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数秒后,萧衢低声吩咐:“找人看着她,但是不要太刻意,等我这边给奶奶贺完寿,晚上再过去。”
管家应下,抬头瞧一眼,望见萧衢脸上并无任何愤怒与质疑的神情,若是他没看错,大人眼中似乎还带着一抹笑意?
管家愣住。
从前不是没出过这档子事,大人位高权重,朝堂里想要对付他的人比比皆是。早些年更多,被大人一个个全都清理掉了,现在就只剩下几个强有力的对家。以大人如今的权势,铲除仅有的几个对家,也是迟早的事。
那些心怀不轨的人使尽各种法子,大人每每遇见,都是见招拆招,他心狠,从不手软,宁可错杀三千也不放过一个。
以今天的情形来看,大人理当对阿寐师父起疑心才对。
可是为什么,大人忽然高兴起来?连带着听到刺杀时泛起的愤慨也一律压下去,整个人喜气洋洋。
管家百思不得其解,忽地又听见萧衢回头嘱咐:“记得将吃食送过去,别饿着她。”
哪里有半点要问罪的意思。
难不成真以为阿寐师父能未卜先知?
大人不会这么蠢。
萧衢往前去,原本沉重的脚步渐渐轻快起来,脑海中百转千回,笑意越发浓厚,像得了什么大好事。
他如何会不怀疑。
只是比起怀疑,他有更令人欣喜的念头。
他也不急着去求验,任由心里头那个想法慢慢发酵起来。他回到宴席上,旁人见他面含喜色,以为他是因为今日老夫人寿宴热闹所以才心情好,就连女子和他搭话,他也难得没有给人臭脸看。
蒙月般的淡淡笑意像是黏在萧衢的嘴边,擦不掉抹不尽,直至夜里,他再耐不住性子,迈入西花园。
她新搬的住处。萧府最好的园子,适合女儿家住,花花草草美不胜收,奇珍异兽尽收眼底,就连皇宫里都没这样好的去处。
萧衢停在拱花门下,深呼吸一口气,先是敛起脸上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而后拍拍脸,装出严肃正经的模样来。迈出两步,觉得哪里不妥,清了清嗓子,将声线尽可能压低,这才昂首往前。
云寐坐在花荫底下,脚边一盏描青笼灯,头上一轮莹白皓月,她穿着身素粉的家常裙,风髻雾鬓,珠翠未缀,清丽脱俗,犹似广寒宫的仙子,只不过仙子手里抱的是兔子,而她手里抱的是只猫。
那猫通体雪白,一双碧绿的眼睛露在外面,被她一下下抚着,懒洋洋地发呆。忽地听见脚步声响起,立马就竖毛瞪眼,仿佛生怕别人来害它的主人。
猫尖锐的一声叫,惊动了她,她转头一瞧,瞧见他正往这边来,笑盈盈上前迎接:“公子,你怎么来了,这时候不是应该在招待宾客吗?”
萧衢低眸道:“闹了一天,有些累,走着走着便到了你这里。”
他伸出手去抚她怀里的猫,那猫当即伸出爪子来抓。
他送她的猫,结果却不认他。
他哼一声地收回手,还好抽离得迅速,才没有被抓到,气鼓鼓一双眼朝猫瞪回去。
云寐赶紧放下猫,扶了他的手,小心翼翼查看,“可有哪里伤到了?”
他本该说没有。
“你仔细看看,我也不知道,就手背上有点疼。”
他安心将自己一双手都伸出去,任由她为自己查看伤口,她低着脑袋仔细检查,温软白嫩的手指自他的手背缓缓拂过。
她凑得近,他略微一低头就能闻见她香香热热的气息,她娇红的软唇润泽美艳,诱得人只想咬一口。
萧衢喉头一耸。
他情不自禁贴近,恰好逢上她猛地一抬头,两人双唇轻蹭而过,仅一瞬间的功夫,他干燥的唇似有欲-火燎原,这把欲-火烧到他心底,烧得他整个人都无法自拔。
她惊吓着往后退。
萧衢愣了愣,继而神情坚定,一把将她捞过来。
他揽了她的腰,楚腰小蛮,盈盈不堪一握,她被迫靠上他的胸膛。
萧衢:“我知道你是别人派来的细作。”
云寐一怔,她的眼里涌了泪,水光盈盈,细声软语:“我不是。”
萧衢手下动作一紧,语气一如既往地镇定:“你若不是细作,为何会提前知道今日贼人入府的事,还让管家带人去逮?”
云寐张嘴就要说话,萧衢却不准她打断自己,一手扶腰,一手抵上她的唇,做出嘘的手势示意她不必辩驳。
他将自己的心里话一字一字说给她听:“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相反,我很高兴。”
她的唇被他挡住,只好用眼睛说话,浓睫如扇,明亮澄澈的黑眸透出天真无辜。
他看在眼里,更加欢喜,说话的语速变快:“我知道,你是个知恩图报的女子,你见我对你好,所以你动摇了对不对?今日你不忍心让我遇刺,所以才急忙忙去找管家,你的良苦用心,我早就明白。”
她轻皱眉,迫不及待想要说什么。
他不让。
他自顾自地继续说:“既然你已经为了我背叛你的主人,我自然不会辜负你,你放心,只要有我萧衢一天,就无人敢动你,从今往后,你就真真正正是萧家的人。”
他说完,目光往她脸上瞥,以为会看到她感激的神情,却不想,她半分欢喜都没有,反而眉头越皱越深。
难道她还想继续跟着她的旧主人吗!
萧衢气闷:“怎么,你不想做萧家的人吗?”
她推开他捂着的手,总算能说话:“我……”
萧衢加重筹码:“我不但会将从前你故意靠近我的事一笔勾销,而且还会报答你的救命之恩,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她的眼里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狡黠笑意,他以为是他眼花看错,但不管怎样,只要她清楚明白他的意思就好。
其他一切,不重要。
云寐重新抬眸望他。
她来到他身边,早已做好打算。她迟早是要回宫的,她的战场在宫里不在萧府。
她在萧府等着的这些日子,不单单是为了获取他的信任。她看他一步步迷失,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中,可这还不够,她要的,比这更多。
前世云成派人行刺萧衢,虽未行刺成功,但是却成功搅得寿宴无疾而终。萧老夫人吓出病来,不久之后便与世长绝。行刺的死士服毒自尽,萧衢没能揪出背后真凶。
云成与云容商量此事的时候,她就躲在云容的寝殿后。她等到今天,为的就是阻止此事。她替他挡下此劫,他不得不回报她。
云寐轻声道:“既然公子已经看破一切,我也就不瞒了。今日的事,公子想知道是谁做的吗?”
萧衢一愣。
他觉得她不该突然问这个,她该被他的话打动才对,哭嘤嘤地将所有事掀过去,反正他也不会追究。
细作千千万万,不差她一个。
萧衢安慰自己,或许她是急着向他表忠心,所以才说这么煞风景的话。他随口问:“是谁做的?”
还会有谁,定是她的主人。
哼。
云寐:“是云家做的。”
萧衢一怔,只数秒的功夫,随即回过神,神情疏离,不以为然:“我道是谁,原来是他家。”他顿了顿,语气里掺了几分酸意:“你家主人,是云家哪位主子?”
他想,她最好不要说是云成。云成风华正茂,相貌堂堂,深谙御女之术,听闻像她这样的女细作在出师之前,皆会由主人亲自调-教。指不定云成对她做过什么。
他闷闷地,紧盯着她的双唇,生怕她吐出云成两个字。
她却话锋一转:“公子误会了,我虽有意靠近你,但我并非受到别人的指使,接近公子,完全是我一个人的意愿。我不需要听命于谁,我背后没有主人。”
他长长吁口气。
太好了。
她:“可我与云家,确实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萧衢刚放下的心又提起来,他瓮声瓮气地问:“什么关系?”
云寐不动声色地抚上他的手,她柔弱无骨的身子轻贴着他:“我是云成的亲妹妹。”
他沉浸在她难得的亲昵中,身心皆醉,因为她这一微妙靠近的动作脑海中一片空白,周遭事物声音放慢,待她说完许久,他才回过神。
迟来的惊讶:“什么!”
云寐低低道:“我的本名叫云寐,是云家排行第七的姑娘。”
萧衢微怔片刻,半晌,他问她:“你既是云家的姑娘,为何要帮着你亲哥哥的宿敌?你以前见过我吗,难道你对我一见倾心,所以才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接近我,让我免遭你哥哥的毒手?”
她忽略他话里的自大,不慌不忙地说:“因为我恨我的哥哥与长姐,公子是哥哥的宿敌,我若能与公子合作,定能事半功倍。”
萧衢怏怏地没有说话。
他的视线依旧盯在她脸上。她不再在他面前伪装柔弱无辜,她将她的私心暴露出来,他最讨厌有心计的女子,可是不知为何,他听她说了这样一番话后,竟半点厌恶的感觉都没有。
她是云家的姑娘没错,可她救了他,这说明她的心还是向着他的。他想,过去她对他若即若离,大概就是担心他知道她云家姑娘身份之后,他会恼羞成怒吧。
萧衢一向冷静自持,天大的事压下来,他都能淡定自若地应对,今日也一样。
他以为他不会生气,直到他问:“你想怎么与我合作?”
云寐:“我在后宫,你在前朝,里应外合。”
萧衢愣住,旋即开口:“你不必事事亲力亲为,要想有人在后宫接应,我随便找个姑娘入宫就行。”
云寐:“我不希望你找姑娘入宫。”
“为什么?”
“因为我就是宫妃。”
萧衢全身僵硬,有什么在耳边炸开,仿佛千层浪猛地拍来,将他卷入无边狂潮,无力的抵抗之后是暴跳如雷。
他擒住她瘦削的双肩,双手紧紧往里扣,双眸瞪得发红,一字一字问:“你刚才说什么,谁是宫妃?”
云寐:“我两年前入的宫,是当今皇上的宝林。”
他几乎不能呼吸,发狠般地盯着她,她漂亮的朱唇美似花瓣,却狠如刀片,一张一合,说的皆是摧人心肝的话。
她本想再往下接着说,见了他这副模样,当即止住,软绵绵一双手搭上他的手腕,柔情似水:“公子,我也是逼不得已才隐瞒了我的身份。”
萧衢气得牙齿都在颤,却还是尽量压住自己的怒火,怕再做出什么事来,索性放开她,背过身去。
她要上前,他呵斥:“不准过来。”
她站在他身后,伸出手去拉他的衣角,声音娇糯糯:“公子。”
萧衢:“不准唤我公子!”
她的声音里掺了几分沮丧:“公子果然不愿意与我合作么?其实我要的并不多,我只希望公子能助我回宫,其他的事情,我自己来就好,并不需要麻烦公子。”
萧衢心里一阵阵疼,像被人用剪子戳进去,卡着心窝子,从里到外,一点点剪碎。
他不能再待下去。
再待下去,他真的会气绝身亡。
可她偏不放过他。
他挥开了她的手,她又攀上来。
她佯装什么都不知道,问他:“公子,你还好吗?”
萧衢没有说话。
她只好放开他。
半晌。
他听到她的脚步声响起,是伤心离去的步伐。
萧衢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到头来回身望见她的背影,袅袅娜娜,柔弱无助。月光一照,照得她仿若飞仙,仿佛下一秒就要从俗世离开。
他忽地一瞬间坍塌下去,再无怒意,余下不知是怨还是恨,阴森森地轻抛一句:“你放心,我会助你回宫。”
她谢他:“公子,日后我定会报答你。”
萧衢没应话,快步离去。
刚出了西园,他连夜派人去查。
彻夜未眠,肠子都悔青。
是他大意了。本来以为来的是个细作,却不想是皇帝的女人。
她不是为别人,是为她自己的似锦前程接近他。如今他回过神来,发现她每一步都算得极好,挖好了坑等着他往下跳。
先是靠近他,利用他英雄救美的善良,后来为了维护她自己的清白,她又说要做尼姑。是啊,做尼姑,她的男人是皇帝,她怎么会委身他人。
难怪被他拉个小手都要哭着跑开。她哪里想过要勾引他,她从头到尾都只是想要保护她自己的清白而已。
萧衢又泡进了冰块浴中。
泡到三更,等到探子回府禀话。
他这才知道她从前的事。备受宠爱的云家小女儿,在父亲死后被长姐强行召进宫里,从此沦为不受宠的小宫妃。她时不时就被她的长姐皇后赶出宫,在宫外的时候,她就只能住在白鹿寺。
大概是他去白鹿寺祈福的时候,她看见了他,所以才想着要接近他。
她手上有筹码,知道她的兄长要害他,所以特意等到今天,好在他跟前立功。
萧衢一头扎进冰水里,耳朵鼻子都进了水,他也不呼吸,就这么呆呆地在水中泡着。直到快要窒息,他才缓缓从水里抬头。
他靠在浴池边,往后一仰,胸口起伏不定。
他告诉自己,人间事,总难测。
他是萧衢,是万千女子的梦中情郎,他有他的骄傲,他不会为了个心思深沉的女子将自己挚挚情意搭进去。
她要合作,那便合作。至于其他的,他不会给她。
第二日,萧衢上书,以钦天监所窥天象为由,请皇帝亲自将白鹿寺的嫔妃请回宫中。
白鹿寺除了住她一个小宝林之外,还住了先皇的几位太妃,他所上奏折里,并未写明单独接云寐一人回宫,而是用了春秋笔法。
萧衢在朝中地位超群,且亲自去一趟白鹿寺无伤大雅,皇帝看到奏疏后,几乎想都没想,就应了下来。
六月初二,皇帝亲临白鹿寺。
寺庙外,浩浩荡荡跪了一地人,金龙玉辇由三十六人抬至寺门口,太监尖细的嗓子拉长尾调:“跪——”
众人低下身趴着一伏。
皇帝从宝座上下来,清秀英俊的面庞,白瘦孱弱的身形,穿一袭赤黄的龙袍,胸前金线绣日月同辉,阳光一照,熠熠生辉。
年轻的天子头戴通天冠,自人群中而出,一双乌皮靴缓步慢下来。
皇帝停在靠墙的地方,气质缱绻淡雅,声音如清泉流淌,他指了指跪在地上的女子,问:“你也是朕的妃子吗?”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手工fangdao.
不好意思啊仙女们,今天三次元突然遇到点事,几乎耗费一天时间。明天我应该就处理好了。说好的大肥章,我明天会补上,一定。
然后还没有写完的番外,后天再写完补进去。
今天有感而发,话唠几句,希望大家别嫌我烦。
这几天发生了很多事,堆在一起,说实话,我挺难受的。我写上本文的时候,就遇到了很多状况,咬牙撑下来了,也没在作者有话说里提过。上月月中的时候开始吃益生菌和复合vb缓解,吃了一个月,情绪好了很多,前天遇到恶意举报这个事,不怕你们笑话,我当时看到的时候,很委屈,哭了一个小时,我在想,专心写个文真的好困难啊,为什么总有这种事找上门,我也没招谁,每天的时间除了写文就是写文。一想到以后可能还会有各种各样的事沾上来,我就觉得好累啊。
人一旦停下来,困乏感就会汹涌而来。还好啊,还好写文是我的精神慰藉,就算哭着,我也能写进去,我还要一口气写个十年二十年。不管遇到什么样的情况,断了网,打开文档,就是属于我自己的世界。
希望明天早上起来又是灿烂的一天。
毕竟,我笔名叫灿灿,不灿烂点就太对不起自己了。
好啦,废话说到这,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反正,就晚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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