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经过了中午。现在,是一天当中最热的时候。蔚蓝的天空看不到一丝云,毫无阻挡直射地面的热箭仿佛要把一切都烤干、溶化。
灰色的马路尽头,远远走来两个相互搀扶的女人。
曹蕊脸上满是汗水,她把张晶晶的胳膊担在肩上,几乎是在挣扎着朝前挪动。酷热的天气迅速消耗着所剩不多的体力,她们目光呆滞,嘴唇干裂,动作也变得如同丧尸般僵硬、机械。
衣服,是从路边服装店里弄到的运动套装。紫色金丝绒布料表面沾满了尘土,以及大片的血污和泥垢。尤其是左腿侧面的位置,还有一滩颜色暗黄,令人无比恶心的干燥粪便。
曹蕊知龗道自己很臭————昨天晚上,遭遇了一群丧尸。她和张晶晶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干掉一头。在无处可逃的情况下,她们用刀子割开丧尸腹部,把腐烂的内脏涂满全身,屏住呼吸躺在地上,用死尸盖住身体。那种与死亡无限接近的场景,直到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忍不住发抖。至于气味和身上的污物曹蕊觉得,自己的嗅觉神经已经麻木,即便是用最昂贵的“香奈儿”喷洒全身,她也无法分辨出腐肉和香水之间的差别。
她不知龗道用腐肉和内脏欺骗丧尸的方法,只是听过熊不吃死人的故事。歪打误撞,活了下来。
张晶晶的右脚崴了,足踝肿胀得像个馒头。担着她,曹蕊感觉像有一座山压在肩上。她觉得下身很痒,隔着裤子也能闻到一股异味。前段时间在健身馆里一直被男人蹂躏,白带增多,分泌也不正常。她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好好洗个澡。想到这里,脑海里下意识出现了水,发干的喉咙也觉得越来越渴。
她茫然地抬头张望,街道两旁的店铺要么关着门,要么混乱不堪。远处隐隐可以看到走动的丧尸,四周白茫茫一片,到处都是刺眼的阳光。
如果是在以前,自己现在应该呆在家里,或者和闺蜜好友一起在咖啡馆里聊天。有冰凉爽口的奶油草莓冰激凌,有空调,有巧克力胡桃饼、杏仁蛋酥、苹果馅乳酪蛋糕
不该去想这些,肚子越想越饿,越难受。
“曹姐我,我没力气了”
耳边,传来张晶晶近乎哭一般的声音。很虚弱,半死不活。
“你给我闭嘴————”
曹蕊心惊胆战地看着正在路边小巷里游荡的几头丧尸,恶狠狠地压低声音怒骂:“别说话就没龗事。如果被它们发现,我们谁也活不了。”
“我,我早就不想活了。”
张晶晶的声音越来越弱:“把我放下来你,你自己走吧。”
“都到这个地步了,你究竟在说什么废话?”
曹蕊机械地朝前迈着步子,艰难地扭头看了看趴在肩膀上的同伴,脸上的表情说不清在笑还是在哭:“已经没多远了,只要再走过这条街,就能找到上次给我们留下吃的那些人。他们说过,就住在附近。”
“你还相信男人的话?”
张晶晶沉默了几秒钟,忽然像疯子一样“哈龗哈哈”狂笑起来:“我什么也没有了。不会有警察,也不会有人来帮我们。那些人无非是想要欺骗和利用我们,就像梅子和小丹,玩够以后就被吃掉。我我我不想变成她们那样,我救命救命啊————”
不知龗道从哪里来的力气,张晶晶猛然从曹蕊手里挣开,踮着脚,一瘸一拐连蹦带跳朝前小跑。她一直在哭喊,头发也完全散开。巨大的响动引起小巷里丧尸的注意,它们慢慢走出来,努力嗅着滚热空气里那丝带有活人味道的气息,离马路上的两个女人越来越近。
“站龗住,你给我站龗住————”
曹蕊用最龗后的力气扑了过去,把张晶晶狠狠按倒,声音嘶哑地哭喊:“难道我想吗?我,我早就受不了了。我什么也没有了,我还能怎么样?能怎么样?”
她抡起胳膊狠狠甩了张晶晶两记耳光,后者被彻底打懵,几秒后清醒过来,没有还手,只是抖索着抱紧曹蕊的肩膀,像孩子一样嚎啕大哭:“曹姐,我不想活了,根本就活不下啊呜呜让我死,就这样让我死,一了百了吧!”
曹蕊用力咽下一口干粘的唾液,仿佛木头一样任由张晶晶来回摇曳。她默默地流泪,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就连远处摇晃着走来的那几头丧尸,也变成无法分辨本来面目的混乱图像。
是啊!就算能活下来,又能怎么样?
死吧!
这个念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清晰。
她用力抽了抽鼻子,抱紧不断抽泣的张晶晶,最龗后看了一眼远处曾经被寄托了无限希望,却如同宇宙尽头般无限遥远的街口,颓然地闭上双眼,咬紧牙关,默默等待丧尸扑过来,啃啮自己身体的死亡时刻。
忽然,她感觉到地面有轻微的震动。很快,远处传来汽车引擎的轰鸣。
“砰————砰砰————”
耳朵听到沉闷得令人心慌的枪声。它异常响亮,有种说不出的狂野和粗暴。曹蕊感觉莫名的紧张,她立刻睁开眼睛,只见距离自己只有十多米的两头丧尸僵在半途,胸前后背喷出数道血泉,侧颅各有一个清晰的弹孔。它们左右摇晃着,嘴张得很大,不约而同扑倒在地。
远处的汽车已经驶近,透过前挡风玻璃,可以看到欣研清秀的面孔。旁边,苏浩从车顶天窗探出身来,握着“95”式自动步枪不断朝周围步步逼近的丧尸点射。
“得救了”
带着脑海最龗后出现的这三个字,极度疲惫的曹蕊只觉得眼前一黑,歪斜着身体晕倒在地
一股淡淡的香味,诱惑着曹蕊从沉睡中醒来。
那是一碗粥,表面泛着被搅得很碎,看起来很舒服,也很美味儿的蛋花。
屋子很干净,有很多人围着自己。有几张面孔曾经见过,有男人,有女人,还有一个妇人怀里抱着孩子。他们很和善,都对着自己微笑。
曹蕊下意识地伸手在旁边摸了摸,发现张晶晶和自己一样,躺在同一张床上。
我还活着?
她确定这不是梦。因为,这一切都很真实。
欣研端起盛粥的碗,舀起一勺轻轻吹散热气,小心翼翼凑近曹蕊嘴边。
有很淡的咸味儿,粥里加了盐,吃起来很香。
屋子里很多都是陌生人。可不知龗道为龗什么,曹蕊只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眼泪也不受控制的滴落下来。
欣研微笑着摸出纸巾,为她擦了擦眼角,温柔地说:“我们带着食物和衣服回去找过你们,可健身馆里已经没有人。你们去哪儿了?”
这问题像针一样深深扎入曹蕊的心脏。她满面痛苦地转过头,看了看旁边正在流泪的张晶晶,两个人当场抱头痛哭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家。
活下来的七个女人拒绝了苏浩的帮助,她们也不想留在那间充满腐臭与罪恶的健身馆里。对于未来,每个人都有各自不同的意见,可是对于“家”的概念,她们却异乎寻常的一致。
她们都是胡赫专门留下来的女人,年轻、美貌。
她们不知龗道外面的世龗界为龗什么会变成这样?也不清楚丧尸究竟从何而来。从被囚禁的那天起,她们与外界失去了联系。只知龗道有种可怕的食人怪物。她们想回家,想和亲人一起,无论死,还是活。
“我们集中了健身馆里剩余的水和食物,弄到一些衣服,带上你们留下的武器,然后离开。”
一碗粥,让曹蕊和张晶晶恢复了不少力气。让她们重新回放脑海深处充满死亡和血腥的记忆。
因为策划了杀死看守者的缘故,曹蕊被女人们推选为首领。她罗列出七个人的住址,按照距离远近,在地图上标出一条弯曲扭绕的线。
“我们都是女人,没有警察,电话也打不通,谁也不知龗道外面发生了什么。我们只能依靠自己,相信彼此,顺序寻找我们的家人。”
七个抱成团的女人应该承认,在当时的情况下,这的确是个很不错的主意。
胡薇丽的家距离最近。
她们只走了半个小时,就到了预定路线上的第一个停留点。很幸运,沿途没有遇到丧尸。当满面急切的胡薇丽兴冲冲推开虚掩房门的时候,却从里屋扑出来的一头丧尸,狠狠咬中她的胳膊。
那是胡薇丽的哥哥。
包括曹蕊在内,女人们都不知龗道应该如何对付丧尸。她们像疯了一样喊叫着,用刀子和棍棒朝丧尸身上乱捅,甚至把丧尸从腰部活活劈成两段。没有伤及要害的丧尸很快啃伤了另外一个女人的小腿,而她们的惨叫声也引来了数以百计的庞大尸群慌乱和震惊之余,五个女人只得放弃同伴远远逃开。直至冲出居民楼很远,仍然可以听到胡薇丽被尸群分食前的凄厉尖叫。
她们一直被胡赫关在健身馆,根本不明白丧尸的弱点。
“我,我要回家。”
“人多,目标太大。最好还是分开走。”
“我不想死,我还是一个人走比较好。”
人,都有自以为是的毛病。混乱和死亡威胁,使这个临时小团体瞬间分裂。五个女人,三种意见她们只能约定,如果遇到问题,就在附近的广场纪念碑那里碰头。在这种时候,她们只能相信同样受过苦难的彼此。
曹蕊和张晶晶都住在刚开发不久的新城区。豪华社区和普通居民住宅之间只隔着一条马路。她们撬开了路边的一辆自行车锁,两个人结伴而行。
曹蕊家的房门敞开着,昂贵的大理石地板上到处都是干涸的黑血。大屏幕背投的液晶板被砸碎,父亲的尸体被夹在冰箱和橱柜之间。他似乎是想要搬动冰箱挡住进出厨房的那扇门,却被侧翻的橱柜重重压在下面。他腹部以下的身体已被全部啃光,只留下一节节随时可能脱落的脊椎骨。剩余的上半部分身体变成了丧尸他已经无法认出自己的女儿,当满面痛苦的曹蕊抡起菜刀迎面劈下的时候,他仍然张开嘴,挣扎着想要撕咬。
卫生间的门反锁着,门把被粗硬的铁丝捆紧,里一直传出“咚咚咚”的撞击。一具头部被啃烂的男尸躺在连接卧室的通道上。他手里握着一把老虎钳,已经高度腐烂。尽管如此,曹蕊还是从死者左手上的戒指辨认出,这就是自己最心爱的丈夫。
她战战兢兢的爬上高脚凳,把头探进卫生间顶部的天窗。里面关着一头丧尸。很老,头发花白,浑浊的眼睛里释放出饥饿与狂暴,毫无人类应有的理智。它仰着头,恶狠狠盯着俯视自己的曹蕊,死命伸手想要把她从天窗里揪下来,却因为高度不够,只能背困在下面不断发出令人惊悚的嚎叫。
那是我的妈妈。
曹蕊已经忘记自己究竟是如何走出那间屋子。她感觉浑浑噩噩,像个没有正常思维的无脑者。她拼命地哭,不顾一切地喊叫,像疯子一样挥舞棍棒砸碎了家里的各种摆设。最龗后,从车库里抱出一桶汽油,从带有浪漫气息的卧室一直浇到客厅,在张晶晶无比畏惧的目光注视下,掏出原本属于丈夫的“ZP”打火机,打着火苗,满面流泪扔进价值数百万的豪宅。
至于张晶晶的家她们没能进去。那里被多达上千头丧尸占据着,附近的街口和马路上到处都是游荡的食人生物。张晶晶只能远远望着居民楼里那扇代表自己家里的窗户,站在路边失声痛哭。
她们返回约定集中的广场,在雕塑下面默默守候。
然而,她们没有等到分散行动的另外三名同伴,却等来了五个陌生的男人。
“我是梅子和小丹的朋友。我们有住处,有充足的食物和水,她们在那里很安全。”
为首的男子很年轻,只有二十多岁,零乱的头发略微显长,目光总是在曹蕊和张晶晶身上来回打量。他的嘴唇很薄,笑容看起来有些夸张,带有几分令人很不舒服的得意。
他握着一支双筒猎枪,其余的几个人手里也有各种各样的自制武器。曹蕊和张晶晶毫无选择,只能被他们夹在中间,威胁,挟持着离开广场。
住处,是新城区东面的一个沐浴会所。曹蕊以前和丈夫来过,那里的装修风格豪华,消费也不低。
会所是一幢六层高的大楼,里面聚集着上百名幸存者。看到曹蕊和张晶晶的时候,那些男人眼睛里不约而同释放出奇怪的目光。
她们被搜走所有随身物品,关在五楼一间客房里。用刘建涛,也就是那名为首男子的话来说:“这里,是分配给你们的房间。”
有人定时给她们送来吃的。食物大多是几小块饼干,或者一点儿方便面碎渣。至于水闻起来有些发臭,表面飘浮着薄薄一层污垢,显然是池子里原本用作洗浴的液体。
曹蕊花了半天时间把床上的被单撕成条,连接成一条很长的布绳,计龗划着趁夜从窗户里逃出龗去。至于能否成功,连她自己也没有把握。
这里毕竟是五楼。
送饭的男人戴着一副眼镜,看起来有些面善。张晶晶主动脱光衣服,跪在他面前重重磕头,哭着哀求对方救命。也许是被她的话语打动,男人悄悄塞给她一把刀子,低声告诉她们最好是把自己打晕,然后从守卫松散的六楼防火梯逃出龗去。
面善的男人说了这么一段话。
“我听他们说起过你们的事情。之前有两个被抓住的女人应该是你们的朋友。她们昨天就被吃掉了。这附近已经找不到食物。你们赶快逃吧!”
两个女人在街上跑了很久,有很多男人从楼里冲出来四下搜索。她们躲进路边空无一人的居民楼,用那户人家饮水机里残存的水,泡着厨房里找到的生米,吃了两天。确定没有人追赶之后,这才离开藏身处,朝着苏浩原先说过的据点走来。
途中遇到丧尸,为了避开,不得不绕行,有时还需要躲藏起来避开其他寻找物资的幸存者。她们本能的不相信别人。没有食物,也没有水,如果苏浩和欣研不是正好从那条路上经过,恐怕曹蕊和张晶晶已经变成两具被丧尸啃光的骸骨
捧在手里的粥碗带着温热,让两个获救女人颤抖的身体重新变得平静。她们擦掉眼泪,看着围站在旁边的陌生人,那一双双眼睛里充满怜悯和同情,也有愤怒和平淡,唯独没有邪恶和欲念。
欣研从床前站起,看着默不作声的苏浩,认真地说:“还有一些女人没能逃出来,得帮帮她们。”
苏浩眼里的目光很复杂。
他看过太多比这更加残忍的事情,他原本也不想与这个陌生的世龗界有太多纠缠。然而,他已经是这个时空的成员,无法置身事外,从某种意义来说,他其实就是小楼里这群幸存者的带头人。
注视着欣研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苏浩肯定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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