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飞阳并没往前凑,站在人群外围,因为村副主任老六正在最中间慷慨激昂陈词着,开着门灯,也能把大院照个七七八八,发生这种情况在他的意料之中,能出手如此狠辣又在他的意料之外,只是不能说出来。
他扭过头,看向老卢,这老头满脸愁容,夹着旱烟一口一口的吸着,年纪大、脾气执拗,同时也是村里对刘飞阳最坚定的拥护者。
“没啥看法,挨打了送医院…”
因为旁边还有其他人,他说的很简洁,所谓言多必失。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过往的经历是一笔宝贵财富,如果还是刚刚从村里出来的犊子,看到这种情况他会义愤填膺,甚至会带头去找小昭算账,生死看淡不服就干,凭什么欺负人?现在的他看问题更全面,也更知道有些事非人力能撼动。
明哲保身?
这个倒谈不上,盖临时房要补偿,本就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事,能要出来是厉害,要不出来就得冒着挨揍的风险,他只是看的比较清楚。
“就这么简单?”
老卢万万没想到刘飞阳会这么回答,往前边看了眼,见老六正在安慰老李媳妇,抬手抓着刘飞阳肩膀,往旁边走两步,远离人群,又开口问道“飞阳,你跟大爷说实话,你以前做房地产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干?”
刘飞阳想了想,随后道“如果拆迁归开发商管,那么开发商就有权自行找人拆迁,现在一般都是把拆迁的活承包出去,过程、手段一般不会管,要的就是最终结果,换句话说,要的就是一片空地!”
老卢活了半辈子,也有脾气,大小架干不过少,最严重的一次都动刀了,可那都是跟同等级之间的人,面对山下那群人,他确实心里忐忑不安,生怕有一天找到自己头上,刘飞阳的话他也听明白,知道什么意思。
“那…那就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硬着头皮拆迁?”老卢有些不甘心,文件的意思是买房买地,不像其他地方还有回迁这一说,所以势必得换个地方居住,他在这里开了半辈子食杂店,赚不了大钱,也饿不到。
钱给的不少,可去其他地方还能干什么营生,他心里没底。
“舍不得,真是舍不得,要不是必须得拆,我拼了这把老骨头也得守住,可现在守,就得冒着风险!”
刘飞阳抬手拍了拍卢大爷的肩膀,这老头是好人,至少不会坏别人,安慰道“你放心,你家不着急拆,不说别人,山下那些人还得指着你家买水买烟,而且你这个年纪他们轻易不能动,怕闹出事”
他说完,也像前方看一眼,大院里人流散散落落,这貌似是他第一次站在拆迁户角度上看问题,哪怕是当年在银矿区,也抱着别样的目的,突然想到一种常见的家禽“鸭子”所有人都在抻脖子观望,时不时叹息,最激动的会发出嘎嘎的叫声。
刘飞阳是真同情老李,同时也对小昭的极端感到震惊。
老卢把烟头扔掉,抬手搓了搓脸,指着临时搭建的房子道“你看看,房子都让人砸塌,这都是老六带的好头,他当村长没别的能耐,就知道找事,跟个娘们儿一样学会吃醋,他肯定是看你威望高,得做出事!”
他说着,脸上愤怒之容显现出来。
刘飞阳也扫了眼残垣断壁,墙是砸出几个窟窿,有一半已经塌陷。
他还没等收回目光,正在这时,突然就听前方喊道“妈了个巴子的,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咱们黑石村我是副主任,没有正主任我就最大,这个大家没意见吧?”
老六站在台阶上,也就是门灯正下方,面朝所有人。
慷慨激昂的语气,着实有几分煽动效果。
“没意见!”
前方的几位村民瞪眼附和,他们是老六坚实的拥护者。
“赵主任,你说怎么干,我们听你的!”
“对,听你的…”
老六一手掐腰,抬手另一只手举过头顶,一副上个世纪讲话的姿势,面红耳赤的又道“是谁打的,蒙着面没看清,但是究竟是谁大家心知肚明,我身为副主任,必须要为大家套个公道,要不然我老六在村里没办法做人,这个副主任也白当,拆迁确实合理合法,咱们也没故意刁难,可他们为什么敢动手打人,当我们好欺负是不是?敢打村民,我这副主任第一时间不同意!”
老六对下午小昭凶自己的事耿耿于怀,正好趁此机会,给他点教训。
“对,不能同意…”
“得找他们算账…”
老卢对他更加鄙夷,哼了一声道“讲一句话副主任不离嘴,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当了个官,小人得志的嘴脸,完全就是小人,他干不了啥大事”
刘飞阳想的并不是这个,而是心里微微担忧,群众事件到哪里都是大事,照这么发展下去…
果然。
他还没等想完,就听老六喊道“是个爷们儿的,拿起家伙事跟我找他们去,妈的,我就是凭着副主任不干的风险,也得为大家出这口气”
老六说话间,已经从台阶上走下去,率先奔门外走,其他的人都跟在老六身后,都是怒火中烧,步伐都带着火气。
老六路过刘飞阳的时候,扭头看了眼他,并没说话,眼中不自觉的流出一丝得意,想当初村民能为了你去夜未央,现在我也能带着他们,在这点上,我并不比你差。
刘飞阳站在旁边,看着他们一点点远去,要是这个十八岁就能激情杀人的小昭屈服还好,要是态度强硬,这些人该怎么办?他不敢确定小昭会不会做出过激的事情,想了想,也迈步跟在队伍的最后方。
村里人,走出来的足足近百号,男性居多,有少部分女性,因为与在夜未央不同,那是要人数,这是要气势,路过家里的时候,都会从院里拿出铁锹洋镐之类的家伙,然后再快步融入到队伍之中。
老六在最前方,气势汹汹…
山下。
拆迁办公室里并没开灯,可里面却坐着不少人,全都融入在黑暗之中,少言寡语,办公室里寂静一片,隐约间能看见办公桌位置有个烟头,那是小昭在吸烟,靠着办公椅,脚放在办公桌上,仰头望着天花板,没有丝毫心虚。
心态是在号子里练出来的,每当有新人进来的时候,必须得上课,其中不乏这辈子出去无望的狠人,刚进来心态崩溃一心求死,死之前还的拉个垫背的,小昭自然是头号对象,半夜被人掐住脖子手指数不过来,更有两次险些和这个世界说拜拜。
他能怕别人找他算账?
他抬手把探头弹出去,在漆黑的房子里化成凄美的弧度,随后落到地上。
刚刚过下,就听“铛啷啷”的声音。
老六带着村民已经走到门口,正在砸门。
就听小昭在黑暗中冰冷道“镐把子都给我拎起来,等会儿动手的时候,谁他妈敢哆嗦一下,我保证他在床上躺一年,谁敢跑,我弄死他,开灯!”
“唰…”
这一瞬间,灯光亮起,房间内灯红通明。
就看办公室里,齐刷刷的站着二十位壮汉,全都手持镐把,表情极其严肃。
小昭从办公椅上站起来,绕出办公桌,向门外走去。
“哗啦啦”
这群壮汉全都跟在身后,走到院里。
门外。
老六站在最前方,并没动手,他得保持该有的风度,见从房子里走出这么多人,心里哆嗦一下,可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做。
小昭望着门口,不紧不慢的开口问道“赵主任,这么晚过来有事啊?”
门锁刚好被撬开。
村民浩浩荡荡的涌进院里,老六在距离三米左右的地方停下,盯着小昭怒道“你别放屁,找你什么事你不清楚?老李家刚才让人砸了,是不是你让人干的?”
“哎…赵主任,没有证据的话可不能乱说,有人被打你可以报警,但不能诬陷,再往我身上泼脏水,我可得告你…”小昭一脸玩味的回道。
老六咬咬牙“报警我们已经报了,但是你,必须得给我们一个交代!”
“对,必须给我们个交代!”
“人就是你打的,还用什么证据?”
“你承不承认,不承认把你办公室拆了…”
一时之间群情激奋,全都对小昭指点。
小昭没有丝毫惧色,看着眼前近一百号人,表情渐渐冷下来,光棍回道“我再说一遍,老李被打的事,我刚刚听说,你们爱信不信,大半夜的我要睡觉了,再他妈无理取闹,别怪我不客气!”
老六听到这话脸色涨红,他还是不给自己面子!一点面子不给!
带着几分火气道“是不是不承认?”
“我承认你大爷,哪凉快哪呆着去,人不是我打的,你们要是找事,棍棒教育!”小昭脸色已经漆黑一片,很显然,他是不会退缩。
老六气的一跺脚,喊道“好好好,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以为我赵有才没脾气!乡亲们,把铁锹举起来”
“哗啦啦…”
一时之间就看,村民全都端起铁锹,严阵以待。
“凑!一帮斗升小民,你们给我听着,有人敢动手,就给我往死揍,出人命我担着!”
“哗啦啦…”
此言一出,这二十位壮汉也都攥紧镐把。
原本寂静的小山村,更应该入眠的深夜,都聚在这小院,双方距离三米,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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