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鸟飞出去没多久,便叼回了一个人来。
那人一身便衣,风尘仆仆,看样子是在奔逃途中被抓,背后还背着一个小包袱,双眼瞪着火鸟,满脸都是惊愕,待看清下头落的是什么地界,他一愣,接着就开始死命挣扎:“放开我!我不去!”
火鸟冷漠地将他扔在了街道上,便化回一道神火,缠绵地涌回了离烨的指尖。
尔尔正在思量要如何带楚霄去找李长风,又不让死生门逃脱,冷不防就见楚霄突然扭头,盯着旁边掉下来的人,捏着刀的手陡然紧握。
“李长风。”他喊。
旁边就是无数官兵的尸体,李长风吓得面无人色,跌坐在地上连连后退:“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方才被离烨驱散的怨气,转眼就重新席卷了过来,楚霄挣开身后的桎梏,提着刀就冲向了李长风,后者吓得惊叫,一把抓住离得最近的尔尔的裙角。
“救我,我有钱,你救我——”歇斯底里的声音,听得她头皮发麻。
尔尔低头,凝神看了看他的眉宇。
害人不少,眉心乌黑。
嘴角血红,近期也多杀戮。
犹豫一二,尔尔十分温柔地低下身来问:“你可认得怜微?”
“不不不认得!”李长风立马否认。
微微眯眼,尔尔捏出真言诀。
李长风挣扎的动作一顿,接着就老老实实地坦白:“自然是认识的,那小娘子生得极为俊俏,可惜嫁了个懦夫,在街上给人写字,连好衣裳都买不起,我路过觉得她可怜,便将她带回府了。”
尔尔:“……”
头一次听人把强抢民女说得如此清新脱俗。
“那她怎么死的?”
“我……我喝醉了酒,失手误伤。”
楚霄的刀风已经吹到了身前,李长风焦急地喊:“快帮我挡,帮我挡!”
恍然点头,尔尔把自己的裙摆从他手里拽出来,然后坚定地让开了路。
“你——”眦目欲裂,李长风扭身,连滚带爬地想往后跑。
然而,来不及了。
楚霄快得像一道雷,刀锋凛凛,丝毫没有犹豫地朝他挥下了刀。
艳色的血溅得老高,天边乌鸦扑翅而飞,低沉的霾气也肆意咆哮。
离烨以为尔尔会怕见血,连忙上前两步,抬手想遮她的眼睛。
但是,他走近才发现,这小东西一双眼无波无澜,定定地看着李长风的死状,没有害怕,也没有担忧。
整个人突然像一截青翠的竹子,坚韧脆生。
在她身边站定,离烨好笑地问:“为何他死,你就这般冷漠?”
“因为他该。”尔尔负手站着,挺了挺胸脯,“非人哉,何足怜耳。”
离烨微怔。
他原以为她是不喜杀戮之人,但凡有杀戮,她都会不高兴,那样软弱的心性,在他看来像一朵小小的棉花,只能伸手护着。
然而,说这话的时候,这朵棉花好像生出了极为坚毅的根茎,抓土入地,迎风而展。
莫名的,离烨笑了一声,指尖摸了摸自己的鼻梁,似感慨,又似欣慰。
新鲜的血漫过土地,被霾气快速地吸走,那霾气餍足地打了几个圈,绕过楚霄的手臂,慢悠悠地回到了砍刀里。
楚霄那毫无焦距的眼眸,突然就动了动。
李长风死了,买通再多的官兵,逃得再远,也终究是死在了他手里。
身后怜微的影子骤然消散,楚霄一转头,突然像失了所有力气一般,手里的刀骤然而落,整个人也往前一跪。
尔尔连忙上前,探了探他的魂魄。
三魂七魄,他只留了一魂尚在体内,其余所有魂魄,均已入了死生门。
眉头紧皱,尔尔唏嘘:“也是真豁得出去。”
“那老头不是说他没出息么?”离烨懒懒散散地看着,哼声道,“他倒是比寻常凡人都有出息得多。祭出自己的生魂,无异于剥皮拆骨。”
没几个人能忍得了那种疼痛,他不仅忍下来了,还剩了力气来报仇。
面前的楚霄慢慢萎顿在地上,瘦骨嶙峋地缩成一团。少了死生门的控制,他看起来只是个普通的文弱书生,离烨怎么看怎么觉得纳闷:“仇恨的力量这么大?”
“不是因为仇恨。”尔尔变出一张薄毯盖在他身上,闷声道,“他这是因为太喜欢。”
“喜欢?”
“他喜欢怜微。”尔尔转头,看向远处椅子里瘫着的老爷子,“就是因为喜欢,所以在老爷子面前,他会紧张害怕,连话也说不清。”
更是因为喜欢,他宁可拼着自己生受魂魄剥离之苦,也要替怜微报仇。
这么瘦弱的一个人,家境必定贫寒,敢去老爷子那样的富贵门第提亲,想来是用尽了一生的勇气。怜微会愿意跟他走,倒也不让人意外。
只是,楚霄到底是无功无名,也没有好的生计,没法给怜微像从前那样的生活,所以怜微一开始被李长风带走的时候,他甚至可能想过那样她的日子会更好。
然而,李长风失手杀了她。
楚霄也曾去官府喊过冤,也曾跪地求着衙门替他的妻子报仇,可这地方官商勾结,哪有公正可言。
他用情过深,所以怨气极重,重到吸引了悄然坠尘的死生门。
如愿以偿,楚霄报仇了,但同时,他再也无法轮回为人,并且因为手上杀孽过重,也必定被人间官府捉拿问罪。
“弊大于利。”离烨摇头,“若不逞这一时之快,他下一世是个极好的命数。”
微微摇头,尔尔望向他的眼睛:“世间所有事都分利弊,只有一样东西是不问因果,不问对错的。”
“凡人的感情。”
最后这五个字轻得像一声叹息。
离烨一怔,眉头微拢,像是明白了,但又有些质疑。
感情用事,向来是成仙大忌。
可是……看着地上那痛苦扭曲的人影,他抿唇,突然觉得人有时候的确比神仙活得有趣。
爱与恨都这么浓烈,每天的日出日落,想必也比天上精彩吧。
拂袖转身,离烨想去收拾死生门。
一道身影骤然在他面前跪了下去。
眼梢微动,他低头。
老爷子颤颤巍巍地抓着他的衣角,努力挺直了跪着的身子,仰头哆嗦着嘴唇道:“我不知道你们是谁,但能不能,能不能救救我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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