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偏殿中央摆放着两个大木箱子,木箱上面的封条,清晰地写着“内阁调拨”几个大字。
木箱子旁,放着两条紫檀木长案,十几名太监正飞快地在那里拨珠计算着,从河南和山东送来的赈灾账目。
不时有太监穿梭而过,将差好的账目送往隔壁的暖阁。
听着偏殿传来噼里啪啦的算珠声,龙案前的朱慈烺,看了眼陆续送来的账目,想看,却又不敢看。
看了,账目没问题还好。
若是有问题,大明恐将失去一位国之重臣,他也将失去一条左膀右臂。
两个时辰前,东厂传来密报,山东因赈灾不利出了乱子,竟发生了农民起义!
这次起义虽规模不大,人数只有千余人,但造成的影响极其恶劣,刷新了天武朝起义规模的记录。
上次起义,还是朱慈烺刚登基那会儿,在江北各省实行摊丁入亩,一家地主不服多粮税,聚众造反,被当地城防军火速扑灭。
得到密报的第一时间,朱慈烺命人从户部调来的赈灾账目,迫切想要知道结果。
若是这位重臣没有贪墨赈灾款,便按照常规手段处置。
若是贪了,只怕这三十年来的君臣之义,就此终结了。
朱慈烺站在案前,眼望账单,耳听算珠,两眼闪光。
这时,吴忠在收拾龙案上的奏本,在拿起一本密奏时,身形明显停顿了一下。
朱慈烺见状,将目光立刻投向了那本密奏,面露不愉道:“李尚勇这只老鼠,写了密奏,把汉王的一系举报了遍,居然还在奏疏中说什么‘为肃大明军纪’!”
说到这里,他一把抄起这份密奏,狠狠地摔在地上,脸色铁青地喝道:“他们父子,就用这种卑劣的手段,来离间朕的父子关系!”
“皇爷!”吴忠慌忙放下手中之事,搀着朱慈烺的手臂,一手伸掌在他背后慢慢抚着。
别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吴忠可是一清二楚。
李尚勇这道密奏,看似是举报汉王一系,是得力不讨好、玩火自焚的愚蠢行为,实则大有深意。
举报汉王,再转头太子,不管太子接不接受他这个二五仔,别人也会认为,李尚勇是太子安插在汉王身边的棋子。
如此一来,太子党与汉王党的斗争,将会直接摆到明面上,更加的激烈,甚至会兄弟之间撕破脸。
能用这种方式算计,让大明朝堂陷入党争,自然不是李尚勇这个愣头青想出来的。
能让他这么做的,只有他的老子朝国公了李少游!
作为局外人,朱慈烺的智商和政治手腕,比李少游高了不是一个等级,他同样看的透彻。
他之所以下旨拿了汉王一系的人,包括幽静汉王,主要是为了敲打朱和墿,让这个儿子少折腾。
先前朱慈烺极力提拔汉王,又要伴驾西征,又是赐婚勋贵,有意让他形成气候,不乏有制衡太子党的因素。
太子朱和陛,东宫里几乎网罗了所有勋贵嫡子,不管是文的,还是武的,都是嫡子,将来继承爵位的那些。
人总会长大的,如今太子和这些勋贵子弟到了成家之时,再过十几年,只怕朝廷中枢、封疆大吏,都是这些人。
作为皇帝,朱慈烺不愿像秦始皇和康熙那样,遏制继承人的能力,但又怕未来局面失控,提前当了太上皇,
因此,他不得不留一手,扶持汉王制衡太子一党,形成良性竞争。
大明帝国的国土日益辽阔,朱慈烺也需要皇子镇守边陲,避免出现新的军阀。
一位能力差的皇子,只能是傀儡。
所以,培养出有实力的皇子,有利于大明疆域的稳固,势在必行!
然而,远在东瀛的朝国公李少游,似乎也看出了这一点,他担心天武帝以同样的方式,把坐镇东瀛的东王也如此培养,镇守东瀛。
若是那样,朝国公在东瀛的势力,必然遭到摧枯拉朽的打击。
苦苦思索之下,李少游决定设计让汉王和太子的矛盾升级,形成党争,彻底打消朱慈烺培养皇子独当一面的想法。
他很了解朱慈烺,平身最为痛恨党争,为了大明的千秋万代,皇权稳固过渡,应该会打消这一念头的。
正因为李少游的小聪明,加上近日收到山东农民起义的消息,朱慈烺看到李尚勇的密报,诸多不快堵在一起,这才龙颜大怒。
吴忠轻声安慰道:“皇爷万不能伤了龙体,您要是实在看不惯他们,就让老奴带着东厂去趟东瀛,把朝国公府给抄了!”
朱慈烺毕竟当了二十多年的皇帝,见过诸多不快的事情,很快便调匀了呼吸。
他走到御座上坐下,道:“收网的时候还没到,更不是抄家的时候。”
“是。”吴忠又走了过去:“下面该怎么干,请皇爷示下。”
朱慈烺眼中露出了凶光:“天欲使人灭亡,必先使人疯狂,让他们继续作!传旨给徐盛,稳住局势,切勿打扫惊蛇!”
吴忠明确了朱慈烺的意图,便不再讳言:“多行不义必自毙,李少游深受朝廷重恩,然不思图报,轻曼朝廷,有辱圣命,皇爷无论如何处置他,老奴都极力赞成!”
朱慈烺点了点头,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又将目光投向了龙案上的账目。
吴忠迟疑了一下,说道:“皇爷,东厂传来密报,有一伙人,也去了山东查账......”
朱慈烺:“是谁?”
吴忠回道:“东宫出去的人,领头的是李公的孙子李征。”
朱慈烺沉默了片刻,叹道:“朕的儿子,没有一个让朕省心的,太子这是向内阁宣战了。”
吴忠略一犹豫,道:“要不要老奴给东宫提个醒,断了他们的念想?”
朱慈烺摆了摆手,道:“得罪朕儿子的事,你就不要出面了。”
吴忠低下了头:“是。”
乾清宫内悄然无声,只有隔壁偏殿断断续续传来的清脆算珠声,朱慈烺摩挲着手中的玉扳指,心中闪过无数思绪,盘算着如何解决这复杂的局面。
皇位之争,如果发展蔓延,那是要兄弟残杀、刀兵相见的。
大明虽建立了嫡长子继承制,朱慈烺也不太担心皇储之争,但历朝历代,都有这方面的血的教训。
盛世之中有隐忧,萧墙之内藏祸端,此事不能不防。
还有这太子党与内阁之间的明争暗斗,也并没有因此停止而消减。
已经到了晚膳的时刻,可是,朱慈烺却一点也不想吃,他忽然对吴忠道:“传旨,召皇太子!”
“传请皇太子——”
“传请皇太子——”
乾清宫外,一声接着一声的传呼,回荡在深幽空寂的皇宫大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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