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万安。”玉澜堂的小丫头正好踏出门,就见楚懋像一尊杀神似地站在门口,而吕公公正在不远处不停地自己扇着嘴巴。
小丫头哆嗦得脚一软,“咚”地跪下,身子抖得箩筛一样,但还好没有忘记请安。
到最龗后楚懋还是没有踏入玉澜堂,转身大步往外头去。
吕若兴的腿痛得再也站不起,他那小猴子徒弟刚才祈王发火的时候,看见自己师傅受罪也不敢出来,这会儿一溜儿烟地跑过来扶吕若兴,“师傅。”
“去,快去跟着王爷。”吕若兴推了一把小猴子。小猴子只得咬咬牙,跑着往前头追楚懋去了。
那小丫头也是个机灵的,见楚懋一走,立马跑回了玉澜堂,把这事儿禀了紫宜。紫宜大吃一惊,让翠玲、翠珑带着婆子赶紧出龗去照料吕若兴,自己则小跑地进了“风不宁”。
“主子,刚才王爷在玉澜堂门外头发了好大的火气,连吕公公都被罚了,这会儿站都站不起来,像是腿折了,荔枝说王爷本来是要进来的,可又突然折去了外头。”紫宜说这老长一句,气儿都不带喘的。
“知龗道了,都下去吧。”阿雾看了一眼身边伺候的紫锦,手里的笔依然没有搁下。反而写得比先头更流畅。该来的总算来了,心里头也就不用胡思乱猜了。
过得一会儿,紫锦进来说:“王爷骑马出府了。吕公公已经被送回了冰雪林那边,寻了接骨大夫。”
“知龗道了。”阿雾搁下笔,揉了揉酸疼的手腕。
四周静悄悄地,没有人敢进去打搅阿雾。
阿雾走到门边站了站,只见天边阴云密布,黑云压城,瞧着像是要下雪的天,冷风飕飕地刮着,天地间一片阴暗。
阿雾揉了揉眉头,楚懋比她所预料的还要早知龗道泄密的事情。
而楚懋今日的态度也在阿雾的意料之中,当然是最不幸的那种猜测。若是楚懋在踢了吕若兴之后,进了玉澜堂,哪怕他提着剑砍人,也并不可怕,只要他愿意将怒气发出来,只要他肯见自己,听自己说话。
可是偏偏楚懋转身走了,阿雾猜测,他大概是怕进门忍不住会把自己杀了,而且他心底已经打定了主意,连一句开口的机会也不给她。
阿雾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唤了紫宜和紫锦,回正房换了衣裳,披了鹤氅往园子去。
冰雪林隔溪相对的地方,立着双鉴楼,阿雾至今还没走进去的地方,她无数次暗示,楚懋都视而不见,双鉴楼的门从没向她敞开过,而今后大概也不会有那个机会了。
阿雾跨过桥,往双鉴楼去,双鉴楼外头那一小溜屋子里住着的易老头走了出来,双鉴楼平日都是他在打理,没有楚懋的令牌谁也不准进。
阿雾走到双鉴楼门口来,无疑是让易老头有些为难。
“王妃万安。”易老头躬身道。
“我就在这儿站一站。”阿雾转头对易老头道。
易老头往后退了几步,垂手站着。
阿雾走到双鉴楼那年生已经有些久远的木门前,伸手摸了摸那把铜锁,心里头也不知龗道在想什么,就那么静静地立着。
紫宜和紫锦都茫然地看着她。
最龗后阿雾走到溪边,望着对面的冰雪林。腊梅已经开了一些,香气随着风,偶尔送到阿雾的鼻尖,和楚懋身上的气息一模一样。
阿雾想起这辈子和楚懋的第一次见面,他救了她,还有上辈子,她落水,也是他救了她。
到后来他们做了夫妻,从头至尾,楚懋都是宠着她、护着她的,可里头都是一些小事,比如每回她正式回荣府,他再忙也要陪着她,又比如他一个大男人还会替她张罗每季的衣裳,颜色、款式他都会替她掌眼,又比如她每一季的新首饰,都是他去珍宝斋订的,其中还有几套是他画的样子,又比如但凡在外头遇到好吃的,总是要替她带一份,再比如京里头时兴的杂耍啊、女先儿啊、滑稽戏啊,都会凑趣地让人进府演给她看……
可是如此种种,都是小事,简直不值一提,以至于阿雾很自然地将它们都视作了理所当然,不知怎么的,这会儿看着黑漆漆的冰雪林倒想感叹了起来。
阿雾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她心里难受,却不是因为事情的艰难,只是难过今后大概和楚懋再不负当初了。至于性命,阿雾是无需担心的,她还有一位好父亲,是楚懋的老师,如今已是礼部尚书,这时候楚懋也不是时候死王妃。
如果他们有一个孩子就好了,无论儿子、女儿,彼此还有转圜的余地,阿雾惆然地想着。
“阿雾,我这辈子只会有你。”这话像救命稻草一样跳入阿雾的脑海,当初楚懋是这样说的吧,阿雾努力回忆着,只是当时她不当真,没放在心上,这会儿却希望楚懋说的是都是认真的。
阿雾转过头,对着紫宜和紫锦有些激动地吩咐道:“去打听打听,王爷去了哪里?”
阿雾向来是不服输的性子,只要没见棺材,她就不会掉泪,见了棺材,她也未必会掉。照着她的计龗划,她和楚懋还是有谈一谈的余地的。
再不济,再不济,她还可以将实情和盘托出,只是也不知楚懋会不会相信,那种“无稽之谈”。
可是她必须找楚懋谈一谈,在楚懋彻底冷静下来之前,否则到时候一切成了定局,阿雾就落得满盘皆落索了。
阿雾戴上风帽,坐在马车上,心里头有忐忑,也有激动,不管怎样,她希望楚懋能相信她,何况利用长公主“反间”,更可以不必冒险,减少未知的风险。
而此刻的楚懋正坐在“小清荷”的屋子里。小清荷现下在上京城里可算得上是声名赫赫,等着见她的人都排到一个月以后去了。
小清荷,人如其名,像一朵刚刚盛放的夏日粉荷一般,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美得玲珑剔透,唱得一手的好曲儿。
“王爷觉得这小清荷当得上是咱们上京城第一美人吧?”凌裕在一旁给楚懋凑趣儿。
楚懋点了点头。对于美人,是各花入各眼。以前,在楚懋的眼里,自然是谁也比不上阿雾的。不过如今,小清荷自然有其值得称道的地方,也有阿雾比不上的地方。比如……
比如小清荷既然当了婊、子,就没有立牌坊。
而且小清荷是明码标价在卖,没有背着人一次又一次的私会情人,也没有玷污佛家净地,也没有当面一套、背地一套的背叛她男人。
小清荷居然比她还守妇道。
真是讽刺,楚懋又饮了一杯酒。
马车在胡同里穿梭,忽然一个急停,阿雾往前一扑,幸亏紫锦扶得快。就在马车帘子因为急停而掀开的一刹那,阿雾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一个此时绝不该出现在京城的人。
阿雾转头覆在紫锦耳边低声说了两句,紫锦点点头,跳下了马车。
“叫车夫掉头回府。”阿雾吩咐道。
阿雾回了玉澜堂,换了紫宜的衣裳,趁着夜色从园子里的角门出了府,七弯八绕地进了一座宅子,里头紫锦已经在等着了。
“二爷在屋里。”紫锦轻轻在阿雾的耳边道。
阿雾点了点头,屋子里只点了一支小蜡烛,却不妨碍阿雾看清楚那个人。
“二哥,你怎么会在京里?”屋里坐着的人赫然是顾廷易。“倒底出了什么事儿?”阿雾忧心忡忡地道,武将在外,不得调令是绝不能随便回京的。
“你别急,听我说。”顾廷易的平静让阿雾稍微喘了口气。可他接下来的话就让阿雾大惊失色了。
“我这次回来,是因为半个月前,接到母亲的迷信,让我制造鞑靼重新进犯洛北的假象。”顾廷易道。
阿雾站立不稳地跌坐在椅子上,她只以为长公主是被六皇子说动,却没猜得六皇子也可能是被长公主说动的。
“阿雾,事情是不是真如我想象的那样?”顾廷易见阿雾这个样子,也着急了。
“还有谁知龗道这件事,你照母亲说的做了吗?密信呢,毁了吗?”阿雾一连串地问题问出。
“只有我知龗道这件事。信已经烧了,我就是觉得不对,所以才安排好洛宁的事情,偷偷地潜回京的。我也不敢回家,在祈王府门口守着,见有马车出来,像是你惯用的,就来试试运气,否则只能明天去璀记让紫砚给你送信了。”
“那就好,那就好。”阿雾抚着胸口,出了口大气。
“你还没回答我,是不是……”顾廷易急道。
“是,母亲这样做,意在调虎离山,想让殿下出京,然后和……”阿雾比了个“六”字,又指了指天上,比了个割脖子的动作。
“她怎么这样糊涂?!”顾廷易跺脚呼道,“四皇子呢,他知龗道了吗?”
阿雾艰难地点了点头,“这件事他比我还先知龗道,就等着他们,等着他们行事,然后一网打尽呢。”
“现在呢,现在怎么样了,你给母亲送信了吗?”顾廷易问道。
阿雾的心里越发艰涩,“我给她提了醒儿,她这几日暂时没有动静,可是,我先头以为她是被人说动的,可是听你这样说,我怀疑这件事本身就是她提出来的。”
这样还如何劝说长公主反间,楚懋也根本不会相信她。
“二哥,你回来得也正好,母亲那头请你去劝她,我同她是说不上话的,也不知龗道她究竟是如何想的。可是这时候,唯一的一条路就是反过来同殿下合作,将事情撇干净。殿下那边,我来想办法。”阿雾嘴里虽然说得轻巧,可是心里却沉甸甸的,一点儿底也没有。
接下来阿雾又同顾廷易商量了一些细节和这几天联络的方式,这才领了紫锦回玉澜堂。
而与此同时,楚懋在小清荷那边的热闹也散了场。
“把她给顾世彦送去。”楚懋在饮下最龗后一杯酒时冷冷地吩咐凌裕道。
“太暴殄天物了吧,他哪里值当小清荷去伺候?”凌裕脱口而出,他以为小清荷这样的绝色佳人,配祈王也是使得的。哪知龗道他选的这位主子,在女、色前定力如此之好。若非祈王曾向他索取敬府秘药,凌裕都几乎要认为他不爱红妆爱菊花了。
楚懋眯着眼睛看了凌裕一眼,凌裕瞬间就收起了那副嬉笑嘴脸。
“我想,顾世彦等这一天已经等得足够久了。”楚懋道。长公主的飞扬跋扈可不是谁都能扛得住的,当初也算得上京一号人物的卫国公世子顾世彦不就生生地被她逼成了窝囊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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