办具体的事务,现在其中一个独揽大权,另外一个却完全无视自己出局,这情况实在是有些奇怪。
李中堂原本就是向趁着机会在谈一谈大清建造强大海军的问题,不料醇亲王把话题直接扯开了,他立刻知趣的不再谈着海军的工事,反正后面时间尚多,不愁没机会,听到问起那个让他有些头痛秦烈风,他最近倒是不怎么好打小报告。
原因无他,自然是银子上的关系,在马尾钢铁厂的技术支援下,江南制造局下属的钢铁厂终于落户在上海北码头,随着第一炉合格铁水奔涌而出,盛宣怀在拍发来的电报中都无法掩盖他的兴奋,一直来烧钱的江南制造局,终于有了能够创造产业价值的优势项目。
虽然,现在这个改名为上海钢铁厂的合股公司中。淮军、南洋各占5成份额,账目经营由盛宣怀来主管,而工厂管理,则由南洋大臣秦铠委派。而利益双方是共享的,在废弃了江南局原本的2吨炼钢炉后,这次上海钢铁厂直接上马了两座5吨马丁炉。
铁矿石由马尾海运负责运输,而北方的精煤,由轮船招商局来运输。双方谁也不吃亏,而盛宣怀以当前上海的生铁每吨33两白银的价格计算后,钢铁厂年产值近20万两,给李中堂一个保守的年收益为5万两。
当然,如果仅仅是5万两的收益,那是不可能让李中堂大人满意的,盛宣怀转述了一个持续投资计划,现在不过是年产6000吨,在持续投资后,将在数年内达到年产5万吨的产量。并且可以参与铁路轨道的生意,利润又会大幅度上升。
所以,醇亲王问到这个从不管海军衙门事务的协办时,他倒是面不改色的答道,“王爷,秦烈风你也是知道的,他潜心于两广民政和海军技术的研究,马尾船厂和那边的铁厂,他可是费心不少,几年已经向我这里提供了一艘新的鱼雷艇“广甲”号。性能不俗。”
醇亲王奕譞听了之后,倒如恍然大悟般的笑了笑,这两位大清声望最高的封疆大吏倒是配合默契的很,就是自己也看不透他们之间的关系。当初把这位朝廷新锐的秦铠放到海军衙门里,其实就是他的意思,光靠自己虽然足以掌控,但是他怎么可能去管具体的事务,这海军衙门从建立开始,就注定了是这位发起者李中堂的领地。
所以。他才建议让精于海战的这位秦大总督加入海军衙门,担任同李中堂一样的职务,谁知道,这位可好,进了衙门就直接撂担子了,倒像是事先都排练好似的,真是奇葩的很,不过这种事情,他也不想多深究,重要的是,自己能拿捏住下面的这些督抚!
而现在看起来,这位李中堂,自己可是拿捏的十分的稳妥,这让醇亲王奕譞感觉十分良好,两人一路漫谈,到了海光寺,这才各自告别。
李中堂辞别醇亲王奕譞后,却没忘记另外一件事,他带着周馥来到跟在后面的另一辆式样不显的马车前,马车上跳下来一个四品服饰的普通宦官,白净的面皮,看到李中堂迎候,却却毫无惊讶的神情,倒是十分低调的上来拱手施礼。
李中堂自然不等这位施礼,忙迎了上去,“李总管,这天津的海鲜可还合口味?”
来人,自然是现在慈禧面前的第一红人李莲英,他此番跟着醇亲王奕譞一起出了北京城,无疑也是队伍中最让人意外的事情,这海军衙门巡阅海军,他这么个宦官跟着来干啥……
李莲英笑咪咪的让李中堂托住自己准备施礼的胳臂,自然很顺势的就收起了客套,等周馥提过来一包物事后,他这才笑眯眯的说道:“中堂大人待人以诚,小李子今天那是见到了,等回宫去,自然要禀明太后的!”
李中堂一脸的笑意,态度十分恭敬的陪在这个小小的四品宫殿监正侍身边,不住的点头,似乎很认同这个太监的废话,分手后,还站在原地朝着远处的李莲英观望。
等上了自己的官轿,一旁陪同的周馥手扶着,脸色却不怎么舒坦,看到打起的轿帘内端坐的李中堂还是一如既往的平复,他也有些愤愤不平的低声说道:“大人,您是文华殿大学士,这可是一国首辅、宰相才配有的荣耀,还这么费神的应酬,真是太辛苦啦!”
李中堂睁开微闭的双眼,目光炯炯的看了看这位陪伴自己三十年的得力幕僚,嘴角微微上扬,淡淡的一笑,忽又轻轻叹了口气,“务山,我这么做,你怎么会不明白呢,在其位谋其事,我能不这么做嘛?”
周馥点了点头,他怎么会看不明白这么做的关窍,他也叹了口气,“大人,我怎么会不明白呢,只是心里有点替大人抱不平嘛,您该做上的位置。那应是执掌中枢,为皇上治理这天下,现在……”
“务山,今天你话多了!”李中堂开口打断了周馥的抱怨。然后才淡淡的说道:“太后垂帘听政,这朝廷中枢掌握大权的都是皇亲,都是觉罗的子嗣,我为官三十余载,这风风雨雨早以见惯了。我就是个汉人大臣,文华殿大学士,不过是哄人的玩意,若是没有醇亲王来照应,咱这水师的银子那可就难了!”
周馥听到中堂大人言语间深深的倦意,也是感同身受的点点头,不再言语……
快到府邸的前,李中堂忽然噢了一句,开口问道:“务山,那秦铠。现在在什么地方了?”
“五天前,上海那边拍来电报,说是秦铠带着一支船队匆匆进港补给后又离港而去了,据说是在搞什么海上训练……朝廷又没拨银子,这秦铠也不知道闹腾个什么?”周馥在一旁小声的报告道。
李中堂听了后,倒是不再言语,五天前就在上海了,没理由会迟到的,这个年轻的秦总督,他倒是深感压力。不过,自己在位置上,这秦烈风那是翻不起浪头的,他也是个汉人大臣。而且是大清绝无仅有海外归来的高官,要进中枢更是绝无可能。
不过,年纪轻轻已经坐上的督抚的高位,想到这里,他忽然开口道:“务山,听说这秦烈风现在安心在两广之地大搞产业。看来倒也是想着造福一方,可惜了……”
这言下之意,周馥也是一番感慨,这位中堂大人可惜这位秦烈风的同时,何尝不是对自己仕途的一番自怜啊,23岁进京应试,便做《入京》十首,这“丈夫只手把吴钩、意气高于万丈楼”的诗境,三十年后吟来,却是另有一番感悟。
中堂大人和周馥不胜唏嘘之时,秦大总督却在旗舰黄山号上喝着咖啡,享受着海上专享邮轮的特殊待遇,只是,这身边一个妹子都没有,端茶送水的都是宋云泽这等粗汉……这自然是秦大总督小心思,当然,现在已经官封参将衔的宋云泽可不会认同这位总督乱扣帽子!
坐在廊桥的秦铠站在窗前,正好看到宋云泽在和船上的炮手比赛搬运炮弹,当然,这会儿玩的都是练习弹,否则真炮弹可经不起这些家伙乱摔,玩意真的出了意外,虽然这艘防城造船厂计价70万两的黄山舰不至于沉掉,但绝对是个大灾难。
这厮出身越南豪门,据说自由熟读儒家经义,不过就没看到过这厮嘴里冒出过真正的经义来,而且在越北时就是军中坏分子,跟了自己后,倒是正儿八经的改邪归正了,不过一直跟在自己身边,倒是有些埋没了,等这次巡阅结束后,放到指挥学院去好好锻炼一番!
这一次从广州出发的船队,若是以现在航行的船速来算,绝对是龟速在海上爬行,那是因为这根本就不是以赶来接受巡阅为目的的,吕翰早在出发前,就把每一天的训练科目排的满满当当的,秦铠一路上,就没看到这黄山舰上的军官、士兵消停过。
等秦大总督喝好咖啡,正拿着一个机器厂特别定制的蒸汽咖啡壶煮着摩卡咖啡时,一个全身黑乎乎的家伙推门进来了,看的秦铠也是一愣,仔细一看,这才认出来,却是舰队指挥官吕翰。
看到秦铠的表情,吕翰也是哈哈一笑,他从士兵手里接过湿毛巾抹了一把,这才露出褐黑色的原本肤色,“烈风,今天是全船运煤训练,我这个提督自然不能落后!”
秦铠自然知道这事干啥去了,这时代的战舰烧的自然是煤炭,而从遍布船体水线装甲后面的储煤仓中把一包包的煤炭运到锅炉房去,这是一项极其繁重的体力活,而在南洋水师中,早已打破了所谓的士兵和水手的概念。
即便是锅炉工,那你首先要接受海军士兵的训练,然后你才是一个合格的战舰锅炉工,而战舰作为一个作战的整体单位,每一个人,从指挥官到最底层的杂工,在战舰上的任务都是完全一样的,那就是守护战舰,并且利用战舰去战胜敌人。
一旦战舰被击沉,不管是管带还是杂兵的命运都是一样的,都是彻彻底底耻辱的失败,所以在南洋水师训练中,一切的训练都围绕着战舰这一整体作战力来进行,而作为船上最脏最累搬运煤炭的差事,无疑训练集体精神的一个最佳机会,所以,从管带到锅炉工,都会一起参加搬运。
对于自己亲自挑选吕翰成为南洋水师的指挥官,秦铠至始至终都感到十分幸运,这个比自己年长几岁的南方汉子,无疑是这时代少有的精英,行事一丝不苟,而在作战时果敢冷静,战无定式,这一点秦铠岂会不明白,能在战场上保持冷静和果断出手,那就是一个极其优秀的指挥官了,传说中的诸葛神算,那只是传说而已……(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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