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简禾哭丧着脸,千算万算,也算不出——前有狼后有虎,才刚从一个地狱逃出,转头就跌入另一个地狱。明明走南闯北多年也没栽倒,只在丹暄晃了半个月,就要被抓去给人当小老婆了。
有气无力地跨过门槛,两扇奢华的厚重木门就在身后插上了门闩,绝了她的后路。
简禾愁眉苦脸,准备抬头看看自己被拉到什么地方了。环视一圈,她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了一个直白的念头:真有钱!
府门荫蔽之后,便是一片开阔而写意的园林。绿竹清翠,山石层峦叠嶂,流水依依,游鱼在荷叶下穿行,岸边栽种了许多她喊不出名字的色彩斑斓的植物,温度也比外间要凉快很多,每一方寸都自成一景。踏过平直的石桥,才是一个古典气派的前堂。
不像暴发户直接在地板上铺上金光闪耀的金子,这儿几乎见不到大面积的金色,就是能感觉到那种蕴藏在细节处、扑面而来的贵气。价值连城的小叶紫檀灯座,玉琉璃的灯盏外罩浮着金丝熔铸成莲蕊花纹,屋顶雕刻的仙兽口含琅琊珠……简禾好奇地伸手指推了推它,居然是能活动的,触感非常凉润。
随便一个摆设,都能让阿肆吃一年鸡腿还绰绰有余了。这个少主的背景果然不简单,怪不得说赶人就赶人了。
夜家的管事不愧为家族服务多年,见多识广,处变不惊。平日沉稳内敛又微有洁癖的少主,今日分明是出去议事的,出去一趟,却一反常态地带了个浑身散发着汗馊味的女人回来当小妾!
管事心中悚然,表面却没有露出半点不自然的神情。
将马匹交由下人牵下照料后,管事就笑眯眯地跟了上来,请示道:“少主,您要将小夫人的房间安置在哪里?”
小夫人?简禾的嘴角抽了抽。
这可真是惊天奇冤,她一个连男孩儿的手都没摸过几次的姑娘,这嘴唇一碰,好像事儿就定了。
话说,原来小妾也能被称为“夫人”的吗?那么,等这个少主娶妻了以后,她岂不是只能退位成“小小夫人”了?
简禾:“……”
啊呸,她考虑那么长远的事情干什么?当务之急难道不是想想该怎么跑吗?
这儿的围墙虽然高,可也难不倒她。只是,据说这些大世家大多会在墙的上空设立结界,将想要偷偷翻墙的人弹回地上去,同时惊动巡逻的人。把守看着很松,其实连只苍蝇也飞不过去。
这可怎么办呢?
刚才那三个流氓追着她跑了,阿肆应该是安全的。若他在老地方等不到她了,会不会往回找她?
不行,她今晚就得想办法试试看能不能翻墙,就算不能,也要把她被抓了的消息传出去给师父他们,以免他们胡思乱想。
那厢,夜阑雨毫不犹豫地道:“她住西苑。”
管事的表情掠过了一丝意外,点头道:“是,少主,老奴立即去准备。”
简禾被半拖半拽地拉着往府邸深处走,这儿可真大,走了好半天,廊外都还是草木林深的风景。再回头,连围墙都看不见了。
走到这儿总算看到活人了,捧着茶的侍女、在庭院里修建绿植的小厮,见到夜阑雨,都低头行礼。简禾四处乱看,甩了甩手:“你别走那么快嘛,我跟不上的话会摔倒的!”
夜阑雨一顿,没有吭声,但是明显放慢了脚步。
哎?
这个少主强行把她掳回来,她还以为他是个性格很强硬的人。没想到会这么“百依百顺”啊……
简禾眼珠一转,又故意道:“少主,你别那么大力嘛,我的手会疼的。”
“……”
刚一说完,来自于夜阑雨的“紧箍咒”果然就放松了些许。
看来这个少主,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说话,是个讲理的人啊。简禾微一窃喜,夜阑雨就在一座院子前停住了,轻咳一声:“你进去吧。钟管事,她就交给你了。”
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迎了上来:“是,少主。”陌生的侍女们涌上来,就要把简禾拉进去。
这是要做什么?
简禾正警觉着,一回头,就见到唯一和自己有点儿交情的夜阑雨要走了,竟下意识地跑前了半步,拽住了他的袖子,不依不饶道:“你不许走,这里是什么地方?我要你陪我一起进去。”
夜阑雨盯着自己的袖子怔了一下,又扫了一眼那座大门紧闭的屋宇,不知想到了什么,耳根漫上了一缕几不可见的红晕。他转过头,抽出了袖子道:“别闹了,我在西苑等你。”
简禾就这样被无情地推进去了。一进门,她才看见此处修了个大浴池,从什么地方引入了活水再加热,整个房间都飘满了朦胧的水蒸气。浴池里波澜微荡,飘着细碎的花瓣。
钟管事笑盈盈地道:“小夫人,少主吩咐我们伺候您沐浴。”
简禾:“……”
她后知后觉地捏起衣领,嗅了嗅,一股轻微的馊味扑鼻而来。虽说她平日出汗不多,但是,今天在太阳底下狂奔了那么久,汗水出了又干,难免会有股怪味儿,好像是该洗洗了。
十几个侍女服侍着。一开始简禾还挺不习惯被那么多人盯着洗澡的。不过,洗完以后,不光有切成了一小块一小块的冰镇水果吃,还有侍女给她揉捏肌肉,她就干脆瘫着享受了。
咔擦咔擦地吞了块果肉,简禾含糊道:“你们少主现在有几个小妾了?”
钟管事摇了摇头,意味深长道:“少主尚未婚配,连近身伺候的丫鬟也没有。老奴从小看着少主长大,此前从没有过侍妾。”
听见“侍妾”这个称呼,简禾就觉得自己的脸又开始抽筋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听钟管事的意思,这个少主在这种血气方刚的年纪,居然还是个冰清玉洁、不近女色的和尚。倒不是她觉得这个年纪的少年一定得怎么样,可是,这等有财有势、年纪正好、长得还好看的贵公子,私生活方面,通常也不会是省油的灯……
或许是简禾的表情太过怪异,一个侍女以为她不高兴了,连忙拍马屁道:“没错,我们都是第一次看到少主和姑娘这么亲近。小夫人为少主诞下麟儿的那天,肯定是指日可待了。”
简禾被果肉一呛,惊天动地地大咳了起来。
钟管事慈爱地拍着她的背,笑道:“小夫人的身子骨是瘦弱了点儿,不过,只要养一养,三年抱俩绝不是问题。”
简禾:“……”
三年抱俩,三年抱俩……她还是假装没听见吧。
好不容易全套按摩做完,天色已经暗了。
西苑是一片被竹林所环绕的独院,非常安静,只偶尔听见夏夜的风拂动竹叶的沙沙声。昏暗的天幕下,一剪纸窗散发着柔和的烛光。
夜阑雨的卧室与仙府的氛围一致,古典又雅致。罩上绘着瘦长梅树枝条的灯盏在雪白的墙上留下了墨痕一样斑驳的影子。
夜阑雨似乎也刚洗漱完毕,头发还有点儿湿,披散在身后,穿着一身悠闲不失礼节的衣裳,坐在案几前看书。
远远地,从门外的小径就传来了一些挣扎声:“你们还是放我走吧,我想去茅厕,我晚上睡觉磨牙……真的真的,我经常梦游,我怕我夜里不小心就对你们少主霸王硬上弓……”
夜阑雨:“……”
他翻书的动作一停,看到简禾被几个侍女给送了进来。估计已经听她胡说八道了一路了,这几个侍女的表情都怪怪的,处于一副既羞又在憋笑的状态中。
门扉一合上,简禾的心里七上八下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个少主,应该不至于霸王硬上弓吧?余光瞥到了今天白天看到的那个诡异的小孩儿就站在门边,简禾松了口气。
有个小孩在场,这个少主再怎么猴急,也不会对她做什么吧?
夜阑雨往书页里夹了一片书签,便将把书放回了书柜上,忽然朝她走来。简禾才一晃神,就已经被他逼到眼前了,衣领也被他拉住了。
简禾大惊失色,拽紧了自己的衣服:“你别硬来啊!”
谁知道,夜阑雨根本不是她以为的意思。他只不过夹住了她的衣领,低下头来闻了闻,扑鼻而来的是干净又清香的气味,他眉头一松,露出了一个满意的淡笑:“可以了。”
简禾:“……”
难不成,他刚才只是在检查她的洗干净了没有?
……怎么会有这么变态的检查方法!
靠得这么近,她都能闻到他发梢下、衣领处传出的一阵轻微的熏香味儿。这个少主一定很爱干净。
她这一惊一乍以后,独自懊恼的傻了吧唧的反应,自然也逃不脱夜阑雨的眼睛。依稀看出了七年前那个小姑娘的影子。
兜兜转转,还是落到他手里了。夜阑雨心中阴霾散尽,心情不错地道:“还愣着干什么,跟我过来吧。”
这卧室是长方形的,非常深,一张矮几上已经摆好了晚膳,用矮小的烛台给暖着,摆了两副碗筷。
这家伙还算有点儿良心,简禾折腾了一天,后知后觉地觉得饿了,一屁股坐下来,视线在桌上逡巡一圈,发现菜式都是自己喜欢吃的!这是巧合吗?
她搓了搓筷子,指了指角落里的孩子,道:“那边的小孩不用吃饭吗?”
夜阑雨道:“他吃不了。”
简禾随口道:“哦。”
“……”夜阑雨等了一会儿,都没等到她问下去,忍不住道:“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他吃不了?”
简禾莫名其妙:“难道不是因为他已经吃饱了吗?”
“……”夜阑雨被她噎了一噎,无可奈何地一叹气。冲那孩子打了个响指。
孩子面无表情地走到了门边,手脚扭动了几下,骨节发出了清晰的“咔咔”的牙酸发颤的脆响。不一会儿,就缩小抱团成了一个门桩子一样的东西,隐匿在了门后面,没了声息。这绝不是缩骨功那么简单,因为再怎么厉害,身体也不会呈现出这种像是瘪了下去的质感。
一张用朱砂绘着诡谲图案的黄符从孩子的后衣领飘出,在半空中燃烧了起来,一边朝着夜阑雨这边飘来。被他五指一捏,就成了黑色的碎末。
简禾惊呼道:“这是傀儡术?!”
夜阑雨双眼一亮:“你知道傀儡术?”
当年,两人落到佛心山那陷阱里时,他曾经用纸奴术摘过水果给她吃,她还会记得吗?会记得的吧,当时她还央求他教她傀儡术呢。
“当然知道了,我每到一个地方之前,好歹也要了解清楚那里有什么厉害的世家啊。”
一说完,夜阑雨的表情就掠过了一丝失望。
她还真是……把他忘得干干净净了。
简禾试探道:“莫非你就是丹暄夜氏的少主?你家里一定有很多很厉害的大修士吧?”
看来,逃跑这事儿是指望不了她师父了,用脚指头想也知道,一边是略懂仙术的江湖术士,一边是底蕴深厚的仙门世家,十个师父来也救不走她。
“嗯。”夜阑雨蹙眉道:“你不要跟着他们叫我少主了。”
简禾大大咧咧道:“不叫你少主的话,应该叫你什么?你又没告诉过我你叫什么名字。”
她不过是无心一句话,夜阑雨的心脏却涩然地收缩了一下。
如果当年他就把真名告诉了她,那么,在七年前,以及这七年之间,或许他们早就已经重逢了。他起身沾了点墨水,一边念,一边把自己的名字写了下来。
“你的名字不光好听,写出来也好看,不过第二个字的笔画好复杂啊。”
夜阑雨把毛笔一搁,瞄了她一眼:“记住了吗?”
简禾嘻嘻道:“当然,我记性可好了。”
“那就好。”夜阑雨将宣纸揉成一团:“那明天就写出来给我看吧。”
简禾怀疑自己听错了,怪叫道:“什么?!”
夜阑雨勾唇,森森地道:“要是缺撇漏划了,就罚你一个字抄二十……不,三十遍。”
这是抓她回来当小妾还是当学生的?简禾连忙把那团纸抢回来了,塞回袖子里:“给我,我今晚再记一会儿。”
“随你。”夜阑雨将手擦干净了,指了指自己床边增加的一张软塌:“你今晚就睡这里。”
原来是分床睡的,太好了,看来夜阑雨不近女色的传闻是真的!
不过,挨得这么近,万一这主儿是个浅眠的,她今天晚上,岂不是很难偷偷出去?
简禾摸了摸下巴,动着歪脑筋:“我想把床拖到屏风外面去睡。”
夜阑雨正在脱衣服,闻言,已识穿了她的意图,冷哼道:“你是想趁我睡着了逃跑吧?”
仿佛小九九都被看光了,简禾郁闷地心道:“不笨啊。”
“想睡外面随你。”夜阑雨抱臂:“不过,就算你出了这个门,没有我们家的口诀,也翻不出外面的围墙,不要想不可能的事了,好好睡觉吧。”
简禾缩在被子里,假装没听见。
不去试试又怎么知道他是不是吓唬自己,围墙翻不了,门还是可以走的吧?
片刻后,灯灭了,只在屏风内留了一盏小小的烛灯。
简禾这辈子都没睡过这么软的床,也没在屋顶这么高的地方睡过觉。翻来覆去了一会儿,夜阑雨仍是呼吸平稳,一动不动的,似乎睡着了。
简禾望着半敞的窗户,蠢蠢欲动。她从被窝里爬起来,小声试探道:“嘘——夜阑雨,睡了没,没睡就聊会儿呗。”
夜阑雨:“……”他睁开了眼睛。
没听见声音,简禾胆子大了点儿,鬼鬼祟祟地在屏风边上探头一看,冷不丁地对上了一双泛着微光的眼睛,吓了一跳。
好险,如果她刚才不看一眼就跑出去,现在已经被他抓到正了吧。警觉性还挺高,看来今晚上是走不成了。
“你没睡就好,和我聊会儿吧,聊完就能早点睡着了。”简禾把被子一拉,躺回了床上:“你说你是我小时候的玩伴,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啊,我真的不记得和你玩儿过,你提醒我一下呗。”
夜阑雨沉默了一下:“七年前。”
“七年前?难怪了。因为那一年,威风寨……我家发生过的事,我基本都没有印象了。”
夜阑雨愕然,睡意一下子消失了。
原来她忘记他,是因为意外,而不是自然的淡忘吗?
这是为什么?七年前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那年我家被一场大火烧了,我被一个老修士捡走养大。火是什么烧起来的,我已经忘了,我师父也说‘忘了也好’,但我终有一天会查出真相的。如果你是那段时间才出现在我身边的,我会忘记你,一点儿也不奇怪。”说起过往,简禾的神情还是有些许黯淡。她晃了晃头,抱着枕头,隔着屏风与夜阑雨对望,好奇道:“你真的是我的玩伴吗?你为什么会认识我?”
不怪她怀疑,毕竟她已经不记得夜阑雨是被自己强行留下来当丫鬟的了。
以简禾目前的认知,丹暄夜氏的小少爷,和她这个山贼之女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怎么会厮混到一起,还成了玩伴?
她居然有过长得这么漂亮的玩伴吗?
夜阑雨思绪百转,心脏一动,忽然道:“我们不光是玩伴那么简单。”
“那还有什么?”
“那一年,我的马车在佛心山下翻侧了,我一个人滚到了悬崖下,被你爹捡了回去。你见到我后,说自己一个人太孤单了,要我留下来陪你玩儿,给你念故事书。我不肯,你就说……”
居然发生过这种事?不过确实像是她会干的事儿,简禾紧张道:“我说什么了?”
“你就摸着我的脸说,如果我肯留下来陪你玩儿——”夜阑雨看着她,淡定地说:“那么,你长大后,就跟我回丹暄当我的小妾。我就答应你了。”
简禾:“……”
她的脑壳“咔”地一声,裂了。166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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