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是丘山阁开商会的日子。
在岳江红活着的时候,每到这一天,各大号的经理都会回来开会。
一来,要结算各个店铺一年的收成,二来也是给老东家拜早年拿红包的日子,所以格外热闹。
可岳江红死后,丘山阁的生意就一落千丈。
旗下的那几个大号的经理人,也被人挖走了,三十多个的分店,一个接着一个的垮掉,好多商铺倒闭之后,货不见货,人不见人,数百万的资产稀里糊涂就就没了。
但即便是这样,有岳镇南这个懂玉的正主压着,岳家也算是苟延残喘。
可等岳镇南一死,丘山阁就彻底乱了。
一年之间,十几个商铺关闭,亏损数千万。
当时的岳家,在玉石界,人人喊打,已经到了举步维艰的地步了。
年这东西,对于得势的人来说,那就是花天酒地,是肆意狂欢,可对于失势的人来说,那就是一个字——关。年关年关,关关难过啊。
岳敖的母亲薛氏本来就是个行外之人,虽然是姑苏人,却门第不兴,也没有外戚可依靠,所以,偌大的家业,只有这孤儿寡母苦苦支撑。岳家倒是还有些旁门亲戚,可这些人,除了上门讨些好处、浑水摸鱼,也帮不上忙。
二十三这天,薛氏按照规律,早早来到了丘山阁大厅。
为了装点气氛,她还特意拿出了自己的私房钱,将店里上下的佣人全都打赏了一番。
席面上也已经摆好了酒肉,就等着那四个经理人上门了。
薛氏虽然没什么经验,但她也懂得,日子就算再不好过,对待这些给岳家外在打拼的人也不能吝啬了。
可没想到,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十二点正时都过了,几个经理却迟迟没到。
“太太,厨师们再催,要不要开席,海参已经泡好了,再泡可就发大劲儿了!”
薛氏挥挥手道:“再等等吧,毕竟,这年终的商会,经理们才是主角。”
众人就这么干耗着,一直等到了下午三点,那四个经理才摇摇晃晃进了丘山阁。
这几个人一个个红头长脸,走路踉踉跄跄,明显是刚吃喝玩。
薛氏见他们竟然已经吃过了,本来极其克制的情绪,此刻也有些气愤了。
“呀,大太太你们还没吃啊!”柴经理看了看满堂的席面,咧嘴一笑,喷着酒气道:“你们吃吧,我们已经吃过了。”
郎经理附和道:“大太太,时代变了,过去那套商会的形式早落伍了。过年就过年,还吃什么饭啊。”
“哎!你们两个,这就有点伤主家的心了!”浒经理一摆手道:“不管怎么说,主家还能想着请我们吃饭,也算是有心了。只是让咱们和一群伙计、佣人一起吃饭,是不是有点不合适啊。”
鲍经理道:“行了,多余的话就不说了。大太太,你们吃饭吧,吃完,我们有事和您商量。”
薛氏皱了皱眉道:“几位老掌柜,几位大经理,昨天我给你们发的商会的帖子都收到了吧,怎么,岳家的饭现在吃不得了?还要你们自己聚在一起吃一顿?”
“大太太,您别生气。”柴经理淡淡道:“我们这也是为了体恤您,体恤岳家。这两年生意不景气,你又何必铺张浪费呢。”
“呵呵!”薛氏幽幽道:“岳家就算是再落魄,还没短过你们一分钱工钱吧。自我先生去世后,我一个妇道人家,不善交际,确实难免会在疏忽了诸位的一些工作,可我在这里,可以有底气的说,我没对不起任何一个给岳家工作的人。”
“大太太,您这是挑我们礼了啊。”郎经理大声道:“您要是这么说,那我们可就冒犯了,直说了吧,我们今天来,就是请辞来的。”
本来有些生气的薛氏,一听这几个经理要撂挑子,顿时急了,忙道:“郎经理,您这是在说气话,还是已经三思过的;还有这是你个人的意思,还是你们几个人共同的意思?”
见薛氏着急了,郎经,郎经理正色道:“既是我的意思,也是大家的意思。既是气话,也是三思过的。”
薛氏一听这话,真的有些崩溃了,岳家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若是最后四个店铺也关了,那在江南就真的在无翻身之力了。
“几位老掌柜,你们都是跟着我公爹打天下的功臣,岳家这些年对你们不薄,你们不能……”
“唉!”柴经理一摆手道:“大太太,这时候咱们就别打感情牌了。有道是,人情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咱们还是好聚好散的好。别忘了,我们也对岳家不薄啊。”
薛氏明白了,他们是已经商定过了。
看样子,已经无法挽回了。
心中纵然千疮百孔,可也不能让他们看了热闹。
薛氏咬着牙关,幽幽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再过多挽留,好聚好散嘛。但几位终究辛苦了一年,该有的红包还是有的。来呀,给四个经理拿红包来。”
本想着平静一点,护住岳家颜面,岂料柴经理幽幽一笑道:“免了吧大太太,众所周知,如今岳家也不好过,您还是拿着这几块钱买点春联、鞭炮,去去晦气。我们已经联系了新的主家,真不在乎这三瓜俩枣。”
薛氏本就有先天肺气的毛病,被他如此冷嘲热风,顿时气血上升,身体一晃,差点跌坐在椅子上。
可憎者人情冷暖,可厌者世态炎凉。
“行了!”浒经理合掌道:“大太太,您见谅,刚才的话,有些伤人。可毕竟,生意就是生意,岳家如今没有掌事之人,我们也实难效力。对不住岳江红老先生,也对不住岳镇南先生了。”
几个人说完,转身要走。
就在这时,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穿戴整齐地走了进来,目不斜视,径直做到主座上,大声道:“四位,今天是小年,还没等我来,就准备走吗?你们觉得,你们就这么走合适吗?”
众人一愣,目光都落在了这个面色白皙,唇红齿白,有点女孩气的少年身上。
店里人知道,这就是岳家的小少爷岳敖,可几个掌柜还是第一次见到,不免都有些诧异。
“你是谁?”
“好大的口气,我们走,你一个毛孩子还能拦得住?”
跟在男孩身边的一个消瘦的跟班小厮脱口道:“这位就是咱们岳家的小少爷,岳镇南的独子。几位经历不常回来,看来还不认识。”
“哦,岳家小少爷!是听说岳家还有个少爷,可没想到,这么像个姑娘。”
“小少爷,您要玩儿丢手绢、跳房子的小游戏我们还真没时间。没事的话,我们可真得走了。”
薛氏不知道儿子为什么突然来了,而且还穿的这么正式,赶紧瞧瞧拉了拉他,示意他人小,莫要说话。
可岳敖却朝母亲微微一笑,安慰她不要着急,随即面色一凛,盯着几个人道:“我说了你们不能走,就不能走。怎么,还需要我再重复两遍吗?”
郎经理一皱眉头,生气道:“孩子,你爷爷你父亲在的时候,也没朝我们叫叫渣渣。连我们的名字你都不知道,你就在这发号施令,你以为你是谁啊?岳家的饭,从今天开始,我就不吃了。就算是与岳江红在这,他也拦不住我,就凭你?”
岳敖一笑道:“我爷爷我爸爸那是有涵养,我不成,我这人心胸窄,还向来爱记仇。郎经理,全名郎名节,闽城丘山阁经理,在我们岳家这是第十五个年头了。我说的没错吧?”
郎经理哼声一笑道:“呵呵,十五年啊,人生有多少十五年?我也算是劳苦功高了吧,我今天想走,小少爷也该叫声叔叔,然后送我走吧。”
“叫声叔叔没问题!可该说的事,得说完啊!”岳敖一伸手,从小跟班的手里结果一份报表道:“可我有一点没明白啊。这闽城分店在第十一个月的时候,还盈利三百多万,怎么最后一个月,就变成了亏损两百万?一个月五百万,狼叔叔,你是把这钱用来换羊了吗?最近这三年的报表和你们店面私账我已经核对过了,你最少拿了岳家至少八百万。”
岳敖说完,啪的一声,报表和账单丢在了郎经理的脸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