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在宽宽的马路上开,偶尔可以听见车轮轧断枯枝的声响,我就在这样的声响里闭上眼镜,微笑地睡了过去。
在梦里,我梦见梦工厂的墙上挂满了一张张的幕布,哈维街的男女老少围在那些幕布下取暖,他们的周围,开着大朵大朵的花,灿烂绚丽,几近圣洁。
不知过了多久,杰克把我叫醒,我看看窗外,车子已经在闪电公司的门口停了下来。
“老板,要叫醒甘斯先生和格里菲斯先生吗?”杰克指了指在车里熟睡的甘斯和格里菲斯问道。
我看了看流了一片口水的甘斯、张着大嘴的格里菲斯,摇了摇头:“让他们睡吧,我自己进去就行了。”
“要我陪你进去吗?”杰克有点不放心。
“不用了,你在车里等我吧,我自己进去就行了。”我戴上手套,走向大门。
闪电公司的厂标,是一个巨大的闪电,很有气势。可现在,这个厂标被卸了下来,放到了大门附近的墙边,原本威风八面的大门,就显得空旷起来。
门没有锁,我伸手推开,走了进去。
一个门房走过来拦住了我,当我告诉他我是他的新老板的时候,他赶紧微笑着把给我放了行。
公司里一片寂静,只有路边的低脚灯发出白茫茫的光。这里曾经热闹过,繁荣过,一部一部的电影从这里走向电影院走向观众,可现在,除了夜色,什么都没有。
我在宽宽的道路上走,一直走到厂棚跟前才停下来。闪电公司的厂棚比梦工厂的厂棚大得多,设备也齐全得地多,毕竟经过了这么多年的筹建,它还是有一点家底的。
我走进厂棚,见门没有关,便想抬脚进去,却忽然听到从里面穿来隐约的哭声。
“谁!?”我伸手打开灯,冲里面喊了一句。
一个人影从地上站了起来,是查尼·巴拉。
满脸的泪痕,地上放着几个空掉的酒瓶,原来他中途退场,到了这里。
“安德烈,你,你不会公司跑到这里来干吗?”一见到我,巴拉赶紧抹了抹眼泪,挤出了笑容,然后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使劲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瞧我这记性,这公司现在是你的了,你当然想来就来。”
我走过去,捡起了地上的一个空瓶子,摇了摇,对巴拉说道:“怎么,没有酒了?我还想喝喝呢。”
“有!多的是!”巴拉摇摇晃晃地走到旁边的一个箱子跟前,从里面拎出了两瓶酒。
“安德烈,你不知道,这公司到处都有我藏的东西,这酒就是我进闪电公司拍第一部电影的时候藏的。”巴拉笑了一下,把酒瓶递给我,我们肩靠肩坐在一个轨道车上,咬开瓶塞碰了一下。
巴拉喝了一口酒,咂吧了一下嘴,看着厂棚里的东西,眼神迷离地说道:“那个时候,整天有使不完的劲,觉得自己可以把这个公司发展成好莱坞最大的最出名的公司,每天晚睡早起,兢兢业业,连剧本都自己亲自修改,场记、拍摄、剪辑、销售,几乎每个环节都不放过,累呀,真累呀,可是也快乐,看见自己的生产的电影在银幕上放出来,看着观众对着电影或哭或笑,那种快乐是无法用语言描述的。”
巴拉晃了晃手里的酒瓶对我说道:“这箱酒,我瞒着所有人藏在了这里,我要到闪电公司发展成为好莱坞最大的一家公司的时候,才拿出来喝,可是,现在……,让你看笑话了。”
我摇了摇头,拍了一下巴拉的肩膀。
“安德烈,我把爸爸留给我的遗产全部投到了闪电里面,你不知道,那是他一辈子辛辛苦苦开了一家小公司挣来的钱,他平时节俭得一套西装可以穿个五年八年,到最后把所有的钱都留给了我,说只要我能做出点事情,他这一辈子就安心了。他最大的心愿是什么你知道吗?是希望看见我的第一部电影。可当我辛辛苦苦把电影拍出来上映的前一周,他在医院里过世了。我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他不让护士告诉我,说我忙,电影重要,拍电影要紧。”
“电影放映的那天,我坐在前排一边看一边哭,那是一部喜剧片,所有人看的时候都哈哈大笑,只有我在哭。我想,我做这么多,却连爸爸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值吗?可后来我觉得,值!虽然我哭了,虽然我在爸爸身边看着他离开这个世界,可我给别人带去了欢乐。从那以后,我就把闪电当作自己惟一的希望和依靠,就像是自己的家,我想把它发展好,让它拍出更多更好的电影,可到了后来,发现路越走越窄。为了闪电,我对那些大老板们点头哈腰,我给楚克买雪茄陪着他的狗散步,半夜在卓别林家门口等他回来可等到了人家理都不理我,为了闪电,我丢掉尊颜和自尊,拿着剧本向那些明星们介绍剧情,希望他们能把片酬降低一点演自己的电影,可事实常常是他们往我的剧本上吐口水,或者嘲笑一番把我推到门外。”
“安德烈,很多次,我实在受不了,觉得干脆把闪电卖掉算了。可一到这里,我就觉得一切的委屈都值得,我觉得爸爸还在看着我,这里是我的希望,也是他的希望。”
巴拉咕嘟咕嘟喝掉了大半瓶酒,完全醉了。
“安德烈,知道我为什么把公司卖给你而不愿意给卓别林吗?”巴拉看着我,笑道。
我摇摇头。
“这地方不单单是一个公司,它是我的理想,像一个自己亲身养育的孩子一样,我怎么可能把它交给卓别林那样的人?!整个好莱坞的电影老板,没有一个对待电影对待世界的态度像你这样纯粹,像你这样还有着憧憬和希望,他们只是把公司看成是赚钱的工具,只要是赚钱,什么龌龊的事情都干的出来,以前有一个人和你很像,托马斯·英斯,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可他不明原因死在游艇上,害死他的人,卓别林就是其中一个。其他的人,楚克,福克斯,华纳兄弟,艾特肯,包括马尔斯科洛夫,哪个不是把电影看成是摇钱树的人?!可你不一样,知道我怎么发现你不一样的吗?!”
我看着巴拉的一双泪眼,摇了摇头。
“我第一次到你们公司去的时候,那个年老的门房给开门领着我进去,给我介绍公司里的情况,他说的时候,眼神里流露出来的那种热情和诚恳,我从来没有在其他公司见到过,尤其是他告诉我他也是一个演员,说是你招聘的。就凭他那把年纪,我敢说,除了你,好莱坞没有一个电影公司会招了他。也就是从那一天,我把你看成是自己的朋友,从心底里贴近的那种朋友,所以我觉得即便是我的理想破灭了,闪电交到你的手上,我也放心,至少我可以看着它走向辉煌。”
巴拉举着瓶子和我碰了一下,一口气将剩下的酒全部喝完。
我不知道,原来以懦弱出名的查尼·巴拉,竟然是个内心世界如此丰富的人。
而这样的他,和我又是如此相像。
“巴拉,有句话,我很早就想跟你说了。”我搂住巴拉,把手里的瓶子高高举起。
“说,你说,只要是我能做到的。”巴拉口齿不清地说道。
“不错闪电现在被我收购了,是我的了,可它也是你的呀,你到我这里,跟着我一起干吧,我们一起看着电影公司发展壮大,看着我们的理想灼灼发光,不好吗?!”我盯着巴拉的眼镜,坚定地说道。
“我可以吗?安德烈,我可以吗?一个闪电公司已经被我弄垮了,我还可以做和电影有关的事情吗?不,我会连累你的,会把梦工厂也拖垮的。”巴拉痛苦地摇了摇头。
“巴拉,我相信你能,你有经验,和其他的电影人又很熟,有你帮忙我可是如鱼得水,你一定行的!再说,不还有我嘛,还有斯登堡,格里菲斯、甘斯、伯格、詹姆斯,还有梦工厂的所有人,哈维街的所有人,有了他们的支持,我们会成功的!”我抓住巴拉的双眼,吼道。
“真的会成功?!”
“真的会成功!”
“好!安德烈,我答应你!”巴拉笑了一下,扑通一声倒在了轨道车之上。
我也翻身躺下,两个人在厂棚里哈哈大笑。
闪电公司的收购,查尼·巴拉的加入,让梦工厂以及哈维街狂欢了整整三天。也是在这三天,闪电人员、资产得到了重新配置,在付给闪电公司其他的董事290万美元之后,这个公司在律师以及好莱坞名誉市长格兰特的见证之下,正式归入梦工厂。
1925年11月27日。这一天对于闪电公司和梦工厂来说,都是一个难忘的日子。闪电公司五座大楼中最高的那个主楼上面的巨大的闪电标志被拆除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梦工厂的红色巨龙,这一天,原来在好莱坞小有名气的闪电公司正式宣布倒闭,而梦工厂也完成了它的第一次收购,实力大增。
这个消息,成了洛杉矶所有报纸的头条,几乎每张报纸的头条几乎都用了一个相同的标题:“红色巨龙踏着闪电咆哮!”。
各大公司的老板纷纷打来电话祝贺,马尔斯科洛夫、莱默尔等人还送来了礼物。
付出290万美元之后,我手里只有不到60万的资金,这是梦工厂现在全部的家当,这些钱不仅要用来对吸纳过来的闪电公司的安置,还要应付各种开销,钱,悬在我头上的一把达摩克莉斯之剑。
我向查尼·巴拉提出用他的80万美元入股梦工厂的建议,这个建议在任何人看来都是有甜头的,梦工厂的发展前景几乎人人看好,换成别人肯定忙不迭地答应,但是巴拉拒绝了我。
他说他不适合做董事,还是老老实实给我办事情好,那80万,我可以想什么时候还他就什么时候还他。
巴拉就是这样一个敦厚的人,没有其他好莱坞人身上的狡猾和算计。
完成收购的第二天,我就向巴拉问起了莫里斯·都纳尔的下落。
“莫里斯·都纳尔?你怎么会对他感兴趣?”巴拉见我问起,很是奇怪。
“你要是知道就告诉我,哪有这么多的废话。”我瞥了他一眼,笑了起来。
巴拉想了一下,拿出一个记事本翻了两下,才告诉我道:“那家伙现在不在好莱坞,好像在洛杉矶,我接手公司不久就放了他的大假了,这家伙他的电影观念和我很有抵触。”
“地址给我,我去找他。”我把那个记事本拿着,钻进了车里。
在洛杉矶找了不下两个小时,才根据地址找到一家很小的鱼店,来到门口的时候,见一个近50岁的男人挥舞着刀在店前杀鱼,不是很高,大鼻子,一脸的坑坑洼洼,头发花白,一看就不是真正的美国人。
“请问都纳尔先生在这里吗?”杰克替我问道。
“你们找他干什么?”这家伙看都没看我一下,挥舞着刀熟练地去掉鱼鳞剔除鱼骨,血水四溢。
杰克见他这个样子,有点不悦道:“我们老板找他有事情。”
“都纳尔不在,上个月刚死了。”他把弄好的鱼噗通一下扔到柜前的托盘里,溅了杰克和我一身的血水。
“你!”杰克顿时火了起来,挥拳就要上去,被我一把拉住。
“老板,这家伙太不像话了,让我教训他一顿!”
“不用了!”我笑了笑,然后看着店面摇了摇头,故意大声地说道:“唉,这个都纳尔,还死的真是时候,看来这部电影只能给格里菲斯去拍了。杰克,我们走吧。”
我强忍住笑,转身就要走开。
“别,别,那个,你刚才说什么?说有电影让我,不,让都纳尔拍?!”杀鱼人一下子站了起来。
“是呀,不过都纳尔这家伙不是死了嘛,那就没办法了。杰克,走吧,还愣着干吗?”我冲杰克眨巴了一下眼镜,杰克立码明白过来,装模作样地配合着我打开了车门。
“别,别,先生,我就是莫里斯·都纳尔?!”杀鱼人窜了过来,拦住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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