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平十年,元月
冀州安平,井现黄龙
雒阳,城外
诸葛亮单手持一卷书,一手背腰,在门口徘徊着,低声吟诵着,城门的士卒并没有驱逐他,反而是有些惊羡的看着他,再想起自己家里的小子,不由得摇头叹息,看看人家的孩子!
自从得知刘默返朝,他便在此等候,手持一卷书册,从早通读至于夜里,风雨无阻,甚至,这还引来了周围不少的孺子,好奇的看着他,想要跟他学习的,诸葛亮也就蹲在城门口,给这些半大小子们讲些字,偶尔,他们的父母还会送来一些吃食,作为感谢。
这一日,诸葛亮还是一如往常,正在背诵着书籍,便看到几个黑不溜秋的小子跑了过来,看着诸葛亮,叫道:“君,远处来了些士卒,还有车马,近百人,我看亭长里正都在上前拜见...”,诸葛亮早就吩咐好了这些人,帮着自己注意周围的情况,一听这些,诸葛亮大喜。
又问道:“他们是朝着哪个城门来的?”
“就是朝着我们这里来的!”
“善!”
诸葛亮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笑容,紧握着书籍,眺望着远方,藏不住内心的喜悦,安静的等待着,终于,一行人马渐渐出现在了道路上,精疲力尽的士卒们纵马前进,缓缓行驶而来,诸葛亮在人群之中寻找,还是没有找到刘默,士卒们经过的时候,他站在了一旁,让出了道路。
士卒们一一从他身边经过,诸葛亮皱着眉头,在人群之中搜寻。
“可好安好?”
有人在背后说道,诸葛亮转过身子,欣喜的看向了身后,刘默站在他的身后,温和的笑着,纵然脸上那狰狞的伤痕,也没有能破坏那份温情,诸葛亮抱住了他,刘默拍着他后背,“长高了不少啊,好,不错!”
诸葛亮并没有回话,抱了许久,刘默这才带着他返回家里。
“今日不急着去见陛下..便在家里休歇一日,你已经开始读农书了?《汜胜之书》?好,不错,农为天下之本,不知农科,是不行的..可惜啊,本想给你带东濊的鱼虾来,不过,距离太远,我也没有办法携带,还是以后再带你去吧....”
诸葛亮静静的听着刘默言语。
到了家里,刘默很是开心,他离开了这么久,家里养的这些鸡鸭,竟没有半点瘦弱,反而是被养的愈加肥硕,哈哈哈,不错,先前还一直担忧这些鸡鸭来着,随手抓了一只圆滚滚的鸡,刘默便开始忙碌了起来,诸葛亮也问了一些事,不过,对刘默脸上的伤疤却只口未提。
“黄将军...他没有一同回来麽?”
“唉,黄将军的长子逝世了,他已经回家去了,要为长子发丧之类...我原本也想跟他一同去,不过,我还得要面见陛下,禀告诸多事,只能让他一人前往了,以后啊,见到黄将军,不要再提及这些了,他也是可怜啊,我从未见过他那般憔悴,那般痛苦的模样啊....”
两人吃着美味,一直聊到了深夜。
“我不在的这些年里,雒阳内可发生了大事?”
“嗯,有,有三大事....”
“陛下新纳一妃,听闻乃是司农曹操之表姊,乃是故司隶校尉曹鼎之女。”
“哦?”刘默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问道:“莫非..皇后出了甚么事?”,诸葛亮摇着头,说道:“未曾...听闻,蔡公恶了陛下...”
“蔡公??这是何事?”
“这便是第二事,陛下从河东河内掉取百姓,修筑皇宫,想要盖三处新殿,又令卢公起修皇陵...蔡公上谏,以孝康皇帝故事斥责,望陛下兴勤俭朴素之风,陛下大怒,问之:朕之功业,前所未有,国库丰盛,修筑事如何?”
“那蔡公是如何回答的?”
“蔡公答,仁庙之功,下安黎民,上扶文风,外征不轨,内兴农桑,陛下之功,坐享其成耳....”
“唉....”刘默摇着头,问道:“蔡公可还安好?”
“群臣不敢为蔡公求情,陛下要将蔡公下狱,好在皇后哭诉求情,陛下这才没有追究,只是罚了蔡公一年的俸禄...另外,改修了一处新殿,其余二殿作罢,皇陵,也是下令事从简朴..不可大动劳力....”
“陛下还是英明的,只是,蔡公啊,实在过于刚烈...若是他一直如此,只怕,皇后..甚至是...算了,算了...”刘默没有再言语。
“那第三事呢?”
“哦,听闻司徒崔公收了个弟子...听闻,是崔公麾下一些人,因些许误会,被绣衣使者所带走,有一人救下了他们,带回司徒府,崔公觉得此人不凡,便留在了身边,亲自教诲...”
“司徒公亲自教导?看来此人定是才华不凡啊...”刘默感慨着。
.........
次日,刘默早早起身,又整理好了衣冠,这才朝着皇宫走去,在得知刘默到来,天子也是召开了朝议,要群臣上朝议事,主要还是对于倭岛的事,此事,刘默整整忙碌了两年多,如今,方才有了个定论,刘默赶到了皇宫门口的时候,群臣不知在议论着甚么。
看到刘默前来,他们先是一惊,自然是被刘默脸上的那伤疤所吓倒了,其后,便各自聊了起来,也唯独荀彧走上前,询问了一番荀攸的事,因荀攸的关系,荀彧与刘默还是比较的亲近,两人聊了许久,这才看到老司徒拄着拐杖,被人扶持着,缓缓走了过来。
老司徒如今看起来,愈发的苍老,整个人,干瘦如柴,苍白如纸,都有些睁不开双眼来,他看着面前的刘默,一惊,睁开眼睛,看了许久,这才笑了起来,说道:“刘默回来了!”,他虽是直呼了姓名,不过,刘默并没有觉得有失礼之处,反而,言语里透漏出一种别样的亲近。
“司徒公!”
众人大拜,崔寔摇着头,说道:“不必如此啦...走罢...”,他朝着刘默挥了挥手,刘默上前,扶住了他,崔寔与他便一同走了过去,崔寔喘着气,走起路来,也是格外的缓慢,其余大臣们跟在他的身后,也不敢超过他,崔寔笑着说道:“不行了..不行了...”
“这大抵也是最后一次上朝了...也到了该告老还乡的时候了...”
崔寔说着,刘默一愣,问道:“崔公..您是要...”
“该回家了..我已经百岁啦,从孝桓皇帝,到孝康皇帝,到陛下..我服老啦...哈哈,”崔寔说着,又剧烈的咳嗽起来,刘默又放慢了些脚步,崔寔又说道:“我这番上朝啊,乃是有要事,这事处置之后,我也就没有担忧的了..”
“刘默啊,我有些记不清你的字了,我便这么称呼你,你莫要怪我,你将来,定然是成就不小的,你可知敬侯金日磾?”
“我知晓...”
“那我也就不必多说了...”
老司徒点着头。
众人进了朝,又一一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司徒拉着刘默,坐在了自己的身边,又继续说道:“社稷之重,于民也...”,刘默一愣,也不知老司徒为何会忽然说上这么一句,不过,他还是认真的点了点头,回道:“受教...”
“那国民之安危,与天子之诏令冲突,又当如何?”老司徒笑着问道。
刘默瞪大了双眼,这是甚么意思??
老司徒你是要谋反嘛??
看到刘默说不出话来,老司徒笑了起来,说道:“那就努力活着,熬到一百岁,陛下都不敢降罪与你,你就可以畅所欲言了..哈哈哈..”
不知为何,老司徒的这局顽笑之语,并没有让刘默发笑,在老司徒的笑声之中,刘默听出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似乎,是有些悲切,有些伤怀?
天子在韩门等人的恭送下,来到了大殿之中,坐在了上位。
老司徒挣扎着起身,率先朝着天子大拜,天子似乎没有想到老司徒竟然来了朝议,连忙起身,朝着司徒回拜,又朝着群臣回拜,众人这才坐下,天子还笑着询问了一番老司徒的身体状况,这才看向了刘默,看到刘默脸上的伤痕,天子沉默了片刻。
“刘君遭罪了....”
“陛下...”刘默起身,拜道。
“刘君这番,劳苦功高...倭岛之事平,朕也少了一心结...”
天子说着,又看向了邢子昂,问道:“邢公,刘君之加赏事,尚书台定要在三日内商定完成...”
“谨喏!”
天子点点头,正要开口,便看到一人站起身来,朝着天子大拜,天子皱了皱眉头,问道:“王君,何事?”,此人唤作王章,与天下间有些名望,被唤作“八厨”,此时乃是担任尚书从史,王章皱着眉头,看着天子,说道:“陛下..臣有奏!”
“御史侍奉命前往倭岛,本是出使交涉,不费兵戈而处事,不过,刘君这番前往,不仅没能消除兵戈,反而使得倭岛鏖战,士卒所伤亡...后因陛下令,出兵倭岛,方才平定,臣不知刘君有何功劳可以加赏?”
天子的脸色顿时变得阴沉,没有回话。
便又有另一人站起身来,说道:“王君所言极也,何况,刘君担任御史侍,乃是国之重臣,负大汉之颜面,如今,他面目狰狞,可怖可陋,不适再任官与朝内,还望陛下令其退仕归家...”,此人唤作张隐,与王章为友,与刘表等人被唤作八顾,也是天下名士。
“哈哈哈!”
一人忽放声大笑,众人转头看去,此人正是司农曹操,曹操连忙朝着天子拱手大拜,说道:“陛下请恕臣无礼....”
“君为何发笑?”
“臣想起,昔日群臣商议出使倭岛,百官推辞,不敢争,又举刘公行此事,而今日,又对此不屑一顾,仿佛举手之劳,臣想这其中剧变,忍耐不住,故而发笑...”,听到曹操这番话,王章,张隐等人面色大变,有些愤怒的看向了他。
他们心里却不明白,他们与曹操都是盟友,是志同道合的新党之人,曹操为何要为刘默言语呢?
曹操又说道:“张君言,以模样论,刘默当归家之言,臣是认可的...刘公比起臣,可算英俊不凡了,臣这般黑矮之人,尚能为司农,还是得多谢陛下厚爱啊,只是,臣以为...”,他猛地看向了王章等人,说道:“刘公脸上之伤痕,并不丑陋,亦不可怖,为王事创,手刃贼酋,此等伤痕,使刘公更英武不凡也!”
“反而,朝中有些丑陋小人,面目甚陋,擦灰弄眉,手不提刀剑,却与峨眉为伍,这些小人,丢尽了大汉的颜面,当以告老还乡,再不录用!”
听到曹操这么说,众人皆是震惊,说不出话来。
天子却是大笑了起来,说道:“曹公之言然也...”,他转头,看向了张郃,张郃心知肚明,没过多长时间,便有士卒进了庙堂,将二人拖了出去,曹操坐回了自己的位置,看着刘默,笑着点了点头,刘默亦然如此,只是,他心里不明白,为何曹操会帮着自己说话。
又商议了一些事,司徒崔寔示意刘默,让他把自己扶起来。
看到崔寔起身,天子再次起身,问道:“司徒公,不知有何指教?”
崔寔笑着说道:“臣年迈,欲告老还乡,不知陛下可允?”
天子沉默了片刻,终才释然,说道:“是朕未曾体谅司徒,使司徒这般年龄,依旧为国事忙碌,朕之过也,司徒公可归家,安享福年,朕另还有赏赐...”
“陛下,赏赐不必...臣此生,不通政事,不知军事,不明礼法...咳咳咳...”
他咳嗽了片刻。
“妄居三公之位,唯独擅长的,也只有文赋一道...”
“臣做了一文赋,想要诵读与君前,不知陛下可能应允?”
“哈哈哈,大善,许久都未能看到崔公之文赋了,朕心里还甚是思念呢!”
群臣心里都有些不屑,这人,就是靠着一手文赋,不断的讨好奉承,坐上了如今这个位置,如今要离去了,还不忘记要写文赋麽?
“不知其名何也?”
天子问道。
崔寔从衣袖里掏出了一策,抬起头,看着天子。
嘴抖动了许久,方才说道:
“《谏天子告群臣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