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7、摇摆(1 / 1)

别人怕他来这一招,蕙娘自己气势本就不弱,她还怕权仲白给她甩脸子权仲白越是这样,她就越是来劲。转过身撑着下巴,看着权仲白只是甜甜地笑,大有他不给个答复,绝不放过此事的意思。

权仲白面色冷凝,整个人严肃得像是一只要扑出去打斗的猫,双眼炯炯地盯着蕙娘,叫人分不清他的不快,究竟是因为蕙娘和焦勋之间的关系,还是她不但有出轨的胆子,还要这样挑衅他

说起来,两人间的关系,曾有一度有几分缓和,那一天在焦家,也许是出于同情,也许是看她实在伤心,权仲白到底是半吐半露,第一次对她承认了他的爱意。虽说当时碍于场合、时机,两人并未多言,但蕙娘心底也不是没有触动的。也就是因为这样,她现在是特别地上火:她多少能猜得出权仲白的心情,也许他是真的有一点爱她,但他也实在是被她给整怕了他肯定是有点怕她又一次以感情为筹码来玩弄他、操纵他,也许,他心里也还记挂着从前她的作为,惦记着这还没定论的争执。以此人宁缺毋滥、克己禁欲的作风来说,没把什么都闹清楚,他肯定是不愿意和她再有什么进展的。要他主动,只怕是千难万难

蕙娘自己,又何尝愿意主动她倒不是放不下这个脸子,只是他们两人在一起,斗争实在是太激烈了。尤其现在,权仲白简直是百无禁忌,脖子硬得不像话,什么事他发了话,就得按他的意思去做。她要还腆着脸求他回心转意,以后两人之间,她还能做得了一点主么

因此,就算明知自己这会是有点太强势了,倒是更示弱一些,也许就把他给哄回来了,可蕙娘心里明白着呢:人家不都说了吗,这辈子不准备再找了。就是被她给气着了,那又如何气一会儿也就回来了么,难道还能去养外宅、去睡通房丫头

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她能看得出来,权仲白就被欺负得很上火,可他之前自己又那样说了,现在话赶话说到这里,权神医也没办法了,他想了一会,忽然渐渐地又不生气了,或者说,又把情绪给收敛住了,叫蕙娘看不清他心底的想法,只是淡淡地道,“好啊,好歹也有些情分,你要我帮忙,我还能不给你这个脸面”

这下,蕙娘也有点吃惊了,但她也只能撑住,因便点头道,“好、好,我还要多谢你呢。”

两人大眼瞪小眼,竟都无话可说,过了一会,权仲白起身走开,躲进净房,算是结束了这场对峙。蕙娘自己坐在桌边,瞪着鲜花饼看了一会,心里越想越火,倒是比前一个晚上还更生气。她有点赌气地掂量起了从权家出走的可能性:现在的确不是好的时机,歪哥、乖哥还小,文娘让人放心不下,乔哥乍失祖父、嫡母,正是慌乱时候,也离不得姐姐的照拂。三姨娘倒是随时可以带走,这个不算什么若要走,现在肯定是带不走多少银子,焦勋和她两个人,能有多少势力不过这倒不是问题,最大的问题是她曾为权家妇,到新大陆以后,这一层关系会不会为鲁王利用怎么看,现在都不是离开的好时机。

真要走,也得等两个孩子都大了些,起码能支持得住长途航行,也能谅解母亲的选择。得等文娘的日子过得稳当了些,别再和现在这样苦在心里说不出,等乔哥成亲生子能够自立,等她手里完全属于自己的力量再强盛一些,起码,到哪里都不必太畏惧当权者的脸色,也能多带些银两傍身

这么一算,要走起码也得等七到十年,到时候只怕大秦的局都要有个结果了肺痨乃是绝症,一般的患者,也就是十多二十年顶天了,到那时候再耐个性子等上两三年,皇六子说不定真能登上大宝,当然,若她和权仲白所行计划还算顺利,到那时,鸾台会和权族,也就不再是权家的威胁。她也不必和焦勋远走高飞了,直接回娘家去住就是了,难道权仲白还会回去找她

不过,即使只是这么一想,那抛下一切、远走高飞的念头,还是令她一阵轻松。蕙娘躺在床头,抱着这个念头翻来覆去地意淫了一番,好半晌才长出一口气,怏怏地闭上了眼睛。

贵妇出门难,焦勋给蕙娘打出十天半个月的余量,就是以便她安排借口出门走动。蕙娘本觉得在焦家见面更合适,横竖她现在因为乔哥独自在家的缘故,也要时常过去照看照看,但她回娘家,不必权仲白特别护送,她又诚心要气气权仲白,因便不给焦勋传讯,还真就约在了外头。

权仲白和她立约的第二天便进宫去了宣德一带最近不大太平,有个老将军受了腿伤难以治愈,皇上便请权仲白去给他治病,也算是显示一番自己的恩宠。他倒还是守信的,虽说宣德距离京城还有一段路,但好歹还是在十六日赶了回来。十七日一大早,便拉了蕙娘,告诉家里人,“我们去杨善榆那里有点事。”

他要出门,还有谁敢多问什么。至于杨善榆那里有什么事,这位也是常理无法测度的人物,什么事都有可能。没准就是又有了什么新巧物事想要做,找蕙娘借人的。众人也都不在意了,由得权仲白和蕙娘上车去了。因他性子不耐拘束,即使让桂皮亲自赶车,也不要人跟着,亦无人敢多说什么。

两人一路沉默,车行到了约定的地点,权仲白让蕙娘,“你下车吧,我还有别的事,一会完了再来接你。”

居然还真的做到了这个地步

蕙娘真有几分吃惊了,她看了权仲白几眼,见他神色自若,丝毫不带情绪,心里又是气又是恼,禁不住又多了一句嘴,“你真不进去”

“不好坏了你的事,不是吗”权仲白为她撩起了帘子,“下车吧。”

蕙娘恨不得把自己舌头咬断一截,她也很佩服权仲白的忍功:虽说这人超凡脱俗,不在乎俗礼,但就这么放任妻子和情敌共处一室,还促成他们相会的,恐怕古今以来他也是独一份了。

她还能再说什么就是再有千言万语,想要冲他吼出来,此时也只好淡淡一笑,好歹把架子给撑住了,再从容下车了

焦勋安排的这个小院子,身处胡同深处,借着车身遮掩,蕙娘悄悄儿就进了院门。两个垂髫小鬟将她领进堂屋,焦勋在里头相候他倒是没出来相迎,也避免了尴尬场面。见到蕙娘,他先笑了笑,拱手道,“有些话不便在信里谈,非得见面说不可。倒是为难你孝期还要出门了。”

竟是风轻云淡,把灵棚相见一幕略去全都不提,要不是权仲白坦荡荡对她提起来,蕙娘估摸着自己一辈子都不会知道,焦勋还会为了她跑去和权仲白说话,让他多注意自己的情绪

一如既往,在焦勋跟前,她总是有点不自在的。权仲白又不肯陪她进来,她就更拿不准节奏,蕙娘此时反不欲提起权仲白送她过来的事,只微笑道,“不要紧,我还有些办法,就不只是什么事,一定要见面说。”

焦勋一边让她坐下,一边搬了两本花名册出来,递给蕙娘道,“这一阵子,鲁王手底下的那些兵将,我已初步梳理、收拢完毕。他们这些暗线,正是群龙无首的时候,要维持局面,也需要银钱。我略使了些手段,又借用了达家的声势,倒是把他们唬住了,只要这两年内,鲁王那处没甚动静,就算日后他们来了,这批人怕也不会再倒向那边。”

蕙娘略略抬了抬眉毛,焦勋便解释给她听,“他们跟随鲁王,为的无非是权势和钱财,只有少数暗线,对鲁王才算是真正忠心耿耿。不过现在有达家背书,他们对我也是放下了疑虑,几年间或是收买,或是安排几出意外,把刺头拔除,再领着他们做几单买卖,这批人也就能乖乖听话了。只要有利可图,将来要把他们带去新大陆,只怕他们还不愿呢。”

又详细将鲁王安置在山东、江苏一带的暗线所处境地,和蕙娘解说了一番。这群人有的在做海盗,有的在陆上做些没本钱的买卖,有的也有些门面生意,只是少了靠山,赚钱的生意多的是人来拼抢,这几年来境况都不甚如意。现在有焦勋出面,或是运用宜春票号的影响力,或是运用蕙娘慷慨的财力支持,求势的得势,求钱的得钱,求人的也有达家人补充,还有桂家私兵里值得接触的人选慢慢补充进来,因此不到一年时间,这支队伍中,便渐渐有人更加心向焦勋,把自己视作了焦勋系人马。也有些人已开始为将来焦勋在鲁王跟前的前程着想,给他出谋划策了。

蕙娘在权贵圈子里打转,虽说勾心斗角一样不少,但具体事务,现在已经很少涉足。和这些五花八门、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从前是她课程中的重要内容,听焦勋说了几件趣事,也是听得津津有味。焦勋又请她翻开花名册,将其中几个人重点说给她听,道,“这都是我素日里看着不错的,想要扶植起来做个头目。还得请您借势摸摸他们的底。”

蕙娘不禁笑道,“你是说崔子秀他哪有这个权去碰山东、安徽境内的人。”

焦勋道,“啊,看来您对崔子秀的劝降,也是出师得利了么。”

听他语气,蕙娘便知道他没打算请她动用崔子秀,只是骗她一句而已,从前焦勋偶然也玩弄这样的狡狯,只是并不对着她,往往是对那些看不起他的富家子弟,或是豪门骄仆。最难得他并不咄咄逼人,偶然使诈,也是伴着温和微笑,令人生不出怒气。此时蕙娘也不觉生气,反而被他逗笑了,道。“勋哥,你想知道就直接问,还这么逗我干嘛。”

焦勋微笑道,“是你自己会错意了,我是想说,让宜春号掌柜盘盘他们的底”

他随意解释了一句,又说,“不过,你要觉得不保险,那就算了。”

能从她的反应里推出这一层,可见焦勋出去历练了一番,倒是更老练了。蕙娘暗自点头,道,“宜春号毕竟是乔家人在做,和我们暗线有关的事,我不想太依靠票号。乔家三兄弟,老大、老二都还好,唯独老三我是有点放心不下的。鸾台会觊觎宜春号很久了,谁知道他们和乔家人有没有联系,是否重金收买了几个分号掌柜。”

“我也有这个顾虑,”焦勋叹了口气,又道,“不过,这几个人年纪都轻,也是有名有姓,在当地传承了几代的人家。和鸾台会应该没什么关系,至于别的担忧,这点风险,也是值得冒的。”

和蕙娘商量过了这事,焦勋又把达家那边的进展给她汇报了一番,道,“我上个月去了他们老家一趟,到底是把底给摸了一遍,现在达家在那边情况的确不大好,最主要就是缺钱。以前他们支持大皇子,把家底给掏空了,鲁王走的时候又带走了不少金珠。这回我带了三万两银子过去,达家人很满意”

他犹豫了一下,又道,“今日你怎么没把权神医带过来,我本想说,若他能和我一道去东北一趟,效果还会更好。”

达家既然深知鸾台会内情,那么焦勋的出现,便很顺理成章了。作为日后鸾台会之主,权仲白和蕙娘想要培植一支私人力量,简直再正常不过。要接管达家,倒是比收拢鲁王暗线要简单一些,蕙娘唇边不免现出笑意,她回避了焦勋的问题,只道,“看来,达家现在报效的心思颇为热切么,到鲁王残部跟前招摇撞骗的事,他们配合得很主动吧”

“刚依靠过来,总是要立功的。”焦勋轻描淡写地道,“从如今情势来看,两年后,我能给姑娘一支令行禁止的队伍,人数当在千五左右,其余附庸的海盗势力,总数也能有近千人,五年后,第一批绝对忠于我等的孤儿也能长成了。有些台面下的事,姑娘也可不再乏人去使唤。”

焦勋的能力,她一直都是很信任的,但也没想到他竟能耐到了这个程度,如今看来,这条暗线的经营,他竟然完全得心应手。蕙娘欣喜之余,不免也有几分愧疚:这几条线能完全驾驭,要付出的心力,她不可能不清楚,焦勋待她越好,她越不知如何去回报。她要从鸾台会的泥沼中脱身出来,怎么都要十年时间,一个人一生能有几个十年再说,若只是十年,也罢了,也许焦勋还是愿等的,但她能承诺十年以后的事么她能肯定,十年后的她,可以毫不犹豫地选择焦勋吗

蕙娘垂下眼,不免轻轻叹了口气,才鼓起欢容,笑道,“辛苦你了”

焦勋反而略略皱眉,轻责道,“你我之间,何必如此言语”

他细细地看了蕙娘一会,又叹了口气,低声说,“太太去世时,我没能赶得回来。生老病死,也是人之常情,我晓得你难处多,我可为你分担的却不太多,但你也要学着把能分担出去的,多分担出去一些,别想着什么都扛在自己肩上了。你的脊椎骨就是铁做的,也有脆了、弯了的一天么”

蕙娘眼眶一热,一时几乎下泪,她勉力克制着这股冲动,只摇头道,“这都是命数,我我现在不愿说这些。”

夫妻两人感情和谐不和谐,其实是很容易瞧出来的,文娘虽然口中一句不说,但她婚姻生活的不快乐,蕙娘还不是一眼就看出来了焦勋神色动了几动,欲要说话,却又咽下了话头,只是冲她微微摇头,神色也有几许惘然,蕙娘见了,心底益发酸楚,有许多委屈想要诉说,可又自知不妥,也是几次张口无言,两人相对良久,俱都无人说话,气氛,渐渐地也有了几分微妙。

正当其时,外头窗户,传来了轻轻的敲击声这间屋子,也被特别修缮过了,里头说话,外头是听不见的,当然反之外头的动静,里头也听不清楚了。

焦勋推开窗户,问道,“什么事”

那小丫鬟便回道,“公子,神医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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