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天暗地了不知道多长的时间,简禾才半死不活地睁开了眼睛,稍一牵动脖子,就是一阵酸到了骨头里的麻僵。
简禾龇牙咧嘴,倒吸一口凉气——到底是哪个杀千刀的混蛋在花园偷袭她?她的脖子不会已经被劈成歪脖子树了吧。要不是现在还能呼吸,她都要怀疑下手那人的本意是想取她的命了……
就在这时,余光忽然望见一个人影隔着纱幔悄无声息地欺身上前,像鬼一样,走路一点声音也没有,简禾被吓得一下滚到了地上。
她方才躺着的地方,是一张矮脚贵妃椅,地砖上铺了一张柔软的毯子,摔下去一点声音也没有,但却把她彻底摔清醒了。
身上的衣裳倒还是完整的,不过她的双手却被一道摸不到实体、却也挣不脱的黑雾束在了前头,不是魔牵索又是什么。
垂落飘舞的纱幔后浮出了一个黑影,与此同时,一个有点耳熟的声音幽幽响起:“你终于醒了呀。”
简禾脑子“嗡”的一声。
艹,这个声音,不就是那个有施虐癖好的小变态吗?!
如同印证她的猜测,一只苍白的手故作风流、慢条斯理地掀开了纱幔,探进了一张油腻十足的脸。
简禾:“……”
哦擦,还真是!
纱幔打开后,简禾才看见,这是一个金碧辉煌的房间,奢华程度比起玄衣的房间有过而无之不及。绣金丝的纱幔,四处都是镜子,空气飘着甜腻的气息,腾腾的烟雾从金炉中满溢出来。
这香气与玄衣房间中燃烧过的不一样,但是想也知道这不会是什么好东西,不知道刚才已经吸了多少进去了。简禾强行将呼吸减缓,尽可能地不大口呼吸。
往远处看去,高墙上绘满了深红鱼鳞一样的朱色水纹,泛着深浅不一的光。墙上似乎还挂了不少东西,但是距离太远,根本就看不清。
苏渭放肆地半眯着眼,不坏好意的目光一寸寸地滑过简禾的身体,犹如滑腻的蛇信子在身上舔舐,让她一阵恶寒。
苏渭他爹苏因,虽然称不上俊美,但起码五官粗犷中带着端正,还有气势来凑。再说,按照他挑剔的品味,老婆应该不会丑到哪里去,怎么偏偏就生出了这么一个贼眉鼠眼又猥琐的后代来?这算是苏渭相由心生吗?再看苏棠,明明是同一个老爸,他就长得挺好看的,莫非跨了种族的孩子会长得比较好看?
简禾:“……”
她满头黑线。
不对,都已经这种时候了,她怎么还有闲功夫去琢磨苏渭他妈美不美、人魔两族的后代好不好看的问题,她又不会跟魔族人生孩子……
“这都大半天了,你可算醒了。”苏渭色眯眯地欣赏了一会儿,才阴恻恻地凑近了她:“哼,幸好我的手下今天在花园里看见了你,马上来禀告我说你身上的红斑早就消退了。否则,本公子还说不定要被你骗到什么时候呢!”
手下?今天?
简禾一愣,反应很快——没错,她今天与苏棠经过花园时,的确是碰到了一个用奇怪的眼神打量她的侍卫。他居然是苏渭的爪牙吗?!
简禾往后躲开了苏渭想碰她的手,脖子一动,她又忍不住“嘶”了一声,怒道:“是你把我打晕的?!”
“当然不是我,要是本公子亲自下手,一定不会让你晕那么长时间。”苏渭不满她躲避的态度,再一次伸手,死死地捏住了简禾的下巴,力气大得仿佛要把她的骨头捏碎,强行将简禾的脸掰正了,下巴的皮肤立刻就红了。他哈哈大笑起来:“奸尸又不好玩,比起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女人,还是会反抗的有意思多了。”
简禾:“……”
她头皮发麻,险些破口大骂。
这个死变态!早知道这样,她还不如一直装死比较划算!
奉玄衣的命令跟着她的那只毛团鸟兽已经不知所踪了。万一它也被抓住了,那她就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还不如一头撞死来得快。但如果它是飞走了,就一定会去通风报信,还是可以搏一搏的。
“你……”简禾飞快地转动着脑子:“我的宠物怎么不见了?!”
苏渭茫然道:“什么宠物?”
他的表情不像是在骗人,看来那只小肥鸟没被逮住!
简禾松了口气,暗自祈祷它聪明点儿,赶快去找它主人帮忙。偌大的一座行宫,也只有玄衣可以出面制服这个家伙了吧。
“还要什么宠物。只要你把本公子伺候开心了,想要多少东西我都送给你。”苏渭明显是曲解了她的意思,用手指搔了搔她的下巴,用一种看猎物的眼光,邪气地道:“你本来就是本公子找回来的人,只不过阴差阳错让玄衣抢先一步,尝了鲜,便宜这小子了。我今天就要看看,能在床上打动他的女人有什么过人之处。”
要是说她和玄衣这段时间虽然天天一起睡,但是什么也没发生,这个变态应该也不会信的吧。简禾冷汗狂流,拖延时间道:“不了吧,你还真误会了,我这人很蠢,一点都不会伺候人,到时候闹得你不开心,就不好了对吧……”
“是吗?说实话,我本来对你的兴趣不大,可你身上有这么浓重的玄衣的气息,可一点也不像没经验。”苏渭像是抓小鸡一样,捏住了她的手腕,淫邪道:“要是等会儿不小心玩死了你,我真是迫不及待想看看玄衣会是什么表情了。”
简禾根本挣脱不了,被他拎着往红墙的方向走去,扔到了地毯上。
与脸颊相触的毯子是干净的,饶是如此,简禾仍是嗅到了一阵经年的血腥味,从墙壁的角落里渗出来,仿佛是经过了很多年的鲜血喷溅,清洗了又弄脏,才会留下这样洗不去的味道。她抬起头来,这才看清楚了红墙上放的是什么东西——那是一整排的柜子,放着很多刑具。其中一个便是带铁钩子的软鞭,轻轻一打,就能钩下人身上无数的皮肉,几下以后,足以让人体无完肤……
目光转移到了柜子上一个透明的水缸里,猝不及防地,她与一双无神的眼睛对上了,瞬间毛骨悚然!
水中静静地漂浮着一颗头。那一张脸,正是那天在宴席前,在等候的大厅里与她搭过话,说自己要被送去苏渭身边的魔族女孩。
简禾捂住了嘴巴,胃部一阵翻滚。
苏渭似是很满意她的反应,也不急着做什么,在她耳后嘻嘻道:“看见那颗头了没有?她就不太乖,在床上咬了我一口。但是我又很喜欢她,所以就将她的牙齿拔掉了,头收在这里,天天欣赏了。你一会儿也要乖乖的,不然就要去和她作陪咯。”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房间已经积累下了多少无辜少女的白骨了?简禾既惊且怒道:“你要是不喜欢她们了,赶走便是,为什么一定要杀人?为什么要这样折磨人?”
“我每次看到你们又害怕又痛的表情,就会觉得特别好玩。”苏渭兴奋地介绍着墙上的刑具,道:“我会为你好好挑一件的。”
不可坐以待毙,就在他靠近时,简禾飞起了一脚,狠狠地踹向了他的下腹。虽然被察觉到了意图的苏渭躲开了目标,但还是踢到了他的肚子。
趁着他弓下了身子、一愣神的那一刻,简禾从地上弹了起来,没命地往门外飞奔而去。
没跑多远,她的足踝就被魔牵索拴住了。苏渭走近了她,阴声道:“门外设了结界,你又吸了那么多的催情香,真以为自己跑得掉吗?”
随即,他就伸手来抓简禾纤细的颈部。千钧一发之际,苏渭的身体却如同突然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晃了一晃,朝前一趴,软倒在了简禾的腿上。
与此同时,受他所控的魔牵索也溃散了。
手脚得了自由,简禾想也不想,就一脚踹开了他,闪得远远的。被推得在地上滚了几滚,苏渭都没有反应地昏死着,脸上浮现出了一抹不太健康的青白之色。
四周静悄悄的,什么动静也没有。
他这是怎么了?
简禾环顾了一周,看到了空气中缭绕的烟气,顿时反应过来了——对了!玄衣说过,这些催情香的味道,魔族闻多了也没有半点好处。苏渭成天都浸泡在这些东西里,经年累月地腐蚀着他的身体,才会突然在这时候发作倒下,不知何时才醒。
门就在身后,在他倒下以后,外面的结界就如魔牵索一样,同时失效了,现在就是逃跑的最好时机!简禾揉着摔疼了的肩胛骨,手已经摸到了门,脑海里突然闪过了苏棠说过的话,她咽了口唾沫,迟疑地顿住了。
在玄衣父亲过世的那一个月里,苏渭因某个缘故,半死不活地在房间里躺了半月。且这个消息没有声张出去。直觉地,简禾总觉得他和玄衣父亲的身亡有关系。
当年照顾他的人的神识,也有可能被遮挡住了。若是想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有一个最直截了当的办法,就是进入苏渭的神识。然而平时的他这么警惕,身份又是觅隐的少主,玄衣压根儿无法接近他的身,就算接近了,也找不到机会探他的神识。
好巧不巧,他正值意识不清,或许就是一探究竟的最好机会!
如果她从这扇门跑出去,之后苏渭醒过来了,就没有这么好的机会接近他的身了。
以上的思索都在电光火石之间,简禾做了一个很大胆的决定。她靠墙慢慢地摸了过去,用墙上的东西戳了他的脸一下,确定没有反应后,她飞快地用落在地上的那根挂满细钉的长索将他绑住了。
就算他醒了,一时之间也是挣不脱这东西的,这样就安全了。
随后,简禾忙不迭捏住鼻子,将屋中所有的香炉都弄熄了,开窗散味。
回到苏渭身边,简禾恶向胆边生,先左右开弓地抡了他十多个响亮的耳光,打到他两边脸高高肿起,自己的手也打得火辣辣的,才舒爽了点,算是出了口恶气。
魔族人若要看同族的神识,简单得很,只要对方比自己弱就行了。要是玄衣在这里就好了。她是人,没办法直接去探,只能用最简单粗暴的法子——让苏渭重伤,在他吊着一口气的时候,神识的壁垒就会减弱,将她吸纳进去。
墙上就有很多刑具了,但是杀伤力太大。虽然很想弄死这个人渣,但还要留着他的命来看神识。
简禾最终挑了个花瓶,在苏渭的旁边蹲下。她这一辈子,虽然爱捉弄人,也不安分,但其实是个十分心软良善的人,手上从没有沾过谁的血。今天就要在这里破戒了,简禾心脏狂跳,猛地抡起了花瓶,朝着他的头砸下去——
“咣当。”
花瓶终究没砸到苏渭的头上,而是滚到了一边去。
这是因为,有人从身后抱住了简禾,将她抱离了苏渭的身边。简禾以为是苏渭的侍卫来了,手脚并用、疯狂地挣扎了起来。就在这时,她的耳后响起了一个声音,犹如在浑浊的水中漏入了一线光:“简禾,别怕,是我。”
简禾眼睛微微睁大,痉挛的肌肉陡然松弛了下去,跌坐在了玄衣的双腿之间。
被她一带,玄衣也坐到了地上去。他揽住了简禾的头,声音微微发哑:“我差点来晚了……你没事吧?”
他胸膛中的急促心跳,仿佛通过紧贴的身体,直直地敲到了她的心上去,一下一下,越发激烈。
简禾垂落在两边的手,不由自主地换了个方向,用力地回抱了玄衣一下,使劲地摇了摇头:“没事,不晚,你来得一点都不晚。”
方才挣扎过,她的头发乱七八糟的,除此以外,倒没有什么不适——全身最痛的地方,就是扇耳光扇到发红的手了。
半空中,一只圆滚滚的鸟兽正急速地扑扇着翅膀,小爪子中还勾着她一只红珊瑚耳坠,绕着他们飞来飞去。
在被打晕的时候,她的耳坠因为拉扯而落到了泥土中。这鸟兽还挺聪明,知道自己不是人的对手,又口不能言,转头就叼着耳坠,躲进了苏棠的行宫中。那侍卫原本想顺手抓住它的,见状就不耽搁了,直接带着简禾回去复命了。
苏棠见到简禾的鸟兽去而复返,正有点奇怪,就看到它爪子上勾着的红珠子,顿时知道发生了不好的事。在鸟兽的带领下,他迅速找到了玄衣所在的地方。
幸好鸟兽先找了他,那种地方有结界,寻常的魔兽无法进入。若非有苏棠在,不知道玄衣要多久才会出来听到这个消息。
嘴上说着一点都不怕玄衣,但苏渭估计还是有点心虚的。再说,他知道苏因看不惯他这样的怪异癖好,所以一直都将女人秘密地运到行宫外“享用”。这里就是他在觅隐中的另一个隐秘的住所,除了他和心腹之外,没有人知道。用尽办法让他的手下吐了实话后,才找到了路。
还没进门,他就已经嗅到了十分淆乱的腥味。一进门,满墙是触目惊心的刑具,翻滚的杀意更是暴涨到了极点。他不敢想象,简禾是否已经凶多吉少,是否又已经遭遇了她说过的折磨。
是他太自大狂妄,低估了苏渭对他的敌意,以及他对简禾的渴求心。还以为只要留下了气味,就不会有人动她了,差点就酿成了不可挽回的后果。
“以后……”玄衣的指骨微微发白,一字一顿道:“一定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我……”
“玄衣,这里这么难找,你还是千方百计地找到我了,谢谢你。”简禾打断了他的自白,捧着他的脸,笑眯眯道:“况且我也没什么损失,你不要用这么自责的语气跟我说话呀。”
话音刚落,她的手就被玄衣抓住了,他盯着她的手掌道:“你的手怎么肿成这样了?”
简禾:“……”
看出了他脸色中的一点心疼,简禾既开心,又莫名有点心虚。她抽出了一只手,指了指地上那个脸已经肿成了猪头的苏渭,干笑道:“没事啊,他比较惨。”
刚才苏渭的头没朝向这边,这时才看清了其惨状的玄衣:“……”
“好了,先不说这个了!玄衣,我有件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说。”简禾迅速把苏棠的话转述了一遍:“我刚才之所以想用花瓶砸他,就是不想放过这个机会。玄衣,你快摸摸看他是不是有两颗元丹!”
玄衣闭目一探,摇头道:“没有。”
“那就快进他的神识里看看,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说罢,她想去拾起那个滚开了的花瓶。玄衣却按住了她,有几分好笑地道:“不用这么麻烦。”
他以五指扼住了苏渭的脖子,慢慢加大力气。简禾在他的身边,即便是在昏迷中,也能感觉出苏渭的痛苦,微微挣扎,甚至手脚抽搐。
从头到尾,玄衣的面色都极为平静,平静得有点冷酷。只看他的上半身,根本不知道他在杀人。这是简禾从没见过的玄衣。直到听见苏渭的喉头传来了一声轻微的喉骨裂开的脆响,他的嘴角溢出了些许暗红的血,玄衣才松开手来。
简禾心惊肉跳:“他不会死了吧?”
“不用担心,我说弄到半死,就只会弄到半死。”玄衣抬手,捂住了简禾的眼睛。
一眨眼,身畔的环境已经大变,奢华的行宫,明亮的水晶灯,全都不见踪影,这是一片无尽的黑。
二人自然而然地手牵着手,往前踱步。不论前面会看到什么,简禾都做好了心理准备,一定要睁大眼睛,陪玄衣一起看。当年的事,封家也有参与,她也想知道真相。
忽然,百米外的混沌中,出现了一道熹微的亮光,遽然扩大,将两人吸纳了进去。
紧握的手不曾松开过,简禾深吸一口气,夏日时特有的蝉鸣夹杂着风声潮水一样灌入了她的耳中,甫一睁眼,便是银白色的月光,以及一望无际的山林松涛。
这里是——近五年前的西朔山!
在明面上未曾出现过在西朔山的苏渭,记忆中竟然有西朔山的那一夜。他果然与这件事是有关系的!
前方的山谷中有些怪声,玄衣与简禾对视一眼,飞身过去。
看清了眼前的景象,简禾的心脏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捏紧了,忘记了跳动。
偌大的山地中,躺着坐着许多还在喘息的魔兽,似是才经历过一场激烈的战斗。一头玄色鳞片的巨兽正躺在了悬崖边,虚弱地喘着气,正是恶战以后,暂时无法维持人形的玄烨。
玄衣的瞳孔一缩,摇摇晃晃地走近了两步,颤声道:“……父亲。”
这个时候的玄烨尚算清醒,只听他声音低沉道:“苏渭,你为什么要跑来西朔山这边闯祸?若非我就在附近,收到了你的求援,恐怕你此时已经身首异处了。”
树下的阴影中,坐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他也受了不轻的伤,但总归还是比玄烨要轻的,起码还能维持人形——正是苏渭。他抖着道:“我怎么知道那个女的会是仙门世家的独女,没人跟我说……我什么也没做过,我只是在玩闹时,错手杀了她。就是这样了,别的没有了……”
玄烨睁开眼睛,犀利地盯着他:“真的只是这样?”
苏渭一脸萎靡不振,闪烁其词:“这……”
“罢了。这件事等你父亲来了,你再如实向他交代。”或许是觉得自己不便代兄教子,玄烨不再多言,望了望天,道:“我已经向你父亲送去了求援的信,我的部下去了前方探路。在他们回来之前,你不要四处乱跑,就在此处替我守着。我需要时间调息,慢慢恢复伤口。”
旁观的简禾死死地握紧了拳头。
原来如此!
和她猜测的一样,玄烨并不是无缘无故就来西朔山送死的。同样地,遭到仙门围困的人,也根本不是他。
他只是因为收到了义兄之子的求援,才会赶来这里,将真正犯了事的苏渭带出重围。
甚至于,在救出苏渭后,他也只是受了伤,只要保有元丹,过一段时间就可恢复,本来是不会死的。
至于仙门为何要围困苏渭……从他刚才说的话,再结合他施虐的癖好——可知他一定是对那位仙门世家的姑娘做出了极其残忍之事,才会像过街老鼠一样,被震怒的仙门围困。这个渣滓!
不曾怀疑过苏渭会做什么,玄烨力气不支,说完那些话,已近乎于半昏迷状态。他闭上眼睛,静静地等候伤口愈合。就算听见了苏渭走近的声音,也没有回头去看。
直到——一把银光闪烁的剑扎进了他的下腹。
玄衣的心脏骤停,怒吼道:“父亲!!!”同时,不顾一切地伸手去挡,想推开行凶的人。可是,他身体的虚影却穿过了刀刃。
这荒诞的一幕,在无情地嘲笑着他的努力——毕竟,在神识中流淌的记忆,是不可被改写的。无论残酷还是美满,都只能旁观。
鲜血漏过了玄衣的手,却切切实实地溅在了苏渭的脸上。
像是鬼迷心窍了,直到这一刹那才回过神来,苏渭白着脸,抖着手,握住剑柄,喃喃自语道:“不能怪我,你不能怪我,是你自己背对着我的。我太疼了,死两个不如死一个……反正你也不行了,还不如把元丹留给我……”
换了是平时,十个苏渭也不可能剖下玄烨的元丹。可若是为了护住义兄之子而经历了一场激烈围攻的玄烨,那就不好说了。
将同一句话叨念了好几次,苏渭找回了信心,脸部表情微微扭曲,将短剑拔了出来,又一次扎了进去。
一直扎,一直扎,血滴飞溅,疯狂地将无法反抗的玄烨下腹扎成了一个血肉模糊的血洞,袒露出了一颗闪烁着微光的元丹。
玄衣周身都漫出了浓郁的黑雾,眼眶猩红得吓人,却碍于自己只是一抹虚影,根本拦不住苏渭的暴行。
目睹至亲在眼前遭到残酷的对待,明知自己无能为力,却无法错开目光,只能眼睁睁地受着。扎在上面的每一刀,都仿佛扎在了他的身上,痛得浑身都在打颤。
终究只有十九岁,玄衣受不住这样的凌迟,手背青筋爆凸,跪在地上,崩溃且癫狂地道:“找死!你找死!我要杀了你!”
明明只是旁观者,不知为何,简禾也感受到了那种锥心的无力感。她恐惧地看着玄衣,脸上也不知不觉淌满了泪水,既有愤怒,也有悲伤,更多的是心痛。她哆哆嗦嗦地扑在了玄衣的背上,捂住了他的眼睛,道:“玄衣,不要看了,求你!”
在他们的眼前,玄烨最终睁着眼睛,停止了抽搐。
元丹一旦离体,魔族人的身体就会立即灰飞烟灭。苏渭捧着那颗元丹,呆滞地坐了没多久,苏因就领人来了。
在得知他杀了玄烨以后,苏因屏退了其他人,气得发抖,扬起手来,狠狠地甩了苏渭一个重重的耳刮子,将他整个人都打飞到了数米之外的树桩上,爆喝道:“你这个……这个混账!”
“爹,爹……”苏渭口角流血,膝行爬向了苏因,跪下来哀求道:“我知道错了,你不要杀我……我在西朔山巧遇到了玄烨被仙门追击,我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我只是被他连累了!”
“你为什么要杀他?!”苏因拽住了的衣领,又是两个重重的耳刮子:“你让我如何跟玄衣交代?!”
“我太疼了,又怕死,怕活不到你来,才会一时鬼迷心窍,要了他的元丹的,我真的是鬼迷心窍!”苏渭捧出了元丹,涕泪横流道:“爹,你一定要帮我。这件事一定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一定要瞒好,我可以将这颗元丹献给您……”
苏因看向那颗流光四溢的元丹,喉咙微微发紧。
旁观的简禾噙满了悲愤的泪水,一瞬不眨地盯着这一幕。
玄衣的嘴里溢出了一阵轻微的铁锈味,他抬起手来,眼珠隐隐浮出了一层可怖的血色,慢慢地将简禾捂住他眼睛的手给捊了下来。
他必须——亲眼看到最后。
之后的神识,便是断断续续的了。玄烨已死,在剩余的选择中,他最终选择了保护自己的儿子。任何人都敌不过强大力量的诱惑,尤其是像他这样的、力量已经快要到顶的一方霸主。最终,他接受了苏渭奉上的元丹。
玄烨的手下回头来找时,发现主人已死,自然会驱动魔兽与之抗争,结果也被收拾了。没想到这些余留下的魔兽尸身,会成为一个破绽,并被简禾发现,最终传到了玄衣的耳中。
……
犹如经历了一场漫长的噩梦,泪水是在梦里流的,但简禾醒来的时候,还是觉得双眼肿痛,连神识是什么时候结束的也不知道。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看清了——此处已不是苏渭自己的行宫了,而是一座十分整洁的小木屋。
衣裳已经换了一套干净的了,不过比她惯常的尺寸要大一些。简禾摸了摸,才发现这是男式的衣裳。
那只鸟兽团子在枕边蹲着,难道说……这里是玄衣自己住的地方?这衣服是他以前穿过的?
简禾不假思索,跳下了地,跑到了外面去,看到草地上的一条清澈的溪流边,坐着一个人。
玄衣漠然地盯着溪水,不知道在想什么。
虽然玄衣的年纪比她大,但是,在看见他这个模样以后,简禾居然油然而生出了一种十分强烈的疼爱他、保护他不受伤害的冲动。她咬手指,踌躇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他。
在娘亲过世时,她很难受,她爹陪她在娘亲住过的地方坐了一夜,让她感到了一丝安慰。后来她爹急病去了,她甚至没有多少悲伤的时间,只能自己整理好心情。
虽说她两位至亲的离开都不像玄衣的父亲这么惨烈,不过,这种时候,任何安慰都是苍白的。
简禾也一屁股坐在了石头上,握住了玄衣搭在膝上的冷冰冰的手,陪他坐着。离得近了,简禾闻到了一阵轻微的铁锈味。
玄衣还穿着昨日的那一袭黑衣,衣裳的边缘绣了一圈精致的银丝的。在灿烂的日光下,简禾才看到,他长袍末尾那一圈银亮的绣纹已被染成了不详且浓郁的乌黑色。
那是从血流成河的地方拖曳过后,所留下的证据。
透过这触目惊心的血迹,简禾的眼前仿佛出现了这样的情景——苟延残喘的苏渭身上绽开了一朵朵血花,向四周流淌开来,逐渐攀上了玄衣的衣角。
第一眼就看到了痛恨的人,只要是血性尚存的人,都会当场为父报仇。苏渭这个人渣,估计不仅死了,还死得极为痛苦。
心中已有了揣测,简禾却没有问。从中午坐到了夜深,直到露水蒙上了眉梢。玄衣慢慢地吐出了心间的浊气,侧头看向他身旁打瞌睡的女孩。
饿着肚子的简禾已经坐困了,不知不觉中挨着他,委委屈屈地缩成了一团,连在梦中也不放开手,像是某种可以让人安心的仪式,带着孩子气的执拗。
他全身都是冷的,唯一有温度的部位,就是被她握住的手,捂得都有点热了,沁出了汗水。就是这一簇小小的火种,让他在漫长的黑夜不至于真的冻僵。
玄衣以十指相扣的姿势,将她的小手放在了心口上——这个人,他一定要守好,不能弄丢给其他人捡了去。
简禾觉得自己真的挺有出息的,饿着肚子也能打瞌睡,好在没有睡死。在玄衣打算将她抱回房间时,简禾就醒了。
在木屋的桌子上,摆着一直用火焰温着的食物。简禾飞快地喝了碗粥,擦了擦嘴,道:“玄衣,这里是你自己的家吗?”
“是我一个没有人知道的落脚处,已经离开觅隐了。”
原来已经回到人间了,简禾忍不住把身子探前了些,忐忑道:“苏渭他……”
“死了。”玄衣搁下了碗,仿佛看出了简禾想说什么,道:“不过,你还是别知道怎么死的比较好。”
听这意思,应该是死得很不舒坦了。简禾鼓了鼓腮帮子,道:“我其实不是真的好奇过程,就是不想便宜了那个人渣而已。那你爹的元丹怎么办?”
“放心。”玄衣漠然地垂眸:“我今天就会去要回来。”
简禾脱口而出:“今天?!这么快?!”
“此事宜早不宜迟。这也是我将你带离觅隐的原因,一旦我动手了,觅隐必将大乱。”
“等一下,你别闹得像在跟我交代遗言一样啊。”简禾忍不住坐近了些:“我知道你报仇心切,又吃了苏渭的元丹,可他爹都修炼那么多年了,你单枪匹马过去,怎么会是他的对手,这样也太冒险了吧?有难处说出来,我一定会帮你想办法的啊。”
玄衣出神了片刻,眼底闪过了一丝奇怪的光泽:“世上没有不用冒险的事。不过,有一件事,你的确可以帮上我的忙。”
简禾小狗儿一样猛点头:“什么?你说!”
话刚说完,她就感觉到后颈微微一酸,两眼一黑。隔了不知多久,她才醒来,天都亮了,玄衣早已不知所踪。桌上留有纸条,叮嘱她——若在三天以内没见到他回来,不管听没听到任何消息,都要有多远跑多远。
虽然明白玄衣是为她好,她去了也就是个累赘,但在关键时刻被扔下,简禾还是气得直跳:“喂!岂有此理!!!”
小鸟兽绕着她飞来飞去,叽叽乱叫。气晕头的简禾逮住了它,搓圆按扁了一顿。
没有玄衣的带路,根本找不到觅隐的入口,自然,也无从得知里面的情形。将她扔下后,玄衣没有限制她的行动。不过,简禾有种预感,若是现在转身就走,她和玄衣的缘分就到此结束了。
忐忑又焦躁地等到了第三天的傍晚,简禾正蹲在溪边喂鱼,忽然听见了那只小鸟兽在啼鸣。她精神一振,忙不迭扔下了鱼粮,追着它往树林的深处跑去。
西斜的阳光穿透枝丫的缝隙,整片山野笼罩在了一层昏黄微红的梦幻光晕中。远远地,简禾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扶着树,晃晃悠悠地朝这边走来。她大喜道:“玄衣!!!”
和三天前相比,玄衣的脸色要差很多,衣衫上晕染了斑斑点点的血迹,自然下垂的手中执着一支滴血的长箫。
简禾三步化作两步,扑到了他面前:“你没事吧……”
突如其来地,她的眼前投下了一片阴影。
长箫落地,消散成了云烟。
玄衣低下头来,温热的舌头顶开了她的唇缝,飞快地将一颗微凉的东西推了进来,这才松了口气。
简禾一不留神,就将它咽进喉咙里了。顾不得羞涩了,她捂住了还凉飕飕的喉咙,不可思议道:“你喂了什么给我吃?”
玄衣轻喘了一声,道:“是元丹。”
上一辈子的玄衣,其实从未计较过父亲的元丹不归他所有,也从未吝啬于付出。
他无法接受的,是被最喜欢的人欺骗的事实。在极度的失望和愤怒中,听不进任何解释的他,最终打出了不可挽回的一掌。
在无望等待搜魂阵起反应的十年里,他不止一次想过,假如在一开始,那颗元丹就在他手中,而简禾又有需要,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喂她吃下去。额心的鳞片都可以拔给她,身外物又算什么?
时间流转,本心却没有改变。这就是上辈子幻想过的情景,隔了一世还是成真了的原因吧。
只不过,接受的人的反应,却和他想象的差很远。简禾脸色大变,想也不想就拒绝道:“我不要!你怎么可以给我呢?!”
这唯恐避之不及的反应,和预期差太远了,玄衣眉毛一跳,有点不爽,道:“为什么不行?你都要耗上几十年带我游历九州了,这就当作是定金吧。”
一时之间竟找不到理由反驳,简禾结巴了一下,道:“可、可是,你给了我也是浪费啊,我是人,吃了元丹,最多可以百毒不侵、伤口快速痊愈,根本没法调动里面的灵力,不是暴殄天物么?它在你手上才可以发挥出最大的力量。”
玄衣轻扯了一下嘴角:“我没想过依靠吃别人的元丹来提高修为。就算没有任何元丹的加持,我照样会比很多人厉害。”
自然,在手刃了杀父凶手后,他也没有放过帮凶。不过,在取回了属于自己的东西以后,玄衣并没有吞下苏因的元丹,而是将它喂给了一个更适合的人——苏棠。本可能延伸下去的仇孽、接踵而来的纷争,就这样被终止在了今天。
玄衣和苏因,终究不是同一类人。
“你知道苏因在临死前,和我说了什么吗?他说:‘我等了这天很久,终于将你父亲的东西还给你了’。我回答他——”玄衣用额头抵住了简禾,傲然地道:“‘不是你还给我,是我自己要回来的’。”
简禾用力地点了点头:“嗯!”
话已至此,支使的力量终于耗尽,玄衣微微晃了晃,疲惫地倒在了简禾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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