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溟王城彻底化作破败的废墟,已看不到任何曾经的恢弘与威光。
一眼望去,血骨与横尸无数,未散的黑暗玄光依旧在残噬着周围的一切,远处传来着南溟玄者溃逃时发出的绝望与哀吼之音,如笼罩南溟废墟的硝烟一般,不知何时才会完全散去。
或许,有人曾想象过雄踞南神域的南溟神界亦会有衰亡的一天,但绝不曾有人想到,它竟是在一日之间崩塌至此。
云澈自己也没有想到。
遥望着无尽烟尘,云澈的眼眸依旧冰寒刺魂,无论面孔、心间,都没有泛动太多的快意。
毕竟,再彻底,再惨烈的复仇,也无法寻回已失去的一切,更无法消抹对自己当初天真无能的怨恨。
黑芒乍闪,千叶影儿已回到云澈身侧,而后者的眸光,一直遥望着远处脚踏龙帝,傲然凌空的彩脂。
“与世无争的遥古龙族,今日不但破界而出,还甘愿化为染血的罪龙,你们所求为何,不妨直接说出。”千叶影儿道:“以你们今日之助,任何请求,我们的魔主都不会吝啬。”
太初龙帝昂首,帝王之音带着来自远古的威严:“吾等今日之举,皆为遵从主人之命。”
这番话并非在回应千叶影儿,那一双威严的龙目盯视在云澈的身上:“祸世的魔主,吾等今日助纣为虐,已无归途,但终是希望,无论将来如何,你可以善待无辜的苍生。”
“助纣为虐”四个字从太初龙帝口中言出,表明着无论踏出太初神境,还是屠生染血,都非他们本心本愿,而是不能违抗主人之命。
一众的目光都落在彩脂身上,不要说他人,释天、轩辕、紫微三神帝都是心中剧颤不已。他们无法想象,魔化的天狼星神究竟是如何让这强大无匹的太初龙族臣服至此!
彩脂抬手,天狼魔剑的剑尖红光微闪,那个诡异的异空间再次出现。
霎时,风暴卷起,龙影舞动,众太初之龙依序飞回异空间,数息之间,包括太初龙帝在内,天地间再无太初龙影,就连气息,也快速的消散殆尽。
庞大的压迫感消失,所有人都仿佛万岳离身,重舒一口气。千叶影儿目视彩脂,低声道:“如此说来,是你早早的破解了幻溟璇玑阵,让人提前侯在另一处阵眼,杀了南万生?”
天狼魔剑收起,彩脂冷眸转身,未发一言,瞬间远去。
“彩脂!”云澈眸光震荡,身体几乎先于他的意志,以最快的速度直追而去。
释天、轩辕、紫微三人一直静立原地……三大神帝,第一次竟被人完全无视。他们神色各不相同,但都没有试图遁离。
没有云澈的命令,三阎祖并未出手,但他们的气息都牢牢锁死在三神帝身上。
感受着身上云澈迫近的气息,彩脂没有缓身,反而再度加快速度,全力的想要逃开。
“彩脂!”
云澈心下一急,“阎皇”瞬开,速度陡增。
彩脂这些年虽然进境骇人,但她的速度终究不敌极限状态下的云澈,一道黑光掠过,她的小手已被云澈紧紧握住,随之云澈身体一转,已将那玲珑软躯紧紧的抱在胸前。
“……放开!”身体被牢牢的拢在云澈身上,温暖而霸道,但彩脂黑眸却依旧一片冷漠,她猛烈挣扎,却无法挣脱。
“不放!”云澈轻合眼眸,下巴触碰着她已长及臀际的黑发,双臂的力量小心而坚决,这次,他绝不会再将怀中的女孩放开。
彩脂微一皱眉,眸中黑芒骤闪,身上天狼之力猛烈爆发。
轰嗡——
天狼之力本就霸道绝伦,如今的彩脂更是深不可测,这股足以崩天的力量之下,周围空间尽碎,云澈的胸口剧烈陷下,双臂传来刺耳的骨骼错位声……但却依旧死死的揽在她的纤腰之上,不愿松开哪怕一分一毫。
“你!”星眸之中终于闪过一抹慌乱,刚刚涌起的力量与气场亦是惶然而散。
全身剧痛,双臂更是宛若断裂一般,云澈的唇角却是露出微笑,声音更是带着他已失却很久的轻柔:“彩脂,这次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让你逃掉了。”
“放开。”她说着同样的话,但挣扎却不敢再那么用力,微微咬齿,她的眼眸恢复冷漠决绝:“云澈,你从魔渊中重新走到这里,其中承受了什么,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果不想再重新跌落魔渊的话,就……”
“因为你是天煞孤星?”云澈微笑。
“……”呼吸微滞,彩脂低语道:“母亲、姨母、姐姐……还有你,所有与我相近,所有待我好的人都不得善果。你既然知道……还不放开!”
“为什么要放开?”云澈微笑道:“如今的我,是这世间最恶的天煞,你若当真是天煞孤星,那也是注定独属我的孤星。”
彩脂:“……”
“永远不要忘了,你是我的妻子,是我在这个世上最后的亲人。我们拜过天地,拜过先辈,茉莉为证,交换过信物……我们的夫妻之系,这辈子你都别想逃开。”
“而且,你真的想逃吗?”云澈的手臂又轻轻的收紧了一些,嘴唇也轻轻的贴在了她的颈间,换来少女身躯轻微的颤栗:“若真想断绝,又怎会为了我,早早的来到了南神域。”
“不要……自以为是。”雪颈传来的温热吐息让她全身泛起酥麻的无力感,她逐渐的不想挣脱,但这种不舍又让她更加心慌,玉齿再次要紧,她用力道:“云澈,我会尽我全力帮你复仇,也是为我自己复仇。但当年在太初神境时我就说过,我不会停留在你的身边,你不必再试图……”
“啊呀!”一声娇然的声音很是不合时宜的响起,千叶影儿的身影款款而现,她半眯眼眸道:“如果是因为我的话,不大了以后你出现的地方,我躲得远远的就是。”
彩脂眼神骤冷,身体猛地一挣,却依旧没能逃开云澈的臂膀。
“千叶——”彩脂声音极寒:“念在你对他多少有些用处,我才一直忍着没对你动手,你最好……不要再试图挑衅我!”
“能驾驭太初龙族的可怕天狼,要我的命当然算得上轻而易举。”千叶影儿却在缓步走近,一双金眸毫不退让的与彩脂对视:“只是如此可怕的人物,居然会相信天煞孤星之说。果然啊,终究还是一个稚心未脱,经常陷于自己幻想的小丫头。”
“找——死!”彩脂身上杀机迸发。
千叶影儿却是转过身去,慢悠悠的道:“小天狼,连与仇人暂时共处都不敢,你又哪来的底气找我复仇呢?而且……”
她的音调轻微一转:“云澈此次到来南溟,没有允许池妩仸同行,也没有告知予我,我是偷偷跟过来的,其中原因,你应该已经看得足够清楚。”
彩脂的杀气定格。
“池妩仸做事都是谋定而后动,他不是。”千叶影儿继续道,不知是说与彩脂还是云澈:“邪神的力量能否折返溟神大炮的神威,他一定没有十足的把握,而失败的后果,哪怕那三个老阎鬼都在,也是九死一生。”
“即使成功以溟神大炮重创南溟,以南溟的底蕴和同在场的南域三神帝,再加上一个隐世多年的南归终,今日结果如何,同样是未知。”
“这次南溟之行,他每一步,都是在赌。”千叶影儿一直背着身姿,似乎不想让云澈看到她的神情:“当年在北神域,他满心仇恨,仇恨之下则是死志……几乎所有的表现都在告诉我,他复仇之后,定会选择自绝。”
“后来,他的死志总算被抹消。但如今,你也看到了,真正面对这些他恨入骨髓之人,他可以毫无犹豫的用命来赌。”
“不必说了。”云澈道:“这个世界上从不存在完美无缺的谋划。对待南溟神界这等存在,措手不及要远远优于谋定后动,我自有把握和分寸。”
“没让你说话。”千叶影儿回眸,狠狠盯了云澈一眼,然后看向彩脂道:“小天狼,你也看到了,我和池妩仸根本没办法管住他,但若是你在他身边的话,他说不定会多少老实点。毕竟……”
千叶影儿再次转过身去:“你们可是拜过天地,拜过先辈,茉莉为证,交换过信物……的夫妻!”
似有似无的一声轻哼,千叶影儿身姿轻掠,很快远去。
“彩脂,不用把她的话太放在心上。”云澈道:“现在的我很惜命,只是面对南溟这般对手,不可能存在毫无风险的对策。我的确在赌,也的确有着很大的把握。”
“……”相当长的沉默,彩脂轻轻伸手按在了云澈的胸前,这次,她终于从云澈怀中缓慢离开。
“好,我留下。”她低声道,不知是云澈或千叶影儿的哪句话触动到了她:“千叶的存在,我也可以暂时容忍。”
她螓首忽然抬起,如无尽暗夜的眼眸看着他:“复仇是你的一切,也是我的一切,为了我们共同的目标,其他的,我都可接受。”
云澈却是轻轻摇头:“复仇是我必行之事,但并非我的一切。我的一切里,还包括你。”
“哼!”足以撩心的一句话,换来的却是彩脂一声冷哼:“我已不是当年的彩脂,而是盈恨堕魔的天狼。这些话,你当年应该多说给我姐姐听!”
“……”云澈怔了一怔,声音缓下,轻然道:“正是因为知道了失去有多么的痛苦痛恨,我……绝不会允许自己再失去你。”
说话间,彩脂的小手已再次被云澈握紧,很牢很牢,唯恐她会转身离开。
彩脂的双眸有过刹那的星辰颤荡。
他害怕失去我,究竟是因为姐姐的托付,还是……真的将我视作他的妻子……
“走吧。”
云澈拉着她浮空而起,飞向了来时的方向。南溟王城那边,还有太多的事需要解决。
“你不问我太初龙族的事吗?”彩脂道。
云澈微笑道:“我认得,那是乾坤刺的力量。劫天魔帝当年果然找过你,而且应该相处了不短的一段时间。”
天狼魔剑的剑尖红芒释放,绽开一个奇异无比的异空间,飞出了亘古栖息于太初神境的太初龙族。那抹刺目的红光,还有那违背常世空间认知的诡异空间,分明都是来自乾坤刺的力量。
还有彩脂在这短短几年间,极高的魔化程度与力量进境,最合理,或者可以说是唯一的解释,便是劫天魔帝的干预。
“没错。”彩脂看着前方,小手似乎一直忘了从云澈掌心挣脱:“劫天魔帝归世之后,很早就在太初神境找到了我。因为那时,我因你的死,还有姐姐的魔化,导致力量出现了异变,她身为魔帝,太容易感知到我异变的力量。”
“但那个时候,她对我只是远远一瞥,并无理会。直到……她有一天忽然主动出现在我面前,告诉我她已决定离开现世,回归混沌之外。”
“……”云澈没有说话,听她讲述下去。那个时间,他应该在蓝极星。
“她说她相信你的话,更愿意相信和顺从邪神的选择和期愿。但……她无法相信人性。”
“所以,离开之前,她要为你留下几步暗棋,以免你落入可能的万劫不复。而我,便是其中之一。”
彩脂的眼眸更加深暗了几分。劫天魔帝的担心完全应验……且就在她离开混沌的第一个刹那。
“她为太初龙族全族打上了魔印,在我的体内打入了一个特殊的魔源。若她担心的那一天到来,我释放魔源,便可让我的天狼之力加速魔化与融合,同时可以任意驾驭太初龙族。”
“之后,她在我的剑上,刻下了少许乾坤刺的空间力量,让我可以轻易将太初龙族携于身侧。”
彩脂唤出魔化的天狼圣剑,剑尖的狼首之上微现红光。
由于劫天魔帝手中的乾坤刺力量本就所剩无几,所刻印在天狼圣剑的力量自然也格外微弱,但应该足够存在很长的时间。
“果然……又是她。”云澈一声低喃,心中无尽怅然。
他清楚的记得,劫天魔帝那时无比严肃的告诉他,她离开混沌之前,不会下手为他摒除任何的敌人或隐患,以后无论发生什么,都要以自身之力面对,这才不负邪神的认可,不负邪神之力的尊严。
她的确没有在明面上为他清除可能存在的危机,却在暗中,为他留下了很多很多……
或许,还有更多。
就如一个表面冷厉严苛,实则隐着太多牵挂的长者。
“女人,都是这么口是心非吗?”云澈不自觉的念道,自语间,脑中竟莫名闪现夏倾月的身影。
但只一刹那,便被他死死抹去。
因为这个身影,这个名字,连出现在他记忆中,都已无资格。
“口是心非?”彩脂看他一眼,似有疑惑,她收起天狼圣剑,道:“明明是魔帝,却远没有想象和表面上那么可怕绝情,相反……看来,她与邪神之间的确是挚情,否则也不会因你身负他的力量而对你如此。”
“嗯。”云澈点头。不过,他心里很明白,相比于他,劫天魔帝更牵挂,更想保护的,是红儿和幽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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