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肃王殿下的到来,夜家态度各不相同,有穆氏的“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有萧书白的“他终于来了他到底还是没有放过我”,有夜景盛的“他来干什么”,也有夜老夫人的“这是来接夜红妆的吧”。
当然,还有常雪乔夜无双母女的疑惑和猜测,因为她们没见过六殿下,不知道这人是谁。
夜清眉小声劝着穆氏:“母亲别急,咱们还不知道六殿下来这儿是为了什么。你看,是言儿带着他一起过来的,言儿也没有再跟他闹,那之前的事可能就是过去了。”
穆氏紧紧握拳,“过去了吗?”一边说一边摇头,“过不去的,我的言儿在他府里送了命,这事儿永远都过不去。除夕宫宴时要顾全大局,不能质问他什么,可如今他人都到我府上来了,我为何还要忍?那件事情他必须给我一个交待!”
夜清眉拦不住穆氏了,只见穆氏奔着六殿下就冲了过去,迈过门槛时,随手抢过在院儿里扫地的下人手里的扫把,内力一运,一身功夫尽展,照着六殿下就开打。
夜温言吓了一跳,下意识地闪到了一边,正好把权青隐给让了出来。
权青隐也吓了一跳,但他没躲,而是下意识地就要还手,结果手还没抬起来就听到夜温言叫了一声:“母亲!”他一下就想起来这人是夜温言的娘,随之也反应过来人家娘为何见他就打。腊月初二夜温言在肃王府上出了那样的事,换了哪个当母亲的都咽不下这口气。
于是他就没躲,也没还手,脚步还停了下来,就站在那里,结结实实地挨了穆氏一下。
穆氏也是习过武的人,当年嫁到夜府来的嫁妆里还带着一杆长枪呢,可见她运了全身力气得有多大。这一下狠狠拍在权青隐的肩膀下,当时他就感觉左边那条胳膊不能动了。
但穆氏只打一下怎么能够,她现在就恨不得手里拿的是把大刀,直接砍了面前这人才叫痛快。可惜到底不是刀,她也不能真的砍死先帝留下来的嫡皇子。她什么都不能做,就只能拿着扫把将这人打一顿。可是只打一顿怎么能平她心中怒火?怎么能还她言儿一条性命?
穆氏疯了一样殴打权青隐,夜温言想上前去拉,却看到权青隐冲着她微微摇头。
这怕是人们印象中的六殿下从出生到现在最窝囊的一回,任由人打骂,一声不出,像是心甘情愿,像是认了那些罪孽指责。
却只有夜温言知道,六殿下不会认,认的人是权青隐。
可是穆氏哪里知道这人是谁,夜家人也不可能知道这人究竟是谁,他们只看到这张一模一样的脸,只以为他就是从前那位独权蛮横,不可一世的权青禄。
所以夜家人都呆住了,包括萧书白都暂时忘了这人到一品将军府来原本是为了什么。
夜景盛有心想阻止穆氏发疯,可再想想自己那个毁在六殿下手里的女儿夜红妆,阻止的心就又收了回去。只想着这人的确该打,打死最好,虽然他不敢,但只要让他看到六殿下挨打,他心里就是痛快的。特别是一想起腊月初二那天,这人跟他一口一个老子的自称,还扬言不认那场婚事,不认夜红妆是他的正妃,他就来气。
夜无双被这场面吓坏了,刚刚还沉浸在见到大人物的惊喜里,这会儿却已经懵了。只听父亲说过大房一家种种不好,却没想到这位大伯母胆子竟如此之大。
她蹲下来,把自己抱住,不停地打着哆嗦,还轻轻地拽常雪乔的裙摆,可怜巴巴地说:“母亲,我好害怕,怎么会出这样的事?我们该怎么办?”
这话说得声音不大不小,屋里人都能听到,老夫人自然也听到了。再瞧夜无双那无助的小模样,就觉得这孩子太可怜了,于是向她伸出手:“无双啊,吓坏了吧?快到祖母这里来。”
夜无双起身就跑向老夫人,直接就往老夫人怀里扑,还张着一双含着泪的大眼睛说:“有祖母真好,有祖母保护无双,无双就什么都不怕。”
常雪乔也适时地说了句:“我们无双终于是有长辈疼爱的孩子了。”
外头打得热火朝天,屋里的新夫人和新小姐还在忙着跟老夫人套近乎。夜飞舟冷眼看着这一幕,越来越觉得这个家忒没意思,所有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明明不喜欢彼此,还要假模假样地奉承和巴结。明明把对方都恨到了骨子里,还要强忍着厌恶坐在一起,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那些假情假意的话。
这样的地方哪里像家,朝堂都不带如此虚伪的。
见夜无双有老夫人护着,夜景盛赶紧去揽常雪乔,还轻声地安慰她:“不要害怕,大房就是个疯子,以后你见着她也躲着走,别让疯狗咬了。”
这话被夜飞舟听到了,一记目光狠狠地扔了过来,不但扔向了他,还扔向了常雪乔,目光中带着强烈的不满和警告。夜景盛一下就看懂他传递过来的意思了:再说一句大房不好,我就杀了你们!
他被这种意思吓得一激灵,赶紧揽着常雪乔转了个身,再不敢去看夜飞舟。
常雪乔一边自我安慰一边也安慰夜景盛,说的都是希望家族和睦的话。熙春就在边上听着,越听越生气。她也娇滴滴地说了声“我害怕”,但夜景盛没理她,看都没看她一眼。
熙春觉得自己失宠了,虽然已经是贵妾,却还是没比过年纪比她大很多的常雪乔,这让她十分不甘。她看了柳氏一眼,同样是妾,她觉得柳氏应该也跟她一样有这种被冷落的心酸,但柳氏却没有。非但没有,还根本就没把这些当回事,只管在椅子里老老实实坐着,好像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叙明堂外,穆氏已经打破了权青隐的头,有血顺着脸流下来,看着有点吓人。
她终于打累了,扫把也打折了,她把手里剩下那半截儿扫把扔到地上,人也蹲了下来,捂着脸放声痛哭。
夜温言赶紧上前,把人轻轻揽住,想安慰几句,却不知该安慰什么。
穆氏这是在打仇人,仇人害死了她的女儿,所以她能怎么劝呢?劝其放下仇恨?不行。劝其不要再伤心了?好像也不行。丧女之仇不共戴天,她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于是就只能揽着她,靠着她,无声陪伴,再时不时替她拭一下涌出指缝的眼泪。
权青隐看着这一幕,就觉得自己心里的难过并不比穆氏少。他不知曾经的夜温言已经死了,但他却知曾经那个夜温言他再也找不回来了。虽然人就在他面前,可是现在这个,心里眼里对他没有丝毫爱慕之意,从前见到他时的那种喜悦和向往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从不曾相识的陌生。
他失去了生命中最珍视之人,那这一场人生再继续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权青隐往前走了两步,在穆氏跟前蹲了下来,用几乎低不可闻的声音说:“夜夫人,对不起。如果能再重来一回,我可能还是会做那样的选择。但若能重来得再往前一些,我就不会再去招惹言儿了,一定不会。”
他起身,大步向前,无视头上流到脸颊的血,一身傲气呼啦一下就显现出来。
叙明堂有半扇门晃了几下,他二话不说,一脚踹了上去。就听“咣啷”一声,门直接倒进叙明堂,还差点儿砸着正在妒忌夜无双得到老夫人疼爱的夜连绵。
“本王数月未登门,夜家如今这日子过得不错了啊!夜老二,都娶新媳妇儿了?哟,新媳妇儿还带着个闺女,夜老二你这是要给别人当爹啊?”他话说完,人直接就站到了老夫人面前,居高临下地瞅了一会儿,再道,“怎么着,本王都来了,您老人家还打算在这儿坐着?”
夜无双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竟张开双臂往老夫人跟前一挡,大声道:“不许伤害我祖母!”
权青隐一下就乐了,“哟,这小姑娘还挺标志,哎夜老二,要不这样吧!你把这丫头送到我府上去,我给她个侧妃当当,你就还是我的老丈人,如何?”
夜景盛吓出一身冷汗来,赶紧冲上前,一把将夜无双给拉了过来。“六殿下莫要开玩笑了,无双还小,才认祖归宗,家里还要再留几年。何况家里大丧,三年之内小辈都不得成婚。”
“你还记得大丧啊?”权青隐哈哈大笑,看着老夫人已经在下人的搀扶下起了身,他毫不客气地就坐了下去。“你知道家里大丧还娶媳妇儿,这可真是半夜不怕鬼敲门。夜老二,好胆量!”他一脸放肆地笑,赞许的话说得极尽讽刺。
夜景盛心里就纳了闷,都说如今的六殿下伤好之后已经转了性子,跟从前完全不同了。非但不再蛮横不讲理,还学得一副摄政王的作派,对什么人都谦和有礼,面带微笑。
这话到底是特么谁传的?六殿下到底哪里变了?这不还是从前那个德性吗?
夜景盛气得直迷糊,但也不能跟一位皇亲王爷对着干,便只能忍气吞声,还低声下气地问了句:“不知六殿下今日到访,有何贵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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