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林春听说阮林絮去求皇后赐宫女给程家,心里也是颇感无语,这人真是记吃不记打,总爱做些损人不利己的事——莫说臣子们的家庭用不着她一个皇子侧妃干涉,便真是为了名声着想,也不该向宫里讨人,外头的良妾不多得是?
幸而皇后英明,没听阮林絮那些蠢话撺掇,反而连消带打,给重华宫找了些麻烦——这下阮林絮该有得忙了。
如今她再想诉苦,阮林春也坚决不会去了,没见过这样白眼狼的人物,专会给自家亲戚找麻烦。
甚至于厌屋及乌,阮林春连那件星沙缎也不想穿了,干脆成了压箱底的摆设。等到时候阮林絮生了皇子或皇女,再带过去致礼吧——省得她还得费心找行头。
当然衣裳钱是不能省的,阮林春打听了这绸缎的市价,另外备了一封银子,准备让程栩顺便送去,程栩却拨浪鼓似的摇头,“你还是另外找人吧。”
阮林春觉得他神情十分可疑,难不成是害怕见了温香软玉会把持不住?那些个美貌宫婢,听说都是月贵妃精心挑选的人,自然格外不俗——月贵妃说不定生怕她们迷惑了皇帝去,才硬要赶出宫呢!
程栩心说他当然把持得住,他是怕别人见了自己会把持不住,一个画墨就够受的了,谁知道重华宫还能使出什么招数来?可见人生得太过俊俏潇洒也非好事,容易招揽桃花,带来麻烦。
阮林春看他顾影自怜自得其乐的模样,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那找谁好?若随便请个奴仆带去,倒该说咱们狗咬看人低、存心怠慢了。”
程栩深思了一会儿,“这等好事,还是让给大哥吧。”
自从方氏铁了心跟程枫和离之后,还带走了大笔嫁妆,二房至今仍一蹶不振,加之原本含饴弄孙的梦想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张二夫人既心疼孙子,又心疼银子,人都愁病了。
如今听侄儿说有个好差事,要走一趟重华宫,张二夫人忙不迭地答应下来,一面请人觅程枫——这混账小子如今成日不着家,从前方氏在时还能稍稍劝谏两句,现在倒好,连个管束他的人都没有,张二夫人生怕他哪天惹出祸事来,或是被赌坊引诱,赔得倾家荡产。
本想求程栩帮忙,给他哥哥在朝中安插个好差事,哪知程栩说自己这个皇子师不过虚衔,在皇帝面前根本说不上话,更别谈要官了——这当然是托辞,没看皇帝对他器重的模样?张二夫人觉得大房真是冷血,荣华富贵只图自己享受,半点也不肯分惠于人。
如今好容易得了个机会,张二夫人当然不肯错过,一面点头哈腰向程栩道谢,一面对儿子耳提面命,务必要他老老实实走完这趟。
程枫甚为不满,“这不是把我当跑腿的使唤么?”
张二夫人觉得儿子真是愚蠢,“你不想想,大殿下是寻常人能遇上的?多少人千两金万两银地打点,都见不着皇子一面,如今不过要你送个东西,你就推三阻四,你不愿,有的是人愿意!没看你那几个族兄这几天巴巴地跑来问年礼,不就是想走你二弟的路子么?”
程枫虽对程栩如今的权势羡慕嫉妒恨,颇不愿与其同流而污,但转念想想,横竖是堂兄弟,为什么不能利用?肥水还不流外人田呢!
于是勉为其难答允,却又掂了掂手里那包银子,“怪沉的。”
虽然是阮林春给阮侧妃的衣裳钱,但,既然是估测,哪有那么精准?倘若他偷偷从里头顺走百十两银,想来也无人会发觉吧?
张二夫人一看他那鬼鬼祟祟的样子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没好气道:“你给我老实些,别想在里头捣鬼!”
真是!没见过这么眼皮子浅的,倘能跟大皇子攀上交情,这些个银两还怕赚不来?犯不着因小失大。
于是百般叮嘱,得到保证之后,方松手放他离去。
满以为重华宫会留他用个饭什么的,毕竟是亲戚,谁知还不到黄昏人就回来了。
面对母亲询问的眼色,程枫摇头,“大殿下不在。”
张二夫人好生失望,“那侧妃娘娘呢?”
没有大皇子,能走通阮侧妃的路子也是不错的——不是她吹嘘,自家儿子对待女人还是挺有几分本事的,嘴甜又会讨好人,虽然也上过当,可若他不够风度翩翩,那扬州贱婢也不会挑中他为猎物、千方百计想嫁进程家。
程枫知道母亲的意思,但他实在提不起精神去奉承阮林絮——这位侧妃娘娘的妆容怪吓人的,粉涂得又厚又浓,跟个僵尸一般。听说大皇子已经有半个多月不曾到她房中歇宿了,他若是大皇子,也没那个勇气整晚面对。
倒是贵妃娘娘赐下的宫婢之中有些着实不错,程枫想起来依旧悠然神往,比起莺莺一身风尘味,这些宫娥无不貌若桃李,冷若冰霜——看侧妃娘娘的意思似乎巴不得他领几个回去呢!
张二夫人惊出一身冷汗,“你可别给我添乱!”
那宫中来的是好相与的么?她想给自己找个儿媳妇,可不想找个祖宗,何况,月贵妃赐下那些婢女也近一月了,保不齐已被大皇子收用过,倘若珠胎暗结,岂不有损程家血脉的纯正——大皇子知道也不能善罢甘休。
程枫道:“娘,您把我想成什么了?我当然不是那种人。”
他自认为还是很有君子风度的,强扭的瓜不甜,那些宫女既然不待见他,他又何必巴巴地将人娶进门,不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况且,纵使美貌绝伦,脾气太过冷硬,也只能当成一件摆设观赏。
如今他反怀念起方氏的温柔驯顺了,哪怕不为嫁妆,方氏也是一流的贤妻人选——听说方家也不肯要她,未免这位发妻流落在外孤苦无依,他还是大发慈悲将她接回来吧。
只要方氏肯回来认个错,他就将前尘过往一笔勾销,毕竟莺莺已被赶走,府里总得有个主持中馈的人,也免得夜间衾寒枕冷。
程枫这厢做着美梦,阮林春则在新春来临之前,亲自去了一趟铺子,每逢年关都是盘点账目的最佳时节,虽然高掌柜和王掌柜都承诺会将原账本送来程家供她细阅,可阮林春宁愿不辞劳苦地跑这一趟,一来在员工心中留下好印象,二来,也免得张二夫人趁机打秋风——上次去重华宫没捞着好处,她心里正埋怨呢,倘被她撞上几位掌柜送年礼,岂有不揩把油的?
阮林春虚虚按着肚子,在临窗的柜台边上飞快翻阅账目,一边跟许怡人闲话家常。
许怡人来买过年用的胭脂,她父亲刚升了尚书,往来宾客络绎不绝,她这个庶女的举动愈发不自由,今日也是找着机会才偷溜出来,否则实难跟阮林春见上一面。
当然这次见面也非巧合,而是故意——她知道阮林春要到铺子里来,想跟她打听一下阮志胤的消息。
阮林春能理解她的迫切,但这件事急也急不来呀,她坦诚地告诉许怡人,阮志胤今年不一定能回——听说突厥人犯境,边关有几处起了不小摩擦,虽然算不上什么大的战事,可警戒线上不可无人值守,阮志胤这个百夫长当然也得尽心尽力,维护大周朝的安宁。
况且,自从崔氏跟阮行止和离后,侯府的气氛也实在尴尬,设若一家团聚,该怎么接风洗尘都是问题——倒不如不回来过年的好。
许怡人托腮凝望远方,哀婉叹道:“他再不回来,我就老了。”
阮林春难得见她这样直抒胸臆,连才女的矜持都不顾了,本想取笑,可思及许怡人的处境,还是沉默下来——许家高升,许怡人的婚事更加成为筹码,许尚书即便不将她许配给高门显宦,好歹也须找个青年才俊,阮志胤距离期望实在差远了点。
许怡人未尝看不到两人结合的种种难处,但她介意的却非最终结果,而是阮志胤是否对她有心——出征大半年了,至今连书信都没来过一封呢。
难怪她扁着嘴,一副耿耿于怀的模样。
阮林春唯有微笑,其实阮志胤每回单独寄给她的家书里头,都会在信后捎带一笔,问及许怡人是否安好,而这些家信她也拿给许怡人看过——大概许怡人介怀的是他非要躲躲藏藏,不够勇气吧。
但,阮志胤又岂能真往许家寄信?倘被许尚书知道了,许怡人的处境只会更糟:爱情是理想,但光有爱情也是不够的。
阮林春作为旁观者,不能代替他俩任何一个人做决定,她只能默默地注视着,祈愿这对有情人能终成眷属。
账目已经对完,阮林春扶着腰起身,“今日天气寒浸浸的,不如回去请我娘煮饺子吃吧,你要不要来?”
“冬至都过了,吃什么饺子?”许怡人嘴上嫌弃,两手却老实搀着阮林春的肩膀,准备一块去崔家蹭饭。
阮林春记得她爱吃羊肉水饺,遂顺便到集市上割了两斤羊肉,她自己则是独爱猪肉白菜馅的——最原始也是最难忘怀的口感。
两人乘兴来到河边宅子里,许怡人反客为主,让阮林春这个孕妇坐着歇息,她自个儿则打算到厨房打下手,谁知刚放下东西,就看到一个风尘仆仆的身影进门。
阮志胤宽阔的肩头居然扛着半扇羊,朝她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齿,“许家妹妹。”
许怡人只觉鼻腔一酸,仿佛有什么东西要流出来。
阮林春心说,真是回得早不如回得巧啊——趁这两人尽诉别情,她可以多吃点饺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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