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铃木俊二的会面,岩崎龙之介安排在位于世田谷的一个料亭。
所谓料亭,比一般的料理店价格更高、地点一般很隐秘。像卫生费在大阪的那个,只是用这个叫法提升一下档次而已,算不得真正的料亭。
而像岩崎龙之介安排的这种真正的料亭,绝非一般人能够消费得起的。一顿饭下来,人均都是10万円以上。而且,这类料亭只接待熟客,头一次去的人,是需要老客户引见的。
像最开始搞定大宫浩史时候,如果不是小幡佑介知道的具体的地址,警视厅的人也无法直接找过去。
而森泰吉郎当时在港区约见陶知命、木下秀风,也是这样的位置。
它们的特点之一,就是会有女人服侍用餐。当然了,看客人需不需要。
而今天的会面,至少在铃木俊二到来之前,岩崎龙之介没有喊女人来。
但却先有别的节目。
陶知命默默记下了这个岩崎龙之介用来招待这个级别客人的地方,先和他一起在一个厅里喝着茶,看料亭里的艺伎表演。
想起上田正裕说,岩崎龙之介就是艺伎的儿子,陶知命心里不免有点古怪。
不会就是这一家当年培养的艺伎吧?
“陶君,上次我独自一人上你的船,今天你独自一人来赴我的约,我可把这个理解为我们之间初步的信任建立起来了吗?”
陶知命闻言失笑道:“岩崎桑,你上次是什么样的心态,我今天就是什么样的心态。你自信没有在我的居中,我也一样,谁出手都只会惹一身麻烦,没有任何好处。所以你也清楚,所谓信任,现在当然还谈不上,只能说我们都确认彼此不是会轻举妄动的人而已,甚至这一点都谈不上。毕竟,我们这才是第二次单独见面,不是吗?”
岩崎龙之介洒然笑了笑:“但是能够说明,我在意陶君的看法,因为我赞同你的那句话。做人做事,还是应该让朋友越来越多。”
“这一点我们的意见是一致的。”陶知命随口说了一句。
然后岩崎龙之介却像是很健谈:“在一些人看来,我主动与陶君和解,在道义上是有亏的。毕竟岩崎家受到了重创,我的上位,本身就像是对哥哥的背叛;现在不思考为家族挽回声誉,却和陶君一起合作,让陶君放不下心是很可以理解的。但相信陶君也已经了解了一下我的经历,我其实并不在乎这些。”
陶知命不置可否,以你私生子的身份,如果真的是要收拢家族成员和骨干部下的心,应该在乎的才对。
但岩崎龙之介继续说道:“因为我很清楚,所谓情感上的满足,是短暂和脆弱的。如果我不能为大家带来比以前更多的、源源不断的利益,就始终不能真正让人认可。况且,我比哥哥可差远了,连他都在你面前败下阵来,我要是还与陶君为敌,反而损伤了大家的利益,情况只会更糟糕。”
“岩崎桑,对我来说,能不能合作,是一定会根据实际情况来判断的。”陶知命觉得听这些没什么意义,“信任是需要一步步建立的,而且主要还是看行动,不是吗?”
“失态了。”岩崎龙之介欠了欠身,“父亲大人在世时,就嫌我比较啰嗦,不善于隐藏自己的情绪。要是看到我急于获得陶君信任的样子,恐怕会很生气的责备我有失体面。”
陶知命笑着说道:“怎么会呢?岩崎桑毕竟是堂堂一家之主,在别人眼中也许是有点自轻身份,但在我看来却是一份难得的谦逊之心。”
他心想这只小老狐狸是不是在试探自己对软的一套有什么反应?他哥哥喜欢来硬的,他却是风格迥异。
可惜他不是个漂亮妹子女家主,不然效果当然就会好很多。
“这都是得益于母亲的教诲啊。”岩崎龙之介有点怀念地说道,“陶君应该知道,像我母亲那种身份,从小就被教授了很多。我在母亲身边长大,从小性格就比较胆小、自卑。陶君这样潇洒阳刚的个性,正是我羡慕的。”
陶知命瞅着他有点无语,咱别聊这些肉麻的成不?你搞得自己像个小受似的。
还潇洒阳刚……
他有点摸不透这家伙的路数,越来越感觉是个老阴批了。也有可能因为出身,多少有点心理变态。
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聊了一阵之后,听说铃木俊二到了,两人就一起到了院子里迎接。
车门打开,铃木俊二从后座上下来,陶知命和岩崎龙之介都欠身问好。
铃木俊二和岩崎龙之介已然是熟人,注意力都放在陶知命身上,此时微笑着点了点头,声音中气十足:“久闻大名了,陶君。”
陶知命郝然回道:“见笑了,铃木大人。我行事张扬,还请您多多包涵,多多指点。”
铃木俊二继续微笑着,就说道:“到里面坐下聊吧。”
他的秘书也跟着一起进了房间,岩崎龙之介毕竟是安排了一个人,坐在方桌的侧面。
陶知命的对面就是铃木俊二,他看了看岩崎龙之介,又看了看陶知命,开口便说:“旧事自有因果,既然现在又能坐在一起,往前看是对的。陶君,你是夏国后裔,夏国的古话,冤家宜解不宜结,我认为很有道理。”
“铃木大人说的是,受教了。”陶知命欠了欠身,心想铃木俊二开口就这么说,他的目的当然不可能是帮岩崎家做个说客。这番话,有所指啊。想着他年已76,是走过了完整战时的人物,陶知命心中凛然。
是针对自己身份的试探吗?如果他和岩崎家关系密切,那么在当年承担了很多装备制造任务的三菱,所折射出来的铃木俊二的立场倾向就值得玩味了。
料亭的厨房那边,开始由仪态无瑕的和服女子送来料理,也送来了酒。
铃木俊二又很放松地说道:“听说北海道的诸位同僚,现在正在激烈地争议着陶君所提出来的南浦湾大开发计划,陶君一直在东京发展,对北海道反而情有独钟啊。”
“哪里……”陶知命看了看岩崎龙之介,笑容和善,“其实我也是喜欢交朋友的人。因为上田大人的关系认识了小藏知事,加上很喜欢北海道的风光,出于年轻爱玩的心态就进行了这样的策划。能不能顺利推行,其实也没有多大的把握。”
“陶君谦虚了。”岩崎藏之介捧了一句,“陶君所策划的最上极乐町,现在已经让很多东京人都期待起来。毕竟WanderDance和WanderKTV都非常创新,而北海道音乐节这种方式,更显示了陶君善于把握人们的消费心理,提供新的消费时尚。游艇和高尔夫结合在一起,恐怕也会受有一定资产的人们所追捧。”
陶知命就又谦虚地说道:“哪里哪里……开始尝试的时候,都做好了会亏掉的准备,所幸遇到了一个好时代。倒是铃木大人高瞻远瞩,为东京都不断地开辟新都心,让东京的人口规模和发展潜力都不断上升,才让我有了能赚这份钱的基础。铃木大人,由衷地感谢和敬佩您。”
现在好像是互相拍马屁和寒暄着切入正题的阶段,陶知命一边演着,也一边观察铃木俊二的反应。
铃木俊二就一直那么笑呵呵的,喜怒不形于色。其实他也在诧异这个陶大郎确实名不虚传,现在才23岁吧?倒像是已经在社会里打磨了一二十年的人物。
于是他慨然叹道:“去年你们在国铁的事上争来争去,现在尘埃落定,却打乱了我当初的设想啊。原本觉得汐留那块地无论如何都会暂时搁置的,结果现在能够立即着手去进行开发了,搞得芝浦银座这一带更加受人期待。听岩崎君说,你提到过台场,其实我一直有这样的想法。”
陶知命想了想就问道:“也就是说,现在如果提出台场的开发计划,恐怕会进一步抬高汐留周边的地价,在社会舆论上陷于被动?”
铃木俊二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所以现在,台场的开发计划恐怕是最容易推动的时候。毕竟汐留及周边的数处不动产,有不少有实力的人是乐于见到它们进一步升值的。”
陶知命笑了笑,那当然,至少三井、住友都会很乐意。
铃木俊二显然是想搞的,只不过担心普通老百姓会抨击他进一步抬高东京不动产的价格。搞得东京市民生存压力越来越大的话,他的选票就会受影响了。
他这么说,还多了层试探陶知命提出这个想法真实意图的意思:到底是真有心参与开发,还是只为了炒地。
毕竟他WanderDance那块地,也在芝浦区的东京湾畔。
稍微点到了这个话题,三人边吃边聊,开始寒暄起来。陶知命一边打起精神应付,一边想着有没有合适的解决方案。
能顺利推动开发的话,其实是在座三人都乐见其成的,不然铃木俊二也不会来赴宴。
但台场临海副都心的计划一旦提出,港区不动产的价格飙升也是必然的。
在铃木俊二的任上,他已经在新宿、涩谷、池袋三个综合性副都心的基础上,又提出推动了三个专业性副都心的开发计划。现在如果再提出台场的临海副都心,那就是第七个了。
陶知命琢磨了一下,就觉得这些专业性副都心的开发进度如果能加快,扩大住房供给,再加上有去年筹谋成立的不动产信托慈善基金托底贴息……也许能拿出一个解决方案出来。
于是他就把话题拉了回来:“东京的人口这七年来,每年的增长率越来越高。要解决这么多人口的就业和居住问题,不动产价格越来越高是难以避免的。副都心的建设,是百年大计,如果能够全部建成,是能够让不动产的价格趋于平缓的。”
铃木俊二自然是这么想的,不然他一口气推出三个副都心干什么?
闻言他淡淡地说道:“商业还是逐利的。这几年,反倒仍旧是原本的都心和三个综合副都心,开发规模和进度远超潜力更大的三个新副都心。”
他认真瞅了瞅陶知命,不知道他特地提到这个,难道是有什么想法?
果然陶知命说道:“如果台场这个临海的副都心提出来,大崎和龟户这两个新的副都心,投资开发价值也会提高很多吧?毕竟它们……都分布在芝浦周围,交通的规划也已经完成。”
铃木俊二呵呵笑了笑:“投资价值提高不是重点,能够切实地进行商业、住宅不动产的开发,并且能够尽快完成才是重点。紧急经济对策提出之后,东京都目前也有一些资金可以投入公共服务设施的建设。可虑的是,仍然像现在的很多项目一样,规划了、批复了,却不建设。”
陶知命听懂了,于是只笑了笑。
他又不能替三井、住友他们做主,反正铃木俊二已经提出了他的看法。
有公共资金可以倾斜,根据需要投入到哪些区域。这些公共资金自然还能带来所投入区域的地价、吸引力提升,而且本身也是块工程的肥肉。
但他需要的,是尽快将副都心建设起来。不说完全建成,至少要在这一届内建得有模有样,加大住房的供给,将港区这种核心区域高得不像样的房价平抑一下。反正交通这么方便,如果30分钟、1小时通勤圈内有性价比更高的房子,还是会影响整个不动产市场的价格。
这说白了就是希望和以财团为首的投资者达成默契:想搞就搞得更大点。不仅仅是台场,还有大崎和龟户,也得投一点。资金投入虽然更大,但是已经到手的汐留附近不动产升值空间,还有公共资金投入的肥肉就是交换。
陶知命觉得他是年纪大了,心态自然会显得迫切不少。
不过他喜欢这个想法。
泡沫时代嘛,钱不是钱。财团的资金套进去得越多,对他越有利。
于是他诚心说道:“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极力劝说木下社长,以最快的速度将最上极乐町建成。铃木大人,我认为去年推动成立的不动产信托慈善基金,还有石桥玲子牵头成立的公益慈善社团,是一个非常好的模式。”
看铃木俊二眼神一动,陶知命就继续说道:“不动产会社共同拿出的慈善基金通过将金融投资中的收益贡献出来进行贴息,慈善社团为市民办理低息甚至免息的贷款,不动产会社开发的项目又能很顺畅的完成销售回款。如果这种模式得到进一步的推广,能够惠及诸多东京的市民。这种模式,相当于通过从诸多已经有不动产的市民投入到金融市场的钱,在交易中损失的钱募集起来,巧妙地分配给还没有不动产的市民。”
铃木俊二笑了起来:“巧妙……吗?”
陶知命也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反正这里都不是傻子。说白了还不就是不动产会社拿出钱成立基金,通过金融投资割散户的韭菜,然后把割到的钱拿出一部分再回馈给要购买不动产会社开发的项目的人,完成一个闭环。
伤心的只有被割的韭菜而已。而金融投资本身就是有风险,愿赌服输。说投入到金融市场中的都是有产者,还包装得有点分配社会财富的意思,又或者包装成为割外国的韭菜,这样就更加伟光正了。
但陶知命相信铃木俊二还听懂了一点暗示,那就是石桥玲子那个公益慈善社团的力量。
如果她麾下有诸多市民参与了这个计划、享受到了福利,稍微一引导,那不就是铃木俊二未来的铁票仓?
铃木俊二心中感慨不已,第一次主动端起了酒杯:“陶君,不愧是东大出身啊。听说三重野君对你也赞誉有加,今天一见,果然如此。”
他点到即止,岩崎龙之介心中一凛,陶知命也不由得有点狐疑:难道铃木俊二和三重野复是一个阵线上的?
瞧他任上大刀阔斧,又是把东京都厅迁到新宿,又是最终一口气提出了四个东京副都心的规划,有点那个巴不得东京不动产泡沫吹得不够大的意思呢。
于是陶知命更加开心了:“三重野桑过誉了,我也受教良多。”
一杯饮尽,铃木俊二搁下了杯子,缓缓说道:“这件事,还是需要做好充足的准备和沟通。龙之介,陶君,需要有更详尽、更确切的计划才行。”
陶知命和岩崎龙之介对视一眼,就笑着欠身:“当然,接下来可以正式去谋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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