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了季落夕,思绪便如绝提洪水,再也无法遏制。
这么多年,他还是想念她的。
犹记最后一次说话,是一场歇斯底里的争吵。
她的四哥偷卖章子莫的烟土给另外的帮派,换取利益,章子莫要枪杀他,季落夕便阻拦,哭着说:“连我一起杀了,把我们季家的人都杀了,海盐帮就是你的,季公馆也是你的,什么都是你的!”
章子莫一口气堵在心里,脸色发紫,把枪扔了,叫人放了季家四少。
那时,帮会里很多老人劝季落夕:“小姐,龙头是禀告办事,四少爷的确有违帮规。倘若不处置他,龙头难以服众……”
“我不管,我的哥哥们都死了,我就一个亲人都没有了……”章子莫听到季落夕的哭声。
那时,他才是真正的伤心。
他们的第二个儿子已经出世了,章子莫对她也是温柔体贴,见她肯回心转意同自己结婚,他似娶了仙女般捧着她,宠爱着她,无限的溺爱着她。
有时他也能从她脸上看到甜蜜的笑意。
他们第一个儿子出世,章子莫欣喜若狂。他这个孤独无依的人,终于有了老婆孩子,有了家庭!
第二个儿子出世,他的心就稳定下来了。
如今,第二个儿子才满两周岁,可他的妻子说,季家倘若都死了,她就一个亲人都没有……
章子莫和儿子们,都不是她的亲人!
这么多年了,季落夕心中想念的,是她的父亲,还有那个李方景。在章子莫身边,她不过是苟且偷生,替他诞子,亦是完成她的义务?
她从不把他们当成家人?
章子莫冲了出来。对季落夕吼道:“他死了,你一个亲人都没有了。那么你们滚,你跟着他一起滚,滚出季公馆!老爷子走的时候,说过了海盐帮和季公馆,都是留给我章子莫的!”
季落夕当即就跑了出去。
手下的人不放心,追去找她,却再也没有她的身影。
她丢下四岁的长子。两岁的幼子,不见了踪影。
她有时任性得不知道天高地厚,有时任性得想个永远长不到的孩子,她总是不经意见把别人伤得遍体鳞伤。
章子莫很生气。他去赌场赌了一夜,却心神不宁,不停叫人回来看找到季落夕没有。
直到天亮,手下的人说,太太不见了……
就这样,她消失了十六年。
最开始的时候,章子莫以为她赌气,亲自找她,可毫无她的踪影。他充满了内疚与痛苦;而后的几年,他以为她故意不见了,可能是找李方景去了,他心中满是怨恨,她的心不在孩子们身上,不在章子莫身上。
再然后,就是这样了。
他从战火四起时。停止了找她,再也无她的消息。章子莫猜测,也许那晚,她遇害了吧?
这么多年,每当儿子们问起母亲何在,章子莫无言以对。
季落夕到底去了哪里,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成了他心中永远的痛。
这十几年。他身边总有姨太太陪着,可不管是白天黑夜,章子莫想起最多的女人,还是季落夕。那是他懵懂情开时喜欢的第一个女孩子,那是他用尽了全力去讨好却始终得不到她心的女人,那是他两个儿子的母亲。
他后来也有很多孩子。最疼爱的,却是大儿子和二儿子,季落夕留给他的两个孩子。
他为何要支持祖国抗日?他为何拼了家当筹备物资给抗日军队?
所有人说他大义。
不,他只是要日本人败,远离他的国土,他只是要报家仇!
他的长子偷偷参军,被日本人的榴弹打中,当场身亡。这件事被他瞒下来,可他无法平息心中怒火,他恨日本人。
他原本打算置身事外,可最后他什么都不顾了。
他想替儿子讨回公道。
虽然季落夕离开了他,却给了他爱情;虽然不曾爱他,却留了儿子给他,让他往后的日子,不再是一个人。
他直到今日,还是会想起那个女人。
慕容画楼的葬礼后,章子莫又一个人回到了俞州,回到了季公馆。那场战争结束了,他的家产亦被他悉数变卖,家里的三个姨太太却愿意留在他身边,儿女们各自安排出国,只有老二陪着他。
一个阴霾的季节,有个雪色发丝及地的凌乱苍白女人,使劲敲季公馆的大门。她浑身散发着古铜般的霉味。
她满头发白,肌肤更加苍白如纸,整个人似鬼魅般,门口的护院以为是要饭的,还是吓了一跳,拿枪吓唬她。
她打颤,敲打大门,声音凄厉:“让我进去,我要回家,章六,小六子,让我回家!”
章子莫在书房,没有听到她的哭喊,管家却是一愣。
多少年了,这声音仍是熟悉的,“小六子”是大小姐对姑爷的称呼。
管家依旧是当年的季公馆管家,他到了门口,呵斥了护院,仔细看着这鬼魅般女人的脸,却发现是季落夕。
管家大骇,忙叫佣人去喊先生,亲自开门。
季落夕身子发软:“陈叔……”她的世界天旋地转,昏死了过去。
章子莫坐在她的窗前,紧紧攥住她的手,很怕是一场梦,怕她醒来又消失,却有好奇她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好似十几年不见阳光般的惨白虚弱。
等季落夕睁开眼,呜呜哭起来:“小六子,你生气吗,我再也不胡乱说话了,你别赶我走……那么变态,他把我关在地下室里……整整十六年了,小六子我一直在想你和孩子们……”
她的脚踝上有深深的痕印,很是铁镣造成的痕迹。
当年她大哥断腿逃走,其实一直隐藏在俞州的别墅地下室里。
季落夕那晚跑出去,不知不觉走到别院,被她大哥发现掳到了地下室,关了十六年。
铁链生锈,她挣断了,才跑了出去,回了季公馆。
章子莫紧紧拥住了她,不停告诉她,这些年他也一直在找她,才让季落夕安静下来。
他找到了季大少爷,亲自枪杀了他。
回到家里,遣散了那些姨太太。他说:“我是季公馆的赘婿……我的妻子不愿意你们在这里,都去吧……”
他一生,都是季公馆的赘婿,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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