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谨嗯了一声。
这恐怕他觉得颜谨做的最合适的事情了。
颜谨没有再去把人切碎。
实验仍在继续,但是他来不及阻止。
“要自杀的话,也不是现在吧。”他从墙上拔出刀。
他杀了一个警卫,拿了一把枪。
基地的警卫训练有素,不是他能够轻易杀死的。
其实他原本不就是那么冷酷无情的人吗?
他啊,他......
他醒过来是两天之后。
镇定剂终于发挥了作用,他睡着了,伴随着无数的梦。
被母亲杀死的养父,已经死去却好像还活着的母亲,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颜静初,哦,还有他在报纸上看见的,亲生父亲被炸的粉碎的尸体。
廖谨想起那一片浓稠的红。
那朵花飘飘荡荡,落了下来。
廖谨第一次感受到绝望。
以前他觉得所有的事情都可以解决,哭没有价值,没有必要,没有意义,除了为了达成某种目的,不然就是在浪费体内水分。
楚锐!
全是血。
廖谨低头,他手上没有血。
他总觉得外物影响自己,他受环境所迫。
他怀中抱着玫瑰。
他啊。
他无能为力,他无可奈何。
他......
廖谨吐了一口血沫。
他从警卫那翻到了止血剂,给自己打了一针。
很疼,刚才把刀拔出来的时候更疼。
但是如果不让对方得手的话,他不会放松警惕的。
廖谨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这差不多是两个人的意志控制的事情,但依然艰难。
“我看见你肠子了。”甜美的嗓音响起。
别废话了。廖谨道:你塞进去不行吗?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拔出来?”他问,把子弹装好。
还有三分钟换防。
廖谨砰地打碎了监控系统的控制电脑。
“我现在真像个去拯救心上人的英雄。”他笑着,跑过去的时候因为疼身体一个踉跄。
实验室内还会源源不断地释放出稀释气体,呆得越久活下来的可能性越少。
颜静初对于廖谨没死的事情并不惊讶,死了他才会惊讶。
在知道是有人顶替之后颜静初笑了很长时间。
他发现卑鄙无耻确实是刻在骨头里的。
小女孩把枪藏在裙子里。
一如既往没人在意他去哪。
一如既往地有人把他当成一个可以玩弄的对象。
廖谨对于守卫实验室的警卫会这样并不在意,他甚至笑容比以往甜美。
他开枪。
没有打中。
警卫笑得前仰后合,他看廖谨的眼睛,问他:“枪是哪里来的?”
廖谨开了第二枪。
警卫并不在意。
探索者稀释液比他想象的强的太多,廖谨在他眼中是随时可以捏死的虫子。
但是在这只虫子死之前,他有更有趣的事情要干。
“携带武器可是要被关禁闭的,宝贝。”他摁住对方纤细的脖子,将廖谨抵在墙上,“知道吗?”他抽走枪,随手扔到了地上。
廖谨的脸上难得有了血色。
男人低语道:“你可真美,你不知道我看了你多久,但是上面似乎对你很看重,不让任何人碰你,对,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男人带着烟味的嘴唇凑过来,道:“你不会是管理人的小情人吧,小美人。”
廖谨一眼不眨。
他的视线在男人脖子,大腿,腹部,还有裆部徘徊。
他只有一次机会。
他必须。
“不说话吗?”男人的手顺着他的腰落下,“让我看看,你还有别的武器吗。”
廖谨手里紧紧攥着那把小刀,刀把皮肤割烂了。
他只有......
他猝然挥刀。
是骨头断裂的声音。
他的骨头。
警卫舔了舔嘴唇,“我真的很喜欢你,很喜欢。你很有趣宝贝。”
警卫松开少年的手腕,夺下把短短的刀。
他看着那把刀,冷笑一声。
廖谨的手不自然地弯曲着。
剧痛让他面无人色,他的笑容却越来越明艳。
男人拽着他的头发,“虽然我不喜欢用暴力解决问题,但是我应该让你明白,什么叫听话。”
头撞到墙面上的感觉廖谨这辈子都不想体验一次。
血顺着脸淌下来。
还有很多淌到嘴里。
这个时候他们都没说话。
确实是适合说遗言的时间。
第二次廖谨已经看不见眼前有什么了。
他只知道他全身上下最值钱的东西可能要大打折扣了——脸大概率会留疤,要是他能活着出去的话。
第三次男人把他转了过来。
“你感觉怎么样,小美人。”
男人捏着廖谨骨折的手腕,“还能动吗?”
廖谨似乎疼的呜咽一声,于是男人万分满意地放开他的手。
“你果然这样才能学会听话。”他痴迷地抹去廖谨脸上的血,“别害怕,别......”
一把刀插进了男人的喉咙,廖谨猛地往下一压。
剧痛让男人不得已放开手,用力将廖谨甩到墙上。
廖谨压着想吐血的欲望,将地上的枪捡了起来。
这可能是他这辈子最狼狈的一次近战了,差点爬过去捡枪。
廖谨连开数枪,男人的腹部都被打穿了他才松手。
血液不断地从伤口中涌出。
他把刀掰成了两节,一节被男人扔掉了,一节在他的皮肤里。
他硬生生地压进去。
廖谨晃晃脑袋,从死不瞑目的男人身上找到了小型炸弹。
他贴在实验室的门上。
他很疼,浑身都疼。
他感觉自己现在从头上淌下来的不是血是脑浆。
希望楚锐看见他这样别害怕。
他退后几步。
炸弹带来的强大冲击力直接将他撞到了墙上。
“废物。”廖谨模模糊糊地说。
你也有......责任。他回答。
身体他们两个人交替控制。
廖谨吐出一口血。
他大概命不久矣。
他对着被炸开的实验室探出一个血淋淋的脑袋,他问:“看见我的小美人了吗?”
他能听见外面嘈杂,这么大的声音当然会引来人。
虽然报警系统已经炸掉了。
廖谨看不清。
他不知道楚锐在哪。
他昏过去之前都不知道。
他当然也没看见楚锐抱着他哭的特别惨。
楚恒把楚锐抱在怀里,转身大步出去。
军医井然有序地处理着现场。
楚锐眼睛泛着一层银光,他说:“还有一个人。”他的声音哑得楚恒都听不清了。
廖谨血肉模糊的,看起来真不像个人。
“我知道,”楚恒道:“军医已经在急救了。”
“我在这......”
“不行。”楚恒道,他马上换了个语气,“你在这没有必要,你也需要治疗。”
“这里有设备。”
“这很危险,伤员马上就要转移……楚锐!”
他拿着他父亲的枪,他指着自己。
“您去指挥全局,”楚锐眼睛银像是某种铸像的颜色,“我没事。”
楚锐从自己父亲的怀中下来。
他说:“谢谢您。”
楚恒按着太阳穴。
廖谨在这治疗最大的原因就是他可能活不到出去,但是楚锐在这就是疯了。
可站在廖谨身边,一眼不眨。
楚恒转身就走。
“将军。”副官震惊道:“楚锐呢?”
“他有自己的打算。”楚恒道。
他并非愤怒。
“让人看着他,不要干涉他干什么,除了自杀和伤人。”楚恒道。
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在离开这边之前,楚恒回头。
站在灯光下的楚锐他似乎第一次见。
少年不再病怏怏的,他锐利无比,锋芒毕露。
像是一把刀。
楚恒把头转了过去。
事情处理的很快,但是基地的保密系统非常好,他们没能知道幕后是谁在控制。
而且托廖谨的福,这边的监控也没传到管理者手上。
会议讨论后,军方秘密炸毁基地。
那个时候廖谨醒过来,楚锐已经昏迷了四天。
廖谨没资格见楚锐,也不能见。
楚锐现在活得像个放射物似的,任何人都不能接近。
一个月之后,他还是没见到楚锐。
后来他才知道,楚锐已经走了。
廖谨抱着花,无奈地低头笑了笑。
眼泪滴答滴答地落在花上。
自从遇到楚锐之后,他哭的次数比这辈子加来都多。
廖谨在那个时候认识了廖院长,廖院长名义上是一个普通的系长,实际上则为军部服务,供职于研究院。
廖院长性格冷漠,对于结婚并无兴趣。
他第一次见到廖谨的时候并没有照顾这个孩子的情绪,他也不觉得人有什么情绪需要照顾。
“恢复的不错。”廖院长说。
廖谨点点头。
“明天可以出院,你有地方去吗?”
廖谨想了想,最后摇头。
“父母呢?”
“过世了。”
廖院长点头,“还有什么亲属吗?”
廖谨知道监控没有传过去的事情,更何况这是军部做的,他不怀疑到他身上。
但他还是摇头。
廖院长道:“事情是这样的,我是楚恒的朋友,也算是楚锐的叔叔。楚恒将军委托我照顾一个孩子,说这是楚锐的愿望。”
廖谨一眼不眨。
“我性格如你所见,既不会关注你的生活,也不会给予你属于父亲的关怀,我对你的义务持续到你成年,期间你不用担忧任何物质问题,所有花费我不会向你索取。如果觉得没有问题,你签字确认,如果觉得有,我也可以帮你联系收容中心。”
“谢谢。”廖谨说:“但是我......”
“这是楚锐昏迷之前唯一的要求。”廖院长补充。
“谢谢,我愿意。”他说。
廖院长审视着这个长头发的少年,他身上有很多伤,大多足够致命。
“楚锐大概把你当成女孩了。”廖院长说。
“是。”
“你骗了他。”
“是。”
廖院长说话的时候不带任何情绪,“但是楚锐说,你第一个打开了门。我也看到了现场。为什么骗他之后还回来冒险?”
廖院长说话很尖锐。
廖谨笑了。
他脸上有伤,这个笑容就显得非常勉强。
他说:“就是,良心发现。”
他顿了很久,直到自己开口不是哽咽的时候才说:“楚锐怎么样?”
“恢复的还不错。”楚锐再吸入一分钟的稀释气体就足够要他命了,但是廖院长主观认为是廖谨骗了楚锐,目的是让他顶替,所以他对这种良心发现的补救行为不屑一顾,嗤之以鼻,“不过术后一年内头会总疼。”
“头?”
廖谨脸色一白。
然后他笑,道:“这很好。”
大概就是,记忆消除手术吧。
“你需要吗?”
廖谨摇摇头,“请问,您怎么称呼?”
“廖玄。”
“廖先生,”廖谨慢慢地说:“我能,再见到楚锐吗?”
“大概率不能,而且没有必要,他会忘的非常彻底。”
廖玄的回答简洁明了。
廖谨点头,“谢谢您。”
所以他还是没来得及说声对不起。
虽然,说了也没有意义。
廖谨没有在廖玄身边呆很久,他后来进入军校,和楚锐一个系。
廖玄听完没有说话,用钢笔点了点在桌面的支票。
廖谨给的。
颜静初听到阿瑾的死讯时正在给姐姐房间里的花瓶换花。
他嗯了一声,神色凝重。
比起廖谨,他更关心的是,楚恒得到了什么。
一朵花被他剪了下来。
他拿着这多娇艳的花,看了一会才扔掉。
然后他对着颜静韫道:“抱歉姐姐,您儿子死了。”
“不过在我们这种家庭,死了反而是好事吧,就当是解脱了,您认为呢?”
当然不会有人回答,他笑了一下,继续剪。
花是浓稠的红。
廖谨第一次见到楚锐的时候愣了很长时间。
楚锐也愣了一会,不过他愣住不是因为觉得眼熟,是对方长得太漂亮,而且盯着他看。
楚锐摊开手,开玩笑道:“我知道我长得不错,但是您没必要一直盯着我吧,大美人。”
他发现对方好像要落泪了。
“您怎么了?”
廖谨道:“我,我眼角膜受过伤,遇强光眼睛会疼。”
这时候他不得不感谢自己吃的那些克制精神病的药,不然现在颜谨恐怕能笑的满地打滚。
为廖谨也能找出这样拙劣可笑的理由。
楚锐随手把帽子摘下来扣到廖谨头上了,“不介意吧。”他笑吟吟地问。
他这时候在想这个大美人怕不是脑子有点不正常,说了自己怕强光,还要迎着太阳。
“不介意,谢谢。”廖谨说:“我,我有点事要处理,等下还给您。”
“可以,您不还也没问题。”楚锐不在意地说:“还没问您的名字。”
“廖谨。”
楚锐伸手,几乎是碰了一下廖谨的手就放开了,“我叫楚锐。”
廖谨好像点了点头,转身快步走了。
楚锐偏头对身边的人道:“长得真好看。”
“是好看。”
楚锐道:“还有点眼熟。”
对方笑得不行,“您是看见漂亮的都眼熟吗?”
楚锐强调道:“真的眼熟。”
不过漂亮是漂亮,只不过举动奇奇怪怪的。
楚锐摸了摸自己的脸,他能确定没什么问题,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对方用一种几乎能削下他脸皮的目光看他。
“他不会对我一见钟情吧。”楚锐说。
朋友道:“您能稍微安静会吗?少爷。”
第二次见面在宿舍。
楚锐拿着行李进到宿舍,发现廖谨已经坐在桌边看书了。
帽子放在桌子上,廖谨拿着书,却好像在看帽子。
楚锐笑了起来,不管怎么说,宿舍里多一个大美人总是好事,至少养眼。
“廖谨。”
廖谨看他,眼中情绪翻涌。
最后都被压了下去,变成一片平静。
“楚锐。”
楚锐调侃道:“这么喜欢我帽子吗?可以送给你。”
廖谨点点头,“很喜欢。”
楚锐:“......”
廖谨马上意识到自己的行为让气氛变得非常尴尬,他歉然一笑,道:“我开玩笑的,不过您也看出来了,我并没有这方面的天赋。”
楚锐很想点头赞同,但这毕竟是一个才认识了不到一个小时的陌生人,他只是毫无诚意地奉承一句,“不,您很有天赋。”
廖谨又笑了起来。
楚锐发现廖谨很喜欢笑。
廖谨不管什么时候都温柔的像是夏天清晨的阳光或者是春天划过脸颊的风。
他好像没有其他情绪,尤其是看向楚锐的时候。
这给人的感觉很奇怪,但是楚锐没法把自己当成特例,或许只是廖谨教养惊人,这没什么稀奇的,这种人哪怕无论在什么时候都能保持优雅和端庄。
但是不久,楚锐就推翻了自己的假设。
廖谨在面对别人的时候态度温和进退有度,在面对他时就仿佛十分不好意思。
他很少多说话,大多数都是楚锐说,他听着。
廖谨是一个绝佳的倾听者,并且能给出恰当的建议和安慰。
楚锐偏头看他。
其实廖谨这个样子与其说是在听他说话,不如说是在看他。
青年随便拿起杯子喝了一口,然后仿佛随口一问:“一直听我说不无聊吗?”
廖谨道:“不无聊。”
他说的很真诚,他眨了眨眼睛,笑呵呵地问:“我的反应让您觉得索然了吗?”
“当然不是。”他断然否认。
廖谨再一次笑了。
笑得尤其开心。
廖谨太喜欢笑了,他好像没什么场合笑不出来。
最初特训的几个月楚锐简直要死在营地,廖谨也是,他体力不比别人强多少,但是意志力惊人。
在楚锐差点昏过去的时候他还知道在楚锐耳边小声说:“您没事吧?”
他仍然一丝不苟。
楚锐含糊地回答一声。
楚锐当然能看见廖谨身上已经湿透的军装,但是这种自己汗如雨下,但是自己队友却好像只是来散步一样的感觉实在是太让人有挫败感了。
楚锐自从认识廖谨以来对方从不发怒,也没有因为过度的训练表示过不满和疲倦,他仿佛是一台零件精巧的机器人,永远不会拥有人的感觉。
性格恶劣,被娇惯坏了的楚锐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小少爷了,但是仍然死性不改。
他休息之后干的第一件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气喘吁吁,伴随着大幅度的咳嗽。
教官对此毫无反应。
下一秒楚锐就觉得自己面前出现了一片阴影。
廖谨弯下腰,担忧道:“没事吧。”
楚锐摇头。
“要不要去看医生?”
楚锐这时候都觉得好笑了,“但是,”他勉强地笑了起来,“这里是训练营啊,廖谨。”
廖谨朝他伸手。
楚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廖谨扶着他。
廖谨的状况不比楚锐好多少,他能支撑下去全是靠意志力。
楚锐一把搂住了廖谨的腰。
廖谨一愣,然后就被对方按到了地上。
刚下过雨,廖谨宁可累死也不会坐下休息。
然后他就按到了这种地方。
廖谨发现自己腰压住的位置就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小水坑,其他地方都是泥。
楚锐整个人几乎跨坐在他腰上。
廖谨一眼不眨地看他,长长的睫毛像是蝴蝶的翅膀,此刻也静止了。
廖谨这个人看起来虽然瘦,但是腰腹都相当结实,腹肌排列整齐,第一次看见的楚锐也愣了一下。
主要是为什么有人看起来瘦,但是腹肌胸肌还是一块不少呢?
廖谨仰头看他,一贯苍白的脸色这个时候也没有红润到哪里去,他微微张开嘴喘气,给人一种病弱颓靡又绮丽的错觉。
他始终一眼不眨。
他的眼睛一片漆黑。
“做什么?”他问。
他克制着自己摸上去的欲望,当然不行,周围有队友在看热闹,教官则是在皱眉,似乎打算在他俩有什么过激举动的时候把两个人分开。
楚锐仿佛这才想起来他要做什么,一是他妒忌为什么大家都是跑了那么远只有你头发好像刚才造型室出来,二是廖谨对他太好了,简直是说一不二,有求必应。
他就想看看对方生气是什么样。
廖谨这个时候才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他可真漂亮。
他这样的动作美得让人窒息。
即使他现在头发也乱了,有一部分还沾了泥。
楚锐尴尬地按了按眉心,他觉得相处这个注意的自己刚才好像没有长脑子。
奇怪的是廖谨明明是同性,他却有种在面对美丽异性时的感觉。
并非侮辱,而是他之前从来没有对男人产生过这样奇怪的距离感,他告诉自己你可以接触,但是你必须保持距离,保持一个合理礼貌的距离。
他对男人可从来不这样。
这个时候他都要怀疑廖谨是不是个漂亮的小姑娘了。
“我就是......”
“就是什么?”廖谨问。
楚锐从他身上翻下来,滚到廖谨旁边的地上,道:“我想看看您生气是什么样,对不起,我承认我当时脑子出了问题。”
廖谨笑容更大了。
即使两分钟之前他还衣着整齐,毫不狼狈。
廖谨坐了起来,道:“您想知道?”
“现在也不那么想了。”
廖谨用手随便把头发上的泥弄了一下,发现弄不干净之后就听之任之,反正回去总是要洗澡。
“您不会想知道的。”廖谨说。
像是廖谨说的,楚锐在知道是什么样子之后立刻就失去了知道的欲望。
他甚至开始后悔自己的好奇心了。
执行任务出现了意外,廖谨受伤。
虽然这次事故楚锐也有一半责任,他们俩都疏忽了,但是廖谨什么都没说,反而在看到他身上的伤时脸色难看的吓人。
他们已经在这呆二十四天了,比原定时间还长了七天。
食物可以抓捕,水可以获取,但是药品不行。
廖谨身上的病毒感染比楚锐身上的严重得多。
廖谨神色淡淡。
楚锐知道这种寄生菌,他们像是植物,会开出艳丽的花,当然只是在皮肤下面,类似人体彩绘又像是不那么立体的玫瑰。
但事实上它们是菌类,其他菌吸收死物的营养,可它们喜欢活的。
楚锐的伤口里就有这玩意,此刻他正拿着被火烤得通红的匕首在大腿上反复比划。
廖谨刚把裤腿掀开,表情冷淡地又盖了上去。
楚锐拿刀把伤口里的花挑了出来,他疼的呲牙咧嘴,又不好意思在廖谨面前出声,只好干吸气。
沾了汗的手几次握着刀都是打滑的,楚锐尝试了几次,最终把刀尖插到肉里,用力一弯。
他到嘴的话因为顾忌廖谨在,生生吞了下去。
廖谨皱眉看他血肉模糊的伤口,把药扔了过去。
“用刀没用,如果菌群没被杀死话不到半个小时还会再长的。”
楚锐咬牙切齿道;“你为什么不早说?”
逆着光站在他面前的廖谨眼中似乎有些奇怪的神采,他轻轻地咳嗽了一声,道:“抱歉。”
楚锐勉强一笑,捞过药,正要打到伤口上,他突然想起了什么,道:“这是最后一支,我记得。”
廖谨点点头。
“你怎么样?”
廖谨垂眸,样子娇弱美丽,大概谁都不会怀疑他撒谎,“我没事。”他回答。
他表情自若,被这种真菌寄生后非常疼,廖谨不管从表情还是语气看都不像是被寄生了。
楚锐点点头,把针管推到一半。
廖谨看着他,认真专注,仿佛面前的人是他极为重要的事业一样。
楚锐猛地往前一扑。
廖谨以为他疼得受不了了,下意识地扶了一把。
然后就被楚锐把裤脚推了上去。
廖谨在那一瞬间居然庆幸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少爷没有把他裤子拽下来看。
廖谨腿呈现出一种常年不见光的苍白,好在骨肉匀称好看。
因为他太白了,开在上面的花就显得更美丽,更娇艳。
他从脚踝到膝盖上已经开满了这种菌类,红的几乎要流出血来。
楚锐那一刻只觉得寒意从脖子一直到了脑袋上。
他拿着那支唯一的药,结巴了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要不是他确信自己是真的脑子乱,不是因为这该死的花让他身体出了什么毛病,他大概会非常紧张。
反观廖谨,他似乎一点都不紧张。
楚锐沉默了一会,道;“把衣服脱了。”
倘若气氛没那么紧张廖谨或许会摆出一副不胜娇羞或者被侮辱过的气恼表情来配合楚锐,但是此刻他也听出了楚锐语气中的怒火,他把裤腿拽了下去,细致地把边角整理好,然后才道:“我没事。”
楚锐简直气笑了。
“衣服脱了。”他重复了一遍,那支针剂被他随手插回无菌袋里,然后他端起了扔在一旁的枪。
楚锐的表情和语气都不是像是在开玩笑,他一字一句道:“把衣服脱了,这是我说的最后一次。”
廖谨居然笑了,他语气温柔地问:“如果我不呢?您会杀了我吗?”
他微微仰头,好像是为了把弱点暴露得更加明显一些,为了让楚锐能更轻易地得手。
廖谨仰起头,紧绷的脖颈曲线脆弱又优美,在光中都不像是真的。
楚锐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发现那玩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廖谨的脖子爬了上去,一直爬到下颌那才停下。
要是脱下衣服,恐怕廖谨全身都是这样鲜红的花朵。
宛如图腾。
事实上他现在比起一个军官,更像是这个神秘的原始森林中的祭祀,或者是什么死于祭祀的战俘,身上被画上妖艳诡异的花纹,然后用钝刀划破喉咙,失去血液滋养的真菌不会再向上蔓延,他的脸一直都是那样的苍白美丽,宛如瓷器,整个身体却是一片靡丽。
那是献给神的祭品。
但是廖谨他不是祭品。
楚锐觉得口干舌燥,他的身上很烫,原因大部分是愤怒。
他长时间和廖谨呆下去一定会被气死的,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
廖谨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不告诉他,因为两个人分着用药效果会不好吗?
那么现在合乎常理的举动难道不是诱骗楚锐,他独自一个人用完这支药吗?
楚锐掂了掂手里的枪,道;“过来。”
廖谨朝他走了过去。
楚锐看他露出的妖异的皮肤,觉得他很像是一个来取自己性命的鬼魅,变成了他最信任的战友的模样。
“跪下。”他命令道,命令出口之后才意识到了不对,楚锐又补充,“跪到我面前。”
廖谨看他的表情似乎有些兴致盎然,他依言跪到楚锐面前,神色一如既往地无辜纯澈。
楚锐觉得他好像把一层面具挂在了自己的脸上。
廖谨一动不动地跪着,直到他看见楚锐拿起那支针剂。
廖谨偏头。
楚锐知道这玩意对于现在他们两个都很重要,真菌还在不停地生长,连他自己都能感觉到。
下一秒,廖谨动了,猛地将他扑倒在地。
楚锐猝不及防,但是立刻就反应过来,一枪直接抵在到了廖谨的腹部。
通常情况下,他们争论的应该是谁来使用这支药,而不是为了让对方用这支药搞得要死要活。
荒唐得可笑。
“你的情况比我严重得多,”楚锐尽量用讲道理来解决他们面对的问题,“如果不用,你可能会死。”
这个时候的廖谨仿佛听不懂人话一般,歪着头,看他的表情像是某种人畜无害的小动物在盯着什么从未见过的外来物种。
廖谨永远都知道用什么办法能让楚锐改变主意。
但是这个时候楚锐不会改变主意。
他把枪往上顶了顶,道:“我最后说一次,廖谨,别逼我开枪。”
“你会开枪吗?”廖谨笑了起来,“你这时候宁可把药给我。”
廖谨说的很对。
他的态度称得上有恃无恐。
楚锐道:“我真的会开枪。”
廖谨弯着眼睛,虽然他看起来是在看楚锐,实际上一直盯着楚锐手里的药。
他需要一个机会。
他需要一个......
廖谨整个人好像被冻住了。
就身手而言,他和楚锐不相上下,楚锐因为药物的原因在体能感官等方面比他强的多,不过楚锐不会在此刻催动生物素。
他不想吓到廖谨。
但,在一支药推到皮肤里之后廖谨仿佛才反应过来。
他猛地推开了楚锐,神色像是一个受侮辱的小女孩。
要是楚锐没看错的话,廖谨似乎在颤抖。
他因为一个权宜之计的吻气得浑身颤抖。
这张常年苍白的脸终于泛起了红。
楚锐抹了抹嘴。
不得不承认廖谨的嘴唇虽然凉,但是非常柔软。
他为了防止对方认为自己另有所图,在药打进去之后就立刻放开了。
“我就是,”楚锐解释道:“不得已。”
廖谨脖子上的花纹缓缓褪去,他脸上的血色也缓缓褪去。
廖谨声音很古怪,“不得已?”
“不得已。”
“楚锐,”他以一种相当愉快,相当甜美温柔,简直不像个成年男人一般的语气说:“如果碰到其他人也不愿意用药,你会这样做吗?”
楚锐立刻指天指地证明自己对廖谨绝对没有心怀觊觎,“我就是觉得你的情况比我严重,如果我和别人遇到这种情况我也会这么干的,”他尴尬地说:“当然不一定会用这种方法转移人家的注意力,廖谨你相信我,我绝对没有别的......”
“廖谨,廖谨你去哪?”
廖谨转头就走。
楚锐在他身后哀嚎道:“廖谨,廖美人,廖中校,您看我和您共处一室过的份上回头看看我,你不在我真的会死在这的。”
“廖谨,廖谨。”
楚锐不会拖着一只血肉模糊的腿跑过去追廖谨,他靠着树,反思了一下自己的行为虽然突然,但毕竟是事出有因,还不到不死不休的地步。
但愿廖谨对同性没那么排斥,还是对一个alpha。
平心而论,就做朋友来说,他还很喜欢和廖谨相处。
廖谨永远不会做让人不愉快的事情,妥帖得宛如早就认识他一样。
楚锐晃了晃脑袋。
他从天亮等到天黑,终于等到了廖谨。
廖谨身上带着血,脸上也有。
他自己不知道,经过楚锐的提醒才用手胡乱擦了几下。
“不是我的血。”廖谨对着欲言又止的楚锐说,他把一包东西扔给到了楚锐旁边。
他抱着狙击枪,仿佛累极了,靠到楚锐身边的树坐下,慢慢闭上眼睛。
楚锐能看到上面模糊地有什么徽记,大概是雇佣兵一类的标志。
他一愣,刚要开口,廖谨就道:“对不起。”
“什么?”
“我今天的态度。”廖谨的语气很轻,轻的似乎马上就能被吹散,“我以后不会了。”
月光下廖谨的脸宁静安然。
楚锐想说什么都没说出口,最终哑哑地嗯了一声。
廖谨一向守信,他说以后不会,他就真的不会。
在和楚锐共事了十多年时间内,他没对楚锐发过一次火,哪怕那个时候楚元帅因为他不要命地去救自己的行为差点没把枪指在他脑袋上,他还是像平常那样。
廖谨倒了一杯水,放到楚锐面前。
对方被他气得说不出话。
廖谨的右肩还缠着绷带,那是为了楚锐挡弹片留下的伤,他用完好的左手把水推过去,道:“别生气了。”
楚锐有的时候怀疑这个自己认识了十几年的男人到底有没有名为人类情绪的玩意。
“你到底,廖谨,”楚锐烦躁地揉了一把自己的头发,道:“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想问什么?”廖谨道。
楚锐目光反复地在他脸上划过,他是个美人,这点不假,哪怕三十多岁了,他仍然美丽如初。
他们是好朋友,他们成了最后的朋友,他们的友谊人人称羡,廖谨能为楚锐放弃生命,反之,楚锐亦然。
但是二者不同的是,他总觉得廖谨对他的好带着一点疯狂,类似于自我毁灭的那种赎罪情绪。
楚锐能确信,他们毫无交集。
更何况,廖谨到底欠了他什么,能让他一次又一次地奋不顾身。
“为什么这样?”
“为了,”廖谨顿了顿,“你是指为了你死,对吗?”
楚锐缓缓地点头。
他们能肆无忌惮地开玩笑,他在廖谨面前毫不顾忌,毫不隐藏。
楚锐从没想过结婚的事情,他觉得这样很好,更何况他身体越来越不好,不像是少年时的身体虚弱,而是身体机能下降。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机能在飞快衰退,他的器官,他的感知能力,仿佛这一切都被透支了一样。
他秘密检查了身体,得出的结果是他的器官确实在老化。
他外表看上去仍然是盛年,可内里只有他自己知道,宛如表面擦拭了防腐剂的苹果,外表光鲜饱满,内里已经溃烂。
而且这种透支至少存在了二十年,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楚锐的器官现在才开始衰退。
这是从医学角度没法解释的事情,医生严肃地告诉他,他还能活半年。
这说辞和他十七岁的时候一模一样。
现在他三十七岁,二十年已经过去了。
楚锐不怕死,但也不打算等死。
只是现在局面不稳定,他至少还需要两个月的时间。
两个月之后他会辞职离休好好看病的。
在这种情况下任何关于发展一段感情的想法都被楚锐断然否决,他不愿意用自己或许是短暂的剩余光阴去享受一段感情,去享受一个人的爱,然后给对方留下十几年的痛苦。
“因为,”所有的感情在舌尖翻滚,烫得廖谨什么都说不出。其实他能说出,因为这毕竟是几十年的光阴,他可以将自己的爱,自己的所作所为脱口而出,可廖谨不会忘记楚锐为他做的一切,也不会忘记楚锐在他们成为战友之后为他受的伤,险些丧的命。
有的时候廖谨会怀疑自己,他会怀疑自己应不应该出现在楚锐面前。
他究竟给楚锐带来了什么,除了伤害和欺骗之外。
“因为我爱您啊。”廖谨道。
楚锐一怔。
他的反应不像廖谨想的那样,愤怒惊讶或者是其他什么,他只是笑着说:“可以,您成功吓到我了,我现在承认,您在幽默这方面已经很有造诣了。”
廖谨点点头,尽量让自己的笑容自然些,“我也觉得。”他附和道。
楚锐看起来很好,他一切都很好。
廖谨是个变数,他不应该也没有必要再出现在楚锐身边。
他会缓缓地让两个人的关系生疏,然后重归到一种可有可无的同事关系。
廖谨会消除一切让楚锐危险的可能,包括他自己。
廖谨坐了不到半个小时就起身告辞,这是他在楚锐办公室呆的时间最短的一次。
也是最后一次。
那间办公室后来被封存起来,没有人再有资格使用。
楚锐死在两天后,他当时正在开会,他用手撑着下巴,看起来精神状态不太好。
然后他在一位将军说话的时候闭上眼睛。
别人都以为他睡着了。
他再也没醒过来。
关于楚锐的死因众说纷纭,猜测不断,唯一确认的就是他提早,而且快速衰竭的器官,像是被透支过一样。
而与此同时,关于探索者病毒使人体机能大幅提高的原理终于有了准确的结论。
探索者病毒透支人身体全部器官,集中在一个时间段。
也就是说,如果这个人的器官能够工作一百年,在他注射了探索者之后,他的器官大概只能工作十几到二十几年,没有超过三十年的例子。
高度透支能带来机能的迅速提高。
所以注射了探索者的人很强悍,看起来什么问题都没有,但是他们都死得很非常早,非常年轻。
要是愿意解剖,会发现他们的器官早就衰竭得无法工作了。
“探索者的原理大概就是这样。”研究人员用最简洁明了的方式解释了探索者工作的原理,“并且就现代医学来说,没法遏制。”
廖谨没说话。
工作人员只能听见一声清脆的响声催廖谨那边传来。
“部长?”
一瓶玫瑰落在地上。
廖谨眨了眨眼,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他的狼狈无人关心,无人理会。
这个时候他能确认了,楚锐真的已经死了。
在得知楚锐死讯后,前来澄清,笑容如常的男人确实他的错觉。
今天他要去参加楚锐的葬礼。
楚锐根本没在他身边,也没有向他索要一束玫瑰。
等待他的司机一直惊讶地看着廖谨似乎在和谁说话,又似乎只是在喃喃自语。
在花瓶落下后,他终于鼓起勇气,道:“部长,我们该走了。”
碎片、水、还有花。
浓稠低沉的红。
廖谨的眼中也是一片血红。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零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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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什么都说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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