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整体血液不凝,呈暗红色,表面看来,无鸡脂样凝血块形成反应,你转一下,我看一下左心房。”
杜岷英板着脸,将手转个了角度,冷声问:“这样?”
“你手挡住了,不要捏着静脉,我看不清,不会拿你就平放……”
小男孩非常严厉,被他使唤得当牛做马的杜侍郎只能压着火,再次按着他的要求,把那颗刚刚洗完,还带着水渍的心脏看了一圈儿,平摊在自己掌心。
半晌后,他问:“看完了吗?”
“左心扩张、充血,右心房表面有出血小点,末梢动脉呈收缩状,心肌纤维有断裂……”
“承认了。”一听“断裂”二字,杜岷英顿时来劲,气势汹汹的发难:“果真因你殴打,导致他内器破损!”
小男孩“啧”了声:“心肌纤维断裂,只能说明他的死亡属于正常猝死,并非病变性猝死,人都死了,心肌纤维当然会断裂,连着就不会死了。”
杜岷英脸上出现了短暂的懵然,而后仔仔细细观察那熊孩子的脸,确定他不是编造,才讪讪的低下头来。
“肺、肝、肾、脾有淤血情况吗?肺上也有出血小点吗?能把其他器官也取出来给我观察吗?”
“还要取别的?”旁边的杨尚书坐不住了:“这,要弄到什么时候?”
小男孩似没听到围观群众的抗议,只盯着身前的主审大人道:“单从心脏,已经可以看出,脏器外腔完整,左右心室圆润饱和,这就说明,方才你们仵作所谓的,因我的一掌,才造成被害人心口碎裂,呼吸遏制,命丧黄泉的论证,是不实的,现在我已经可以证实自己的清白,证实受害人不是因与我斗殴惨死,但光这样还不够,受害人真正死亡原因是什么?显然现在我们谁都不知道。我并不是在胡搅蛮缠。不负责任一点儿,我咬住心脏完整这一说法,这个杀人凶手的名头你们就盖不到我头上,但我从小习医,也经剖验尸,我希望这桩案子能水落石出,我也希望致使受害人真正死亡的原因,能大白于天下,能让主审大人您,受害者家属们,包括在场关心本案的其他大人们,都看到一个真相。”
作文满分,情真意切。
不知道的,差点就被他诳过去了。
杜岷英沉默了半晌,心里想的,还是这些话,到底是谁教这小孩说的?纪淳冬吗?但以他对纪淳冬那二愣子的了解,他应该没有这个智商才对。
正思索着,就听边上的庄检察吏长叹口气道:“这孩子,就和她娘一样,太实诚了,不过要真这么一样一样的把内脏挖出来看,也太拖沓了,不如,还是请个高明的仵作,直接验吧,杨大人,那柳仵作……”
“庄大人说的柳仵作是谁?”杜岷英突然插嘴。
柳蔚也看向打断了庄常不遗余力硬喂给杨尚书第三十五次安利的杜岷英。
短暂的愣神后,庄常极快反应过来,手指一偏,准确无误的指向云家旁听席:“就她!第二排第三个,柳蔚,快站起来,挥个手给杜侍郎看!”
随着庄常这一动作,满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一点。
柳蔚在众人的注视下,满头黑线的站起来,想了想,到底如庄检察吏所言,对堂前的杜侍郎挥了个手,然后磕磕巴巴的打了声招呼:“您好。”
杜岷英:“……”
其他人:“……”
庄常兴致勃勃,奋力吹嘘:“我相信柳仵作的人品,她是我见过最有能力,最尽职的仵作,西进县那桩连环凶杀案,正是因为她,才在极短的时间内,成功破获,如果杜侍郎同意她当场验尸,那她今日验出的一切结果,我庄某人,愿一力担保。”
纪淳冬也猛地站起来,跟着搭腔:“我也愿意担保。”
庄常冲他摆摆手:“你不行,你职位太低了,你坐下。”
“……哦。”纪淳冬神情郁郁的坐下,模样还有点小委屈。
柳蔚面上露出一丝笑意,这次的事,其实跟巡按府没有半毛钱关系,但庄检察吏硬是凭着二人在西进县的私交,愿意插足进来趟这个浑水,这让她非常感动,也打心眼里感激。
杜岷英在犹豫,他一会儿看看纪淳冬,一会儿看看那柳仵作,他想到纪淳冬之前的话,这位柳仵作,应该就是这小破孩的母亲。
母子同堂,母亲是仵作,儿子是嫌犯,这是在开玩笑吗?
下意识的,杜岷英不愿意让这个如此荒谬的画面出现,但他看着白瓷盘子中的那颗“白里透红”的心脏,又忍不住动容。
诚如这个小破孩所说,内器是完整的,也就是说,孟奇的确不是被他一掌击成内脏破损身亡的,那孟奇是怎么死的?十几双眼睛看到了,他就是在被打倒后,吐血而亡。
可现在验尸后又出现了悖论。
击打过他的人,从始至终,只有这个小破孩。
按正常来说,无论这个小孩有没有亲手杀死孟奇,孟奇总有部分原因,是因他而亡。
虽然直接致死,和间接致死,刑罚不同,但杀人就是杀人。
可是现在,这个小破孩主张的是,他连间接致死都没有做过,他信誓旦旦的保证,自己就是没有杀人,就算他打了孟奇,孟奇死亡的原因,也不是因为挨打,而是其他。
杜岷英不能平静,理智告诉他,案子就是这么简单,凶手就是这么简单,但潜意识又告诉他,这里面,或许真的还有内情。
深思了许久后,杜侍郎终究没有妥协,他扭头,指着原本的仵作,命令道:“你继续验。”
小男孩皱起了眉,堂下许多人都皱起了眉。
那朴实的中年仵作,自己也皱起了眉,而后有点哆嗦:“那个,万一小人没验好……”
仵作本来是很自信的,觉得自己是老仵作了,技术过硬,手法娴熟,这种小案子,根本不放在眼里,但当那颗完整的心脏被取出来后,他就开始懵了,竟然真的没有内损情况,那他之前岂不是验错了?
验错了别人还好说,这位可是吏部少顷家的公子,仵作顿时就开始惶惶,怕主审大人追究责任。
还好主审大人没立刻说什么,但现在却叫他继续验?
仵作紧张得不行,就害怕万一再验错什么咋办?
心里七上八下,最终胆小的仵作还是在杜侍郎灼灼的目光中,瑟缩的婉拒道:“大,大人恕罪,那个,小人昨夜吃了酒,精神头有些差,只怕到时一个手颤,犯下什么大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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