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群玉,这个可开不得玩笑!”
葛岭多宝阁内,贾似道瞠目结舌的站在当地,脚下是一盏打碎了的汝窑茶杯。汝窑的器物,向来是宋朝五大名窑之首,是徽宗朝的宫廷贡瓷,前后只烧造了二十年,又遇上靖康之变,因而到南宋时已经存世不多。贾似道却有一套品相完整的茶具,乃是赵昀赐给的宫廷之物。据说是贾似道的姐姐贾蓉用过的器具,往常贾似道把玩之际,也是小心翼翼。今儿听到大明要禁海的消息,却失手打碎。不过他现在却无半点心疼的意思,只是用一种不可思议到了极点的目光打量着恭谨立于他面前的廖莹中。
在他身侧,留梦炎、陈宜中、韩震、翁应龙、青阳梦炎等几个两浙置司的文武官员,全部如泥雕木偶一般,一个个儿嘴张得大大的,每人脸上,都是震惊到了极处的神色。廖莹中闯进来的时候,这些人正在议论万斤大炮的事情,第一门万斤大炮已经铸造完毕,架到了钱江堡要塞上面。试射的时候,将一枚三十几斤快四十斤的铁球轰出去足有十余里!当真是威力无穷,陈德兴的舰队若从海上来犯,定然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大家伙正高兴的时候,廖莹中连滚带爬似的闯进来了,然后在众人惊诧讶异的眼神当中,报告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想象的坏消息――大明要在两浙实行海禁了。
寸板不得下水,片帆不得入海!
这是要干什么呀?真的不做生意了?别啊,大家伙儿才在海贸上尝了甜头。怎么就真的禁了呢?这的损失多少啊!
当然,他们的震惊也不都是为了自家的生意。也有那么点忧国忧民的意思。两浙人多地少。素来以工商养民,而工商又依赖贸易――南宋的思维和大清可不一样。没有什么天朝地大物博丰饶无所不有的想法。南宋被蒙古人压迫于江南几十年,没有什么天朝思维,更不觉得地方很大。只知道人多地少乏食,没有工商繁荣很多老百姓就要挨饿。
老百姓挨饿了,就很有可能要造反!
看着眼前诸人焦灼,不敢置信的眼神,廖莹中同样神色焦虑,深吸一口气大声道:“太师,千真万确。陈德兴的炮船已经在定海沿岸巡逻。所有用来走私的码头,都被大炮轰过了!”
咚的一声,贾似道腿一软,坐回了椅子上面,接着又跳了起来,还未说话额头青筋就已经暴得老高,“他这是要逼反江南的工商之民!不过这招对我大宋无用……韩节使,预备多招些衣食无靠的平民入行伍!老夫要建临安团练军,你来做临安团练使。”
宋朝在处理民变风险方面手段。在中国历史上不是第一就是第二。除了那个一味胡闹的宋徽宗激起过一场方腊之乱,在两宋相交的乱世中出过几场民变,之外就基本上比较太平了。就算有乱子,也都能在规模较小的时候扑灭。
而宋朝君臣的处置办法。就是将有可能造反的民众中的精壮招入行伍,用军饷养起来。没有了精壮,余下的老弱自然闹不起来。再随便救济一下,就能弥平变乱的风险了。
不过在场的诸人。却没有因此而宽心多少。临安一府的工商之民以百万计,能养多少?而且团练军本身也要钱粮维持。这钱粮从哪里来?还不是去从工商之民头上刮?
韩震还未答话,廖莹中却压低了声音,又急又快地道:“太师,临安城大人多,若众志成城,由如张巡守睢阳,纵百万兵亦难破之。若人心浮动,则有十万兵亦难坚守之。而如今,先有行在西迁,后有禁海禁私,这临安人心,怕是不在太师一边……”
如果大宋官家现在仍然镇守在临安,陈德兴的禁海禁私是不足以动摇人心的。但是现在,赵家一走,临安百万生民为谁而战?向谁效忠?
为贾似道而战?
临安谁人不知贾似道又奸又贪,好色如命,还挥金如土!
临安谁人不知葛岭后乐园辉煌富丽尤甚宫苑!
临安谁人不知多宝阁中财宝堆积如山,甚至超过宫中所藏!
临安谁人不知贾似道后闱之中美眷成群,娼优尼姑乃至美貌宫人,都被他取作姬妾!
临安谁人不知贾似道身边多是溜须拍马的奸佞贪鄙之人,临安众正,现在都已经跟着朝廷去了洪都……
贾似道没有足够的人格魅力和德行去号召临安百万生民为国殉葬,而且他自己也不是真的要殉大宋朝,无非就是以战谋和罢了。在这一点上,他是远远比不上江万里、李庭芝、文天祥还有陆秀夫他们的。
历史上,他如果在丁家洲兵败时就了断性命,史书之上还会有奸臣奸相之名吗?
所谓千古艰难唯一死!廖莹中跟随贾似道多年,如何不知道他怕死?别看现在搞得好像要殉国效死一样,实际上他就是有恃无恐罢了……可是临安百姓万一闹起来,赵琳儿、陈淮清面子再大也不好使啊。
“置司……现在不大好动啊,贼兵未至,置司先走,人心怕更不好收拾。”贾似道的声音细不可闻,不过身边的文武官员却都竖着耳朵听得一字不落。
贾似道已经动了逃跑的心思!可是他能往哪里逃走呢?
“太师,可调数营台勇去衢州……”廖莹中继续建议。
“衢州……”贾似道拈着胡须,仿佛低声自语,“靠近福建路和江南西路,的确是个好地方。先派两营兵去也好……”
江南西路很可能是大宋最后的庇护所,而福建路大约就是大明的福建省,而如今的福建省督正是贾似道的老朋友也是陈德兴的老爹陈淮清。
……
“驱士分田……德兴,你这是要做什么?”
“大伯,诏令上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吗?要将两浙、福建之士尽可能驱走,再分了他们的土地。”
就在廖莹中回到临安的同时,陈淮清也急忙忙乘坐在逆风航行中最快的大三角桨帆船从泉州赶来的。下了船就直奔行辕,见了陈德兴的面就质问起了“驱士分田”之策。
平定江南的作战方案,自然是最高的军事机密,以陈淮清的亲王之尊,也不得与闻。因此在收到陈德兴发出的诏令之前,他并不知道有“驱士分田”这么回事儿。
这事儿的确有些出乎陈淮清预料了,本来在他看来,平江南就是取几个大城市,然后压服大宋朝廷,让他们称臣,再把王位让给赵琳儿。而“驱士分田”则摆明了要掘江南士大夫豪门的根!
“何必如此?何苦如此?天下俨然在望,现在难道不该收一收读书人之心?你难道还能马上治天下不成?德兴,治天下终究是要士大夫的……”
行辕的御书房中,不时有争论的声音传出,守在外面的杨婆儿连忙驱散了秘书官们,自己一个人守住廊道,不让他人靠近。这天家父子间的争论,还是不要让外人知道。
书房之内,就看见陈德兴端坐不动,手上捧着杯点茶,只是看着自己的生父。陈淮清虽然已经过了五十,却丝毫不见苍老,头发胡子乌黑锃亮,身材高大结实,犹如一座铁塔,来回走动的脚步非常有力,踩得地板咚咚作响。
看来这老头子还有很长一段美妙人生可以享受呢!陈德兴看着自己暴跳如雷的老爹,心里面不知怎么,却想到了那个天竺来的空心母……
“德兴,你破蒙古,收北地时,也没有如此苛待北地豪族,到了江南为什么要如此?你别忘了,你自己也是临安子,为父也是江南士大夫!”
陈德兴听到这话,只是嗤地一笑,摇摇头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大伯不会不知吧?所谓北地豪族,有几亩田,控制多少人口?能和江南士大夫相比么?而且北人悍狠,民皆持枪携弓,区区豪族焉能牢控其身?而江南却是截然相反啊!”
北地豪族,除了位列汉侯万户的那些人,其实都是三等汉而已,没有政治上的特权,又在数十年的战乱中被狠狠屠戮过,现在都没复元气呢。那些人聚族自保有之,奴役他姓的却不多。根本不能和江南豪族相比――江南士大夫可是真正的统治者!土地尽归其有,人民皆为其控,现在还堂而皇之有了团练军!如果不能瓦解他们的势力,只是得到他们表面的服从,陈明在江南的统治就会变成无根飘萍。想要巩固,除非恢复科举制度!
而且,陈德兴想要推动的事情,无论是黄化世界,还是跑步进入资本主义,都需要大量自由的汉人人口。而北地拢共一千余万人,又有那么多土地。再怎么整,民众也没有多少移民和发展工商的动力。
因此陈德兴就只能寄希望与江南了。平宋之战,其实是一场社会革命!要革的就是江南士大夫的命!要把江南的土地、人口、经济从士大夫手中解放出来!然后才能论及其他……(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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