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之前,岳飞麾下御营前军张宪部进入虔州兴国县北的衣锦乡,然后全军下马,乘夜抢占了衣锦乡与兴国县城之间一处临近平江的无名红土岭,并就地布防。
且说,岳飞部是从西北面吉州(后世吉安)翻越复笥山,然后顺平江南下的。
这番架势,考虑到数月前岳飞在吉州设立大本营,然后向抚州要粮的那件公案,说不得还会有人以为岳飞这两三个月一直在吉州按兵不动呢。
但实际上,这两个多月间,岳飞部的御营前军,依次出虔州、翻五岭、入广南东路,复又转入广南西路,进入桂州,联合吴敏自南向北再穿五岭,然后抵达了荆湖南路的永州,又从永州出桂阳监,回到了吉州。
换言之,岳飞不是在吉州等了两个多月按兵不动,反而围绕着整个五岭地区饶了一个大圈子,前后打穿南岭山区两次,转战了湖南、江西、广东、广西四路十几个府州军监,只是最后‘恰好’又回到了吉州而已。
而这么做当然是有效果的。
须知道,那些盗匪占据五岭各处,多是倚仗地理优势和所谓南岭瘴气,然而这些东西,在岳飞部严肃的纪律、堂皇而严谨的战术布置、从容而妥当的后勤控制下,却显得那么不堪一击。
于是乎,这一圈下来,非止是闻名遐迩的虔贼,便是其余各处苗寨、盗匪也都被岳飞给撵鸭子一般撵从南岭中给撵了出来……到了眼下,四百余路丢了根据地的盗匪、叛寨、军贼,在被岳飞部逼到墙角的情况下,干脆在一些大头领的号召下,云集兴国,合兵十余万,乃是被迫要与御营前军决战了。
然而,四百多路好汉,十几万众,好不容易聚集起来,又是斩鸡头拜把子,又是拉帮结派选盟主,又是争夺村镇与水源控制权,又是火并抢浮财的,丝毫不觉岳飞早已经率主力绕了回来,然后还已经过了复笥山。
天亮之时,四百多路好汉更是惊愕发现,平原北面的那块高地居然已经被官军给占住了,大宋官军的旗帜,包括他们早已经在之前两月间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张字大旗早已经飘扬在了那个红土岭上。
面对突如其来的军事压力,慌乱开始蔓延,有人试图逃跑,但四百多路叛军云集之下便是想逃跑又哪来的妥当撤退路线?有人试图发动突袭,但还是那句话,四百多路叛军猬集之下,又如何调兵遣将?
须知道,这四百多路叛军中,不是没有有威望的大头领,譬如虔州本土的李敦仁,被岳飞从吉州撵过来的李洞天,还有原本是在荆湖南路称王,又被岳飞从湖南一路撵来的彭铁大……这几家兵马都是过万的,而下面诸如陈顒、钟超、吕添、鈡大牙、刘八大五、谢宝、谢达什么的,也都是五岭一带知名盗匪,各自人马过千。
可是再知名,实力再强,在眼下这个状况下又如何施为?要知道,之前闹了许多日,连个盟主都未折腾出来的。
而乱哄哄中,李洞天、彭铁大两个在城北的大头领被好汉们强行架着来到岭下,立了旗帜、架了草棚、摆了几案、杀了猫、炖了蛇、上了酒,期间又有数万大军在好汉们的带领下猬集过来,却还是一时无法……所谓想要调度自家部队上前都不知从何处调,想要差遣就在城北驻扎的其余各路好汉们并肩子上去,却也只是闻得无数叫苦之声,一个都说那李宪厉害,又占着山岭,他们这些小山寨出来的,兵甲都不全,上去只是送死,徒劳堕了士气。
最后气的李、彭二位大王连连跺脚,端着雄黄酒直喊目前无一个真好汉。
但是,你还别说,四百多路好汉里,什么人都有,肯定有不怕死的。李、彭二人既然这般骂了出来,果然有人受不得激。上午时分,一支来自于荆湖南路永州山区的好汉,不过三四百人,居然在没有任何支援的情形下,由自家首领带领,主动发起了对无名红土岭的突袭。
三四百人,一半苗族,一半汉族,苗族照样会说汉话,汉族照样性情粗野,根本分不清谁汉谁苗。
而时值盛暑,其中精悍者多身着皮甲,持刀叉在前,后方无甲者多打赤膊,持弓在后,甚至还有戴着银头饰、手持弯刀的苗姑在最后方呼喝指挥,顺便跳舞祈祷……也算是典型的南岭山寨模式了,并不算出奇。
唯独为首者身高八尺有余,居然穿一副不合身的松散铁甲,戴着一面不知从何处寻来的铁盔,拎着一副大铁枪,亲自躬身在前,倒是让人啧啧称奇。
此人一往上爬,李洞天李大王便当场端着酒拍了膝盖,对周围头领说此人有赵子龙的悍勇,一定是能成的……引得其余各家好汉一边奉承一边学着彭大王在那里撇嘴。
至于被这支小股武装当面袭击的张宪某部,居高临下,早早窥见这队‘好汉’,却也并未在意,反而在山岭上围观失笑……这也算不得他们轻敌,实在是与这些南岭‘好汉’交战了许多次以后,他们早就知道这些人的特性,怕死是不怕死的,悍勇也称得上悍勇,但却装备落后,且殊无组织性、纪律性可言。
按照他们的经验,放到跟前,几轮齐射,便可打垮这次进攻。
这也是正确的,须臾片刻,眼见下方佯攻的这队人马逼近,张宪部将官韩顺夫即刻指挥反击,一时间,弓弩齐发、矢如雨下,这股冒失来攻的‘好汉’登时溃不成势,直接败退下来;那为首的铁甲大汉在背部甲叶上扎了几根箭矢后,也直接与周围一彪人马一起伏在灌木丛中难以起身,看起来似乎是被射杀在当场;至于后方指挥督战的苗姑,更是气的扔了手中刀子,一声不再喊,也不再跳,只是蹲那里抹眼泪。
轻易得胜,官军没有下去打扫战场,显然是知道人数差距,只想守住此无名红土岭。
“可惜了一个好汉,连姓名都未来得及问清楚。”岭下蓬内,这次轮到彭铁大彭大王连连拍自己膝盖了。
“这般鲁莽,也算不得真好汉。”李洞天李大王倒是别有看法,好像刚刚夸人家赵子龙再世的不是他一般。
彭铁大闻得此言,心中鄙夷,却干脆回头唤来亲信:“取二十匹布来,一百贯钱,给这好汉家里的苗姑送去,好让她再招个这般壮的压寨女婿。”
彭大王这般大方,登时引来周围小寨头领们的热情赞誉,一时便将李大王的气势给压了下去,好像随后也出了二十匹布的李大王多么小气一样。
然而,就在这时,堪称奇迹的事情发生了。
且说,宋军轻易得胜,又见下方贼首们热热闹闹,不复再有试探之举,便放松警惕,而当面那将官韩顺夫干脆下令部队埋锅做饭,以备将至大战。但也就是此时,在岭下少数眼尖好汉们的目视之中,之前那不知是苗是汉的头领,居然只是诈死,此时早已经再度匍匐攀岭,非只如此,其周围十余名类似于亲卫的‘好汉’,也都是有样学样,却是趁着头顶宋军松懈之时,忽然再起。
片刻之后,随着岭下猛地响起来的打雷般叫好声,那铁盔大汉手持大铁枪一跃而起,直接袭入宋军阵地,且势如猛虎,连杀数人。
饶是韩顺夫连尧山大战那种场面都曾经历过,此时却也挡不住猝不及防四字,其人拔刀迎战,结果被那大汉直接杀到跟前,一枪格住,然后轻易反手夺过刀来,简直如同从小孩手里夺竹竿一样轻易……既然夺刀在手,复又一刀,直接便将韩顺夫一臂给斫下。
幸亏周围军士军纪严明,见到此情此景,非但不溃,反而蜂拥而上,将韩顺夫给硬生生救了下来,这才拖着自家将官,携着那支断臂一起撤走。
但宋军最前沿阵地,却是被那汉子给趁势夺取。
而那汉子夺了阵地,赶紧以铁枪挑起宋军旗帜,遥遥挥舞,示意下方众‘好汉’上来接应。
不过,虽说下方诸好汉之前齐齐叫喊助威时嗓门挺大,此时见状却又一时踌躇,只有两三个好汉大概是被上面这大汉激出了血气,带着各自部属上前攀登,其余众好汉却只是拿眼睛去看李、彭两位大王。
李洞天明显意动,一时直接想号令众人上前。
但不料,一旁彭铁大彭大王却肃然摇头:“抢不来的,张宪的本事别人不知,咱们如何不知?这好汉虽是好汉,却也只是占了突袭的便宜,怕是马上就要徒劳送了性命……这一战,到底还是要动大军的。”
李洞天连带着周围许多好汉,闻得此言,也是犹疑不定。
不过,没用多久众好汉便不用犹疑了,因为岭上局势果然如彭大王所言那般起了逆转……张宪部明显是被这场突袭给刺激到了,整个红土岭瞬间活了过来,无数旗帜摇晃,梆子声急促而响亮,岭上岭下都听得清楚。
目视之中,张宪的大旗直接出现在了丢失阵地的前线,整齐的喊杀声在那片地方响起,瞬间压过了岭下的嘈杂,正在佯攻的几家山寨也遭遇到了各家正对宋军直接而猛烈的打击,当场溃退下来。
而这一次,宋军干脆派人下来以白刃补刀,以防万一。
至于那位刚刚赢得了奇迹般胜利的大汉,倒是没有直接丧命,而是在须臾之后,几乎一人跳下岭来,手中大枪明显被丢弃,然后却负着一个不知道从何处抢来的藤盾,在山岭中借着地势翻滚不断,努力躲避箭矢,同时奋力往下逃窜。
再往后,就在那大汉神奇的活着从岭上滚下的同时,之前丢了阵地、失了一臂,眼瞅着活不成的韩顺夫也被张宪就地正了军法,砍下首级,连着断臂一起挂在了阵地之上……而韩顺夫的副将也得到军令代替掌管阵地。
同时,张宪部得到张宪军令,此战务必要擒下那名偷袭贼将。
总的来说,一场突袭,确系出彩,但于大局无妨。
而几百路好汉,在岭下围着两位大王议论许久,却依旧无法组织起有效进攻。甚至中间那逃生大汉还曾来闹过,却是尚未到跟前便被李洞天做主给撵了出去,又引来许多不满。
就这样乱糟糟过了半个上午,诸好汉始终无法再组织起进攻,可也就是此时,第三位大王,也就是虔州本土出身的李敦仁却忽然带着另外几十路好汉自南面过来,然后告知了此处诸好汉一个天大的坏消息。
“官军自西南方、东南方一起过来了!”李敦仁读过书,将局势描述的清楚。“西南面的旗号是王,应该是王贵,东南面是傅,应该是傅选,两家一起顺着平江来的,一左一右已经卡住了平江下游两岸,将南面道路给锁死……加上这红土岭上的张宪,正是将咱们四百多路好汉锁在了兴国县这片谷地之中,却不知道岳节度何时来做最后一击?!”
“如此这般,便只有抢在岳节度到前先攻下此岭,再回身击破江上了?”彭铁大当即会意。
“应该只有这条路。”李敦仁恳切相对。
周围人慌乱不已,却又不敢入棚多言,而草棚之下,十几位大头领面面相觑,最终还是将目光对准了最大的那三位大王,也就是彭铁大、李敦仁、李洞天三位。
三人同样面面相觑,却又一时不语……当然了,大家都明白,说到底,不就是谁当主帅的意思吗?
四百多路好汉,其中擅自称王的大头领不下十人,而十人中最强的又是这三位,闹腾了许多日没有个盟主的结果,还不是这三位一直都有想法?
当然,这也不算什么过分的事情,想要打赢官军,总得四百路好汉劲往一块使才行。
“西面谷口最危险。”隔了片刻,彭铁大忽然起身灌了一口雄黄酒,然后敞开胸口,以半胸黑毛相对其余两位大王。“俺领本部去西面好了……”
其余二人登时怔住。
但很快,李敦仁便也颔首不及:“彭大王是真好汉……若是这般,俺将兴国城让出来,渡江去平江东面,以防备后面傅选隔江来夹击。”
李洞天登时怔住,却是遮不住的兴奋起来:“两位大王都是真好汉!”
此言一处,能挨得上说话的好汉们也都竖起大拇指,跟着称赞两位算是真好汉。
当然是真好汉。
且说,这一次三人中的二人都拿出了诚意,彭铁大自荐去最危险的西面,而李敦仁此时主动渡江都东岸,虽然有保存实力的嫌疑,但作为虔州本土人,之前占据了兴国县城的人,此时主动放弃了兴国县城本身就很有说法了。
三位大头领中的两位展示了诚意,最后一位当然也要展示诚意了。
于是乎,李洞天稍一踌躇,便将自己想好的名号摆了出来,却是要给彭铁大、李敦仁各自上一个副天王的名号!
而两位副天王受此大恩,如何能忍,当场公推李洞天为平江大天王,乃是让他统领包括陈顒、钟超、吕添、鈡大牙、刘八大五、谢宝、谢达等十来路大豪杰在内的四百路好汉,并要他合主力于此红土岭下,先行攻下红土岭,以作后续应对。
所谓投桃报李,李洞天既然做了大天王,却还是不安,便又强着彭铁大和李敦仁一起喝了血酒,与二人结为异性兄弟,算是定了另一层名分,才许二人匆匆离去。
二人既走,时值夏日午后时分,天气炎热不堪,李洞天既然一朝做了大天王,便不顾暑热,亲自号令施为起来,当头便不计往日嫌隙,点了与自己有旧怨的钟大牙做先锋,请他先行攻打红土岭,以立下不世之功。
孰料,钟大牙这厮不识好歹,也不知战局危殆,居然只是奋力敷衍了一阵,便被张宪轻松撵下来,却又被李大天王当场识破,就在草棚之下将对方拿了,砍了示威。
不过,因为钟大牙这厮的无耻,战事到底耽误了下来,等到李天王重新集结各处兵力,并调出自己的核心部队,又选出吕添、谢宝二人为左右翼,并准备催动各路好汉,一起发力之时,此时日色已经西沉,暑气却也消了不少。
眼瞅着,也就是一两次大规模攻击的机会了。
但是,这还没完,因为李天王忽然想起来,自己后营那里曾经有一桩怪事,乃是无端多了一个大天王的旗帜,直到今日方才晓得是有天意玄机的,却是又将那面大天王的旗帜请来,恭恭敬敬立在了草棚之前。
还不忘让各路豪杰凑了十几个苗姑出来,带着铜鼓,给此旗跳了一场著名的岭南鼓舞,据说此番之后,此旗便会水火不侵了。
然而,一场注定让东京某人感到艳羡的非物质文化遗产表演完毕,就在李洞天志得意满,立在大天王旗下,排出阵势,准备号令十万豪杰一举攻下土岭之时,衣锦乡西面谷口方向忽然便起了山崩地裂一般的动静。
然后,就是数不清的兵马从西面涌来,旗帜清晰、甲胄耀眼、阵势明朗,真真宛如滔天巨浪一般朝岭下这边扑打过来。
李洞天目瞪口呆,而此时张宪也毫不犹豫,自岭上反扑下来,数百路好汉领着十万之众轰然而散。
“跑吧,李天王!”
有人从西面过来,路过此处,对着尚在呆若木鸡的李洞天奋力而呼。“彭铁大本是岳节度的细作,他到西边是去接应官军的,如今他直接后部变前部,放了岳节度十万大军进来了!”
李洞天想起此番会盟本是彭铁大的主意,却是目眦欲裂之余毫不犹豫向东面平江而去。
然而,待他仓皇来到七八里外的平江这里,却又与许多逃窜来的好汉们一般无二,只能望着空荡荡的东岸和早已经被李敦仁部顺手凿沉在对岸渡口的渡船,以及那面被解开的铁索吊桥,失声无语。
当此之时,有自以为水性好的,直接跳江强渡逃命,也有几十路好汉凶性上来,干脆折身向西准备背江一战。
但是,大多数人,还是本能看向了新上任的李天王。
这毕竟是没有成天王之前便天降大天王旗的天王不是?
不过,仅仅是片刻之后,李洞天便在许多好汉的目瞪口呆中亲自一把火烧掉了自己那面天王旗帜,并将烧不干净的残片裹了石头抛入平江。然后,一面派出自家心腹部队,与张宪一起夹击那些准备背江一战的混货,一面却又倒戈卸甲,降旗遣使,向西恭敬而降。
五月盛暑,有大浪自西面山间来,倾泄于兴国盆地,乱了八年的十万虔贼,四百路好汉,一日之间,彻底消失于平江西岸。
战事结束的速度简直不可思议。
实际上,等到岳飞以堪称兵不血刃的姿态轻易降服了十余万众后,可能是夏日白天太长的缘故,居然还没有日落。于是,这位御营前军都统便干脆在红土岭下的草棚前就地设座,招待这些刚刚降了的天王、副天王、大头领、小头领,乃是准备就在今日处置了这些人的。
而数百位好汉断断续续交了兵刃,尚未落座完毕呢,却见到军中著名勇士,张宪的亲卫头子,绰号大马勺的郭进亲自领着七八个甲士,拖拽着一名被捆缚的严严实实却又鼻青脸肿的昂藏大汉走了过来,然后绕过那些座位,来寻张宪,说是什么不辱使命。
昔日相州几个根基兄弟,汤怀性格沉稳,领中军常随岳飞身侧不提,王贵是公认的全军副贰,而张宪如今在军中也是独领一军的地位,基本上仅次于王贵、汤怀,与傅选齐平的,当然有资格发布军令赏格,所以岳飞并不在意。
不过,那汉子被郭进如牵牲口一般拽到草棚跟前,环顾左右,却是忍不住仰天怒吼一声,继而朝着岳飞大呼二字:“不服!不服!”
岳飞莫名其妙,但还是正色相对:“你一败军之人,有几个不服?”
“俺有两个不服!”那汉子鸡同鸭讲,奋力而对。“若不是俺之前从山上滚下来受了伤,浑家和寨中兄弟又被围住,哪里会让这个大马勺轻易擒了俺?!”
郭进绰号大马勺,本身就是因为他饭量大,平日里干脆将一个喂马的大铜勺系在腰间,吃饭时代替饭碗,作为亲卫头子还能拎着马勺去整饬军纪……此时却是歪打正着,被对方一语叫破了绰号。然而,军中袍泽叫绰号是亲密,此时一个俘虏来叫是什么意思?
故此,郭进闻言,当即怒目,却是一手拽着绳子,一手拎起手中马勺,劈头盖脸将勺子拍到对方脸上,将对方鼻子给生生拍出血来。
可汉子也性子激烈,挨着打依然挣扎不断,等郭进一被张宪叫停,口中更是继续荒悖起来:“此事到也罢了!反正你岳节度打仗到底厉害!可是这满座之中,全是假好汉,俺这个真好汉,却为何没个座位,反而要捆着来见?只因为刀兵相接时杀了你的部将吗?你那部将,本就是个没本事的!俺不服!”
岳飞听得好笑,知道此人是个混账,而且也大约猜到此人之前杀了己方军将,引来张宪部的注意,也不准备生事,便要推下去斩了了事。
但他转眼一看,看到身前坐的满满腾腾、只是盯着自己的几百位好汉,又见不远处密密麻麻数不清的降服贼兵,再想起此番南征北战耗时许久,复又心中微动,反而失笑相对此人:
“那俺问你,你这个真好汉叫什么名字?”
“俺叫杨再兴,是被你们从湖南撵过来的。”杨再兴鼻子滴答滴答滴血不停,弄得满嘴满下巴都是血,却仰着头昂然相对。“岳节度,俺委实是个真好汉,今日给俺一次机会,他日必然让你知道俺的本事!”
岳飞一声不语,只是去看张宪。
张宪想了一想,却也缓缓颔首:“若只论本事,此人确系算个好汉,值得一个正将!不似其余人,连个屁都不敢放,委实一群孬汉!”
岳飞不顾周围这些头领面色大变,仰头大笑,便起身亲自与此人解开绳索,准备亲自带此人入座。
孰料,这杨再兴委实是个混人,岳飞亲自来牵他,他却存了试探之意,兀自拿力不动。却不料他到底是上午受了伤,然后又挨了大马勺一顿打,而岳飞又何尝是个假好汉?所以此时被岳飞一牵,居然战立不稳,直接被牵了过去。
岳飞牵着他到自己座位前,早有亲卫在座前安了个马扎,但试探失利的杨再兴反而不愿坐了:“节度是个有本事的真好汉,既会打仗又有力气,俺站着就行。”
岳飞微微颔首,也不多说,便兀自坐下,但坐下之后,却又不语。
而夕阳下,彭铁大与李洞天对视一眼,复又赶紧避席站起来,连带着数百位好汉一起惊醒起身,引得周围御营前军甲士冷眼来看。
“我意已决。”等好几百位头领一起站起来以后,岳飞终于在座中缓缓出言。“你们这四百人,要赦一百个被逼无奈的以作朝廷恩义,要流一百个屡教不改的以正朝廷法度,还要杀一百个作恶多端的以儆效尤……剩下一百人,才会按照有无本事,或编入荆襄军屯、或引入御营军中……在下话已说完,诸好汉谁同意谁反对,尽管说来?”
果然还是有真好汉的,登时便有四十余人站出来反对,于是以儆效尤的就只需五十多人了。
堪称皆大欢喜。
ps:感谢琉璃琴同学的第三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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