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顿时又恢复了刚才的安静。
直到陆清容以为蒋轩已经睡着,外间突然又有了声音。
“你刚刚为何不让丫鬟来值夜?”平淡的声音,似乎夹杂着几分玩味。
虽然看不到他人,陆清容也能想象出此刻他脸上一定又是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
“我没有那个习惯。”她轻声回答道。
屏风那头的人闻言不再出声。
陆清容这才忍不住问出自己的疑问:“你刚才喝了很多酒吗?怎么会突然晕倒?现在完全没事了吗?”
屏风那边先是传出一阵轻笑,方才响起蒋轩的声音:“都知道我身体不好,并没有什么人灌我酒。晕倒是常事,没什么大碍,你无须担心,且那醒神汤很是有效,以后如果我再……你也不用惊慌,直接吩咐人给我熬药便是。”
陆清容应了一声,但心里的疑惑却丝毫没有减少。
那醒神汤很有效吗?
她清楚地记得刚才他可是先醒过来,才去自己去喝的药……
就在此时,屏风那边突然也透过一丝微弱的灯光。
“我原本也习惯整夜点灯的,刚才是怕你睡不着。”蒋轩在那边解释。
“这屏风,是新摆在这里的吗?”陆清容望着那座将里外间隔开的六扇屏风,不知怎地就问了这么一句。
“摆了有阵子了。”蒋轩略顿了顿,“以前这中间是有门的,后来我让人拆了去,换了这座屏风。”
陆清容觉得这行为着实古怪。
陆府也有许多分为里外两间的屋子,没见哪个是用屏风隔开的。
好好的门,为何要拆掉?难道是……
“跟你没关系,都拆了好几年了。”蒋轩仿佛猜到她心中所想一般。
陆清容被人戳穿了心思,顿感无措,随口问起别的来:“明日我是否要去靖春堂敬茶?”
“怎么这么问?”蒋轩倒不觉得她是明知故问,只以为可能之前没人给她讲过这些。
“我也知道按规矩是要去敬茶的。”陆清容解释道:“只是你们来陆府那次,曹妈妈不是专门嘱咐了,没事别去靖春堂乱跑……”
蒋轩想起了这茬,也有些无奈:“那是说以后,明日敬茶还是不能免的。”
今日靖远侯倒是去了喜堂,但陆清容一直蒙着头,什么也看不到。
“那靖远侯……你父亲……父亲的身体可好些了?”虽然还未敬茶,毕竟高堂已经拜过了,陆清容费了半天劲才改过口来。
蒋轩却是险些被她这番蹩脚的改口逗笑。
“父亲今日看着气色不错。”蒋轩没打算隐瞒,“想必你也应该听人提起过,父亲的身体倒是其次,主要是心病难医。”
他这话说得委婉,陆清容却也明白。
靖远侯的病,当初陆亦铎是见识过的,她多少也从尹屏茹那里听到了一些,此时蒋轩的话更是印证了这一说法。
“吴夫人明日也会在靖春堂吧?”陆清容接着问道,她知道吴夫人是住在沁宜院的。
“嗯。”蒋轩答得简单,心里却也注意到她对吴夫人的称呼,不禁有些微微动容。
陆清容完全没察觉出他的异样。
“那还会有别人吗?”她干脆一次问个清楚,省得明日手忙脚乱。
“没了,其他的亲戚要等到三日后认亲。”
陆清容正想询问都有哪些亲戚,蒋轩已经接着说道:“慢慢来吧,先把明天这关过了再说。”
之后,二人都不约而同地没有再出声。
只是简单地说了几句话,陆清容已经不似刚才那般紧张,看着床边那盏小灯泛出的些许火光,还有屏风那边隐隐透过的微弱光亮,心里也跟着平静下来。
毕竟今日起得尤其早,又足足折腾了一整天,此刻稍一放松,便再也抵挡不住阵阵袭来的困意,很快就沉沉睡去。
一夜无梦。
翌日清晨,陆清容是被进来服侍她起床的绿竹叫醒的。
没想到自己竟然睡得这样沉。
陆清容从床上坐起来,先冲着绿竹指了指那扇屏风。
绿竹会意地笑了笑,随即说道;“外间现在没有人,奴婢刚才进来的时候,就已经没看到世子爷了。”
陆清容这才放心地起身,一边穿着衣裳,一边问道:“世子去哪儿了?”
“听世子爷屋里的丫鬟说,是去了书房,而且留了话,让您起来后就去书房找他一同去靖春堂。”
心里一直惦记着敬茶的事,故而陆清容并没有发觉绿竹提到“世子爷屋里的丫鬟”之时那有些不自然的神情。
匆匆梳洗完毕,陆清容换上件粉色立领中衣,外面套了芙蓉色绣梅花交领褙子,下着桃红色马面裙,头发梳起凌云髻,戴了支鎏金掐丝点翠的蝶形珠花。
站在镜子前面反复照了几次,发现并无不妥,陆清容这才到书房找蒋轩一起去了靖春堂。
这是陆清容第一次来到靖春堂。
进了院子,她就不由自主感到一种压抑的气氛,从门口经过东侧的抄手游廊走去厅堂的路上,见到的丫鬟都是低着头走路,个个敛声屏气,丝毫不见生机。
陆清容心中暗想,这恐怕都是因靖远侯常年养病的缘故。
跟在蒋轩身后步入厅堂,只见主位之上已经坐了一男一女,正是靖远侯和吴夫人。
吕妈妈立在吴夫人身后,还有两个与其年龄相仿的妇人一并站在那里。
初次见到靖远侯,陆清容难免多看了两眼。
不知是因为病体未愈,还是那藏蓝色杭绸道袍过于宽大,靖远侯的身形看着十分单薄,再加上那花白山羊胡须的衬托,更是显得他面容消瘦、精神萎靡。
再看一旁的吴夫人,今日穿了件湖色绣海棠浅金滚边对襟褙子,月白交领中衣,艾绿综裙,发间高髻之上戴了整套的祖母绿翡翠头面,面色与两年前相比似乎又圆润了不少。
见到他们进来,吴夫人的目光就在蒋轩和陆清容身上不停地来回打量。
“我们来晚了。”蒋轩一进门就先说道。
“不碍的,我们也才坐下。”吴夫人一边含笑说着,一边看向旁边的靖远侯。
靖远侯只是微微颌首,并未言语。
此时,立于一旁的吕妈妈端着放有茶杯的托盘走到了他们身旁。
陆清容先是随着蒋轩的动作,与他一同跪在靖远侯面前,从吕妈妈的托盘中拿过茶杯,跟着蒋轩一道请安:“父亲请用茶。”
靖远侯接过茶杯,略饮了一口便放下:“起来吧。”接着又冲蒋轩说道:“你既然已经成亲,日后要更加谨言慎行,奋发图强,他日若能为朝廷尽忠,不辱没我靖远侯府的威名,方才是对我们的孝顺!”
虽是对着蒋轩说的,但话音未落,陆清容就忍不住抬头向靖远侯看去。
只见靖远侯端坐于主位,此刻看着丝毫未见异常,只是刚才那番话,实在是过于严肃了。
正想着,旁边的蒋轩已经点头应是,随即站起身来。
陆清容连忙也跟着站起来,二人复又在吴夫人面前跪了下去。
这次她端着茶杯,没有立刻张口,而是先等着蒋轩说话。
待听到蒋轩行礼时唤她“夫人”,陆清容才把心一横,也跟着道:“夫人请用茶。”
吴夫人微微一怔,却也很快就面色释然地接过茶杯饮了一口。
一直以来,蒋轩都是喊她夫人的,现在多了个陆清容,倒也无甚所谓。
尤其今日一早她就得到消息,蒋轩昨晚歇在了新房,看来这门亲事自己还真没替他没选错呢!
“快起来!”吴夫人满目含笑,“能看到你成亲,我这心里也是一块石头落了地,你们定要夫妻和睦,尽早为靖远侯府开枝散叶!”
开枝散叶?
正起身到一半的陆清容听到这话,身体顿时僵硬了一瞬。
看来这个吴夫人,已经全然不记得答应过尹屏茹什么了。
怪不得从方才一进门开始,就一直含笑盯着她打量,把她看得直发毛,原来是以为……
对于吴夫人的话,陆清容和蒋轩二人都没有回应。
吴夫人也只当陆清容这是害羞。
其实昨晚他们是一个里间,一个外间,吴夫人自然不会不知道,只是她心里却十分笃定,毕竟蒋轩肯留在新房,已经是非常一反常态之举了。
“这是我和你父亲的心意。”吴夫人拿出两个红色信封,分别递到二人手中。
陆清容连忙接过,她本以为吴夫人会送些首饰之类的物件,没想到竟是直接给了红包。
“你们这两天也够累了,就先回吧。”吴夫人接着道:“这几天就不用过来请安了,别忘了成亲三日后的认亲就好。”
陆清容正琢磨着她所说的“不用过来”是指的靖春堂,还是沁宜院,见旁边的蒋轩已经转身往外走,她也立刻跟了上去。
回榆院的路上,陆清容暗自感叹,之前还有些担心的敬茶竟是如此速战速决。
想到刚才在靖春堂的情景,陆清容突然又想起一事:“吕妈妈身旁那两位妈妈也是沁宜院的人吗?”
“那是陈姨娘和卫姨娘,在靖春堂服侍父亲的。”
蒋轩的回答完全出乎了陆清容的意料。
那两位姨娘穿着打扮可是与吕妈妈一般无二,而且看年纪似是比吴夫人还要更大些。
看出了陆清容的疑惑,蒋轩接着说道:“她们都是父亲以往的丫鬟,据说当年母亲一进门就抬了姨娘。吴夫人常年住在沁宜院,父亲那边大都是两位姨娘在照顾。”
陆清容知道,他口中的“母亲”便是指的姜夫人了,顿时心中有种莫名的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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