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位女子尚未成亲。
陆清容来到大齐朝已有十数年,这个年纪还没成亲的姑娘,的确不多见。
此时见她言语极为坦荡,陆清容顿时感到有点不好意思,尤其看着自己身上的男装,更显尴尬。
“我也是为此而来。”陆清容连忙回应,“我的夫君也在军中,今日入城。”继而又解释道:“穿成这样,是想低调些,减少点麻烦。”
“这位夫人果然是有先见之明!”女子感慨道:“早知道我们也该穿成这样的。”
陆清容看了一眼窗边和自己衣裳颜色相仿的幔帐,唯有苦笑。
“差点忘了说,我的娘家姓任,这是我的贴身丫鬟,叫做紫莺。”女子娓娓道来。
听她已经把自家称作了“娘家”,看来真是很快就要出嫁了呢。陆清容心中暗道。
“原来是任姑娘。我娘家姓陆,夫君姓蒋。”陆清容如实介绍。
任姑娘微微一怔,忍不住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自知唐突,连忙收回视线,心里却暗自重复着,娘家姓陆,夫君姓蒋……
但二人都不是喜欢刨根问底的性格,尤其对于刚认识不久的人,更是如此。
陆清容和任姑娘,都很有默契地没有多问什么。
“看样子过不了多久就应该进城了!”陆清容看着窗外说道。
“哦?”任姑娘也向街上望去,只见此时除了熙熙攘攘的人群,路上还不断穿梭着几顶官轿,或是马车,皆是往城门而去。
这次漠北大捷,朝廷十分重视,故而文武百官被派去迎接凯旋的人很多,阵容甚是浩大,听说连内阁首辅冀大人都在其列。
“说不定这些人都提前过来了。”任姑娘看着那些官轿和马车,笑着打趣道:“若是再晚些,恐怕街上已经被看热闹的人群堵得水泄不通,那些官员只能走着过去了!”
“到时候会有士兵过来,拦出一条路吧?”陆清容想起了十几年前,镇北将军归朝的场景。
“有是有,但等到拦出了路,出城的官轿和马车,都是不能从那里过的。”
任姑娘说完,见陆清容一脸不解,继而为她解释道:“这是大齐朝的习俗,为了迎接将士归朝而拦出来的路,必须由凯旋的兵马先行,其他人方才能跟随其后。”
“原来是这样。”陆清容真是不懂这些,此时更免不了对任姑娘另眼相看。
她甚至开始好奇,这位任姑娘,到底是军中哪一位未过门的妻子。
无奈她一共就知道那么几个人,蒋轩和崔琰不可能,江凌那就更不可能了……
正在她独自胡思乱想之时,由城门那边传来一阵锣鼓奏乐之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陆清容和任姑娘不约而同地再次向窗外看去,只见此时果真有成群的士兵出现,开始将行人往两侧拦截,街道正中顿时空出了很宽的一条路。
然而当她们向城门楼那边望去,却暂时还没看到任何动静。
此时的德胜门城楼外,邱永安正满脸不情愿地晒着太阳。
这次于城门迎接的官员之中,身居高位的并不少见,但主要负责迎接具体事务的,则是驸马都尉邱永安,和一名礼部的典仪。
原本邱永安平时都没什么公事可言,这种场面上的差事,对他来说倒是极为常见的。
但偏偏就是这一次,让他总觉得有点不自在。
靖远侯世子年纪轻轻,就有机会立此战功,本来他心里就够不平衡了,如今还让他这个长辈负责迎接事务,总觉面子上不大好看。
此时他左右环顾了一番,看到正在城门口临时搭建的茶棚里饮茶的官员们,其中还包括内阁首辅冀铭,方才让他心里好过了一点。
但这也只有那么一瞬间而已。
毕竟,他跟陆家算是有点过节的,上次京城会试,他和陆亦铎结下了不小的梁子,如今靖远侯世子又是陆亦铎的女婿。
更何况,邱永安作为邱瑾亭的父亲,现在还是蒋轲的岳父……
想及此处,他更是狠狠皱了下眉。
紧接着,只见邱永安并未理会旁边那位典仪官,直接将为首的宫廷乐师叫至身前,附耳嘱咐了几句。
那名乐师脸上的表情,瞬时有些吃惊,继而变成为难,最终被邱永安略带威胁地横了一眼过后,方才低头不语地退回了原位。
正在此时,一阵纷乱的马蹄声逐渐响起,由远及近。
紧跟着,城门口的众人便看到了远处那黑压压一片的人群,正策马而来。
转瞬间,已经来到城下。
这次大军班师回朝,绝大部分兵马都留在了京郊和宣府,跟随蒋轩回京的不过一万余人。
而这一万余人,大多数也是要驻扎在城外,真正能跟着他进城的,只有两千,正是曾经先与蒋轩一起“失踪”,后又立了头功的镇北铁骑精锐。
此时来到城下的,正是这两千人。
蒋轩骑着一匹枣红色战马,位于队伍最前面,一身戎装,镇定自若,带着一种历经沙场后特有的沉稳。
刚才还热闹的茶棚之中,早已空无一人。
众官员上前列队,按照官阶站好位置,迎接漠北凯旋的将士。
蒋轩见状,随即翻身下马,姿态从容。
在那名典仪官的示意下,锣鼓之声变得更加猛烈,节奏也愈加紧凑。
蒋轩依旧不紧不慢。
只见他从内阁首辅冀铭那边开始,依次抱拳致谢,说了些诸如“感激相迎”之类的话,对大家的恭维之辞,也只是谦虚一笑便罢。
和官员们打过招呼,蒋轩方才来到邱永安面前。
“有劳邱都尉了,这番兴师动众来迎接。”蒋轩客气道。
“不敢当!”邱永安自然不敢显露心中的不耐,脸上挂着喜色,笑容难免夸张,“靖远侯世子为国征战、鞠躬尽瘁,再怎么兴师动众都不为过!”
蒋轩拱手道:“邱都尉谬赞了。”
邱永安继续维持着笑容,提醒道:“有请征北将军入城!今日皇上会亲自前往午门迎接,还请征北将军不要误了吉时才好。”
见他这般催促,蒋轩心里不由有些纳闷。
本也没有多想,当他转身向自己的战马走去之时,方才注意到,刚才那简单而急促的锣鼓点,如今变成了气势恢宏的乐曲,听着甚是耳熟。
蒋轩顿时停下了脚步,驻足片刻,似乎在回忆这乐曲以往在哪里听过。
刹那的工夫,蒋轩突然惊出一身冷汗,旋即转过身,朝邱永安那边走回去。
“劳烦邱都尉一件事。”蒋轩异常严肃,却并未动怒。
“征北将军请说!”邱永安继续不忘催促:“千万别让皇上久等才是!”
“既然是迎接我等凯旋归朝,还是改奏凯旋曲吧!”蒋轩微微一笑,“这样方才名正言顺,我们心里也更踏实些。”
蒋轩并未直言。
但邱永安心中明镜一般,只是佯装怔愣了片刻,立即下令,改奏凯旋曲。
蒋轩这才满意地回身上马。
而就在他转身的一瞬间,同时看到了为首的那名乐师,似乎长舒了一口气,同样轻松不少。
此时那位乐师犹在庆幸,甚至可以说有些后怕。
刚才邱永安让他所奏的乐曲,虽然并不在明令的御用之列,却仍可算是皇上的专属了。
当年皇上亲政,刚刚扳倒了辅政王,在宫中大宴群臣,就是用的这首乐曲。而这首曲子,也是专门为了那次宴席而作,之后还曾在几次御宴之中奏起。虽然近几年很少再出现,却从未用于他途。
而蒋轩之所以坚持改奏凯旋曲,同样是想起了这其中的渊源。
此时凯旋曲已经响起片刻,曲调也从平缓逐渐转为高亢,气势恢宏,鼓舞人心。
伴随这一阵激昂的乐曲之声,蒋轩率领两千镇北铁骑精锐,浩浩荡荡地往城内而去。
正在茶楼窗边翘首以盼的陆清容,总算等来了那个让她日思夜想的身影。
赤红色的肩铠和战袍,将蒋轩衬得更加气宇轩昂。
陆清容看不见街边百姓的欢呼雀跃,听不到雅间两边传来的阵阵惊呼,甚至连将军身后那英武非凡的两千兵马都不曾注意,眼前似乎只有一个人的存在,便是蒋轩。
她看见蒋轩昂首挺胸坐于马上,看见蒋轩那红色的战袍格外鲜艳,看见蒋轩似乎瘦了,也黑了。
“靖远侯世子的表情好吓人!”任姑娘突然说道:“不知道他平日在府里,是不是也这般严肃?”
严肃吗?
陆清容心里印着许多他的表情,闲适淡然、玩世不恭有之,专注认真、温柔关怀也有之,甚至还包括嬉皮笑脸之类,唯独这严肃,她见到的要少一些。
此时再向他看去,这一注意才发现,竟果真如任姑娘所说那般,显得格外冷峻。
陆清容心里暗中琢磨着,不知道是他刚从战场回来方才至此,还是平日里在外人面前皆是这般面孔?
正在陆清容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之前一直淡然前行,对两旁欢呼的人群丝毫不予回应的蒋轩,突然抬起头,向她们所在的雅间望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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